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年歲
守缺山洞府裏,賭局正盛。
林信的三個師兄圍坐一圈,手中捏着葉子牌,随口閑聊。
司懸道:“狐貍,你那弟弟跑得也太快了些。一聽小師弟說話,連耳朵都收不住了。”
胡離笑了笑,無奈道:“幾個兄弟裏,都是來去自在的。偏他是個情種,我有什麽辦法?”
一心站在顧淵那邊的栖梧甩出一張牌,悠悠道:“那有什麽用?信信是石頭心。”
挂在洞府裏的鈴铛響了一聲,有客來了。
胡容背對着門前,沒有回頭,調笑道:“接到人了?也不枉你一連幾日都在這裏蹲守。”
氣氛好像有些不對。
栖梧先站起來,朝站在門前的顧淵做了個揖:“表叔。”
顧淵微微颔首。
衆人見過禮後,林信道:“我有事情……”
師兄們異口同聲:“待會兒再說,過來玩兒。”
說着便給他讓了位置。
林信有些心動,回頭看看顧淵。顧淵會意,點點頭:“去吧,我不急着回去。”
小賭鬼信誓旦旦:“就玩兩把,說完了事情就回去。”
地上鋪着狐貍毛與蛛絲交織編就的毯子,間有閃閃發光的鳳凰羽毛。重新洗牌,林信在空出來的位置上坐下,顧淵在他身後坐下,胡容便在自家兄長身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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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一面摸牌,一面轉頭,看看坐在身後的顧淵:“你會玩兒嗎?”
“不會。”顧淵搖頭,稍彎下腰,靠得很近,“我看看。”
林信将手中的幾張牌都放到他面前。
因為顧淵呼吸時與說話時的氣息都打在林信的頸上,林信不大自在,騰出手來,托着他的下巴,就把他的腦袋推遠一點。
顧淵被他托着腦袋,面無表情。
可真是一顆十足的石頭心。
坐在林信身邊的三師兄胡離低頭理牌,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摸摸自家兄弟的狐貍頭。
胡容似是不大在意地笑了笑,推開兄長的手。
但是牌局未受任何影響。
本質小賭鬼的林信嘴上說只打兩把,其實打了兩把又兩把。
守缺山賭王争霸賽加賽再加賽。
一直到入夜,他才想起來說正事兒。
“對了,師祖說,他的儀仗可以借給二師兄用。”
司懸道:“是嗎?你向師祖提了這件事情?”
“是師祖先提的。”
“昆侖山上的儀仗,每回都是鑲金繡玉的,七五這回要在六界揚名了。”司懸笑道,“事了的那天晚上,咱們師兄弟去喝酒吧,慶祝七五恢複單身。”
他三個師弟都應了。
一局将完,林信忽然喊了一聲:“容容?”
胡容轉頭看他,下意識應道:“是,殿下。”
“不用那麽客氣。”林信撓撓頭,“你會玩兒嗎?”
胡容笑了笑,狐貍眼中帶了狡黠的笑意:“會,是殿下教的。”
“我有點事情想跟二師兄說,說完就回去了,你替我吧。”
“好。”
這局結束的時候,林信朝坐在對面的栖梧歪了歪腦袋,又指了指外邊:“二師兄,有些事情,出去說?”
“好。”
于是胡容頂了林信的位置,林信拉着顧淵,與栖梧出去說事情。
事情不過是無端的推測,林信自己也搞不明白,更不好摻和,所以只能告訴栖梧,讓他定奪。
林信将顧淵留在洞府門外:“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跟二師兄說兩句話,很快就回來。”
雖然不知道林信為什麽偷笑,但顧淵還是點了點頭。
林信招呼栖梧,兩個人走遠了。
“師兄,今日師祖與我說起你和孔疏的婚約,我發現有些事情不太對勁,想着跟你說一聲比較好。”
月色