第61章 驗證

忘川河畔八號窗口。

小孟君正往竈中添柴,爐子上溫着最後一碗孟婆湯。

地府裏的白燈籠明明滅滅,遠處傳來一聲:“我歷劫回來啦。”

小孟君循着聲音,轉頭去看。只見林信一身粗布白衣,披發跣足,心口還插着一把匕首,傷口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染紅半幅衣裳。

這是他在第九百九十九世情劫死時的模樣。

小孟君見他這副模樣,連忙上前扶他。

“這是怎麽了?”

林信的一只手臂搭在小孟君的肩上,半靠在他身邊。

小孟君把他扶到窗口前的長凳上坐下,林信摸摸身上的刀傷,然後拔出匕首。

鮮血滋了他一臉。

小孟君幫他抹去臉上血跡:“你這回情劫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林信篤定道:“這回的劇本肯定不是江月郎寫的。”

暗處拿着情劫簿與玉筆的月老心中暗喜,想不到信信還挺機靈的。

林信繼續道:“應該是他師父寫的。”

月老低頭偷笑,真是個小機靈鬼。

林信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月老這個老頭實在是太有意思了,我歷了九百多世情劫,沒有哪一世比這個更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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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拍桌狂笑。

月老氣得要拿筆丢他,他今天就要打死這個小機靈鬼!

老君連忙攔住他:“大哥大哥,算了算了。”

其實這也不是月老寫的,他只是把人物添了上去。具體內容與情節,這兩世比較特殊,大多時候,是情劫當中的顧淵掌控的。

小孟君有些好奇,問林信道:“到底是怎麽樣的?”

“這一世我是個亡國之君,對面那個……”林信努力忍住笑,“對面那個是個國師,然後我出去遞降書,還沒等我站穩,那個國師……那個國師他非要我……”

林信忽然爆笑不止。

小孟君扯扯他的衣袖:“哎呀,你別笑了,快跟我說,他要你做什麽來着。”

林信捂着臉,笑得一抖一抖的:“他非要我……抱他。”

“啥?”把小孟君吓得口音都變了。

“就是非要我抱他,用我的小美人兒威脅我,要我抱他。抱完之後,非要我親他。”

小孟君錯愕道:“啥玩意兒?”

“要我親他。”林信笑得從長凳摔到地上,他坐在地上蹬了蹬腿,“我此生沒見過這麽熱情奔放的要求。”

暗處,向他提出狂放要求的顧淵也沉下臉色,月老與老君連忙攔住他:“神君神君,算了算了。”

林信繼續道:“不過還是月老比較知道我的喜好的,國師長得确實是我喜歡的那種。雖然我記不清他長什麽模樣了。”

每回情劫都是這樣,因為是輪回鏡中的幻象,那裏邊的人物長什麽模樣,林信過一會兒就忘記了,只記得一些故事情節和感覺。

小孟君指了指他丢在地上、還帶血的匕首,問道:“那最後呢?你怎麽這樣出來了?”

“我才親完的時候,他身邊有個人,大喝一聲:‘狐媚禍水,惑我主上’,然後一匕首把我給紮死了。”

小孟君懵懵的:“就這樣?”

林信點點頭:“就這樣。”

他拍拍心口:“除了當時有點疼,其他都還好。我懷疑月老是不是在給我放水,想讓我早點回去,陪他喝酒。”

他二人再聊了一會兒天,林信便準備去歷最後一次情劫。

他飲過最後一碗孟婆湯,跨過奈何橋,扯了扯衣襟,深吸一口氣,跨入輪回鏡中。

月老與老君對視一眼,他二人想起第九百九十九世情劫,林信遞降書的那些情形,也很想笑。

但當着顧淵的面,他們還是忍住了。

月老寬慰顧淵道:“神君久居天池,不曉世情,也是尋常,日後便懂得了。”

顧淵思忖了一會兒,卻道:“是本君的疏忽。”

兩個老神仙有些欣慰,還會反思,挺好挺好。

只聽顧淵繼續道:“本君不知林信這個人竟是這樣脆弱,一個小鋼釘,就那樣把他給刺死了。”

老神仙們扶額,那不是小鋼釘,那是淬了毒的匕首!

再說你一個生抗雷劫的神仙,有什麽資格說那時還是凡人的林信!

顧淵在心中暗暗記下一條:林信很脆弱,需要小心保護。

他偏頭看向月老:“再來一遍。”

他的意思是說,方才的情劫,再來一遍。

月老問道:“神君還沒驗證好麽?”

顧淵正正經經:“再驗證一遍。”

驗證了一遍又一遍。

散仙林信的第一千世情劫——

仍舊是小越國的亡國之君,林信一身白衣素袍,不束冠,不着履,雙手捧着降書,平舉眉前,率領朝中文武百官,緩緩步出城門。

對面受降的,還是敵國國師顧淵。

顧淵翻身下馬,見林信低眉垂首、乖乖巧巧地朝自己走來,又高興了。回想起上一世,擡手摸了摸唇角。

回味一下,可甜。

林信低着頭,看不見他的動作表情。只覺得面前一陣風拂過,手中降書便被人打落在地。

他擡頭去看,未及看清,就被人握住手腕,往前一帶。

他一腦袋栽進顧淵懷裏,擡眼便望入他眸中。

林信歪了歪腦袋,眨眨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雙手相扣,四目相對,呼吸相遞。

同樣還是扮作副将,陪同照應的南華老君默默地別過頭。

還是沒眼看。

忽然,顧淵身後的一個人,大怒跳起,從袖中抽出匕首,大喝一聲:“狐媚禍水,惑我……”

上一世情劫,林信就是這麽死的。

歷劫之前,林信飲了孟婆湯,記不清了,但是顧淵記得清楚。

沒等那人把話說完,顧淵一攬林信的腰,就把人護在懷裏,自己倒被劃破了半面衣袖。

躲過了這一回,身邊的親衛動作很快,就把那人給按住了。

吃一塹,長一智。

上一世情劫之後,顧淵認真地反省過了。

上一世他不該在大庭廣衆之下試探林信,現在知道林信是甜的了,應當把他帶回去,關起來,慢慢驗證。

他攬着林信,就要進城。

不經意間低頭,卻看見林信赤着腳。

他是出來遞降書的,照着規矩,應當披發跣足,一路走來,腳上沾了不少灰塵,還被地上碎石劃了幾道。

顧淵更加确信,林信真的很脆弱。

他把林信扶到馬上,把牽馬的小卒趕走,自己幫林信牽馬。

途中他幫林信擋開一道冷箭、一把匕首。

到現在為止,顧淵對自己的表現十分滿意。

他給自己打滿分!

這一世林信比較單純,他只是趴在馬背上,抱着馬脖子,瑟瑟發抖。餘下一點清明的神智,便開始認真思考:我是誰?我在哪?他對我在做什麽?

我是狐媚禍水,不,我不是,我是亡國之君。

來人吶,救命吶,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強搶亡國之君啦!

在最後一世情劫裏,可憐兮兮的林信,不僅被滅了國,還被敵國領兵的國師給擄走了。

還沒有班師回朝,顧淵帶着林信,暫時住在林信還是國君時居住的宮殿裏。

殿中華燈如晝,輕紗帷幔,顧淵從身後抱着林信,坐在榻上,時不時低頭親親他。

期間,顧淵被軍中将領喊出去處理軍務,他不情不願地出去,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回來了。

林信靠在他懷裏,一條死魚似的,偶爾複活,毫無形象地撓撓腳,然後繼續癱倒。

他懷疑顧淵根本就不是喜歡他,而只是喜歡親他。

大半天了,顧淵就這麽抱着他,時不時說一句很簡短的話,然後又歸于沉寂。要有動作,要不就是低頭親他,要不就是林信被他抱着累了,要換個姿勢。

趁着空閑的時候,林信認真地将自己的人生歷程梳理了一遍,他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位國師,所以排除國師很早之前就喜歡他的可能。

那就是一見鐘情。

如果是這樣,那還挺洶湧澎湃的。

這也只是猜測,林信也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實在是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再一次被啄了一口,林信鼓起勇氣,回過頭,假裝随口問道:“你……做什麽總是親我?”

顧淵低頭,又吻了他一下:“你很甜。”

林信試圖推開他的臉:“別親了,破皮了都。”

顧淵不高興了,仿佛連帶着殿中燭焰都跳了一下。

林信忽然想起,自己是個亡國之君,亡國之君莫得臉面。

他擺正顧淵的臉:“行吧,你親吧,你盡管親吧。”

顧淵心情變好,便扶住他的臉,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向他解釋了兩句:“原本以為是錯覺,但是驗證之後,你真的是甜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林信死魚似的,連眼睛也不擡一下,分明是不信他的話,只應了一聲:“哦。”

知道他此時不記得仙界的事情,顧淵也不在乎,仍舊抱着他,碰碰他的鬓角。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低頭林信時,眼底有一點兒溫存的笑意。

又過了一會兒,林信忍無可忍,捏住他的下巴:“你別親了,我們說說話吧。”

“好。”顧淵偏頭,又吻了吻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指尖。

一個亡國之君,和一個敵國國師,有什麽話可說?

默了半晌,顧淵問他:“你住這兒?”

“嗯。”林信點頭,“你住哪兒?”

還真是有意思的對話。

假冒的國師顧淵調動仙君的想象力,向他粗略地描述了一下國師府。

顧淵又道:“牆上的美人圖挺好看的。”

他說的是對面牆上挂着的幾幅畫兒,畫上男子年輕俊美,身着官服,玉帶金冠。

林信頓時有了精神,笑了笑,一個一個指給他看:“最左邊那個是這一屆的探花郎,再往右邊,那是新來的禦史大人,還有丞相府的大公子,真人比畫上的好看……”

顧淵打斷他的話:“醜。”

林信一下子就被點着了,猛地推開他站起來:“你給我睜大眼睛,看着這些美人兒,再給我說一遍。”

顧淵咬着字眼,再說了一遍:“每一個都醜。”

林信撸起衣袖,兇狠叉腰,誓死捍衛自己的小美人們:“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要跟你打架了。”

殿中燭焰一暗,顧淵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放倒在榻上。

林信無力地揮動雙手,推不開顧淵,他只能用力捶床。

榻前帷幔落下,掩去外頭燈火,帳中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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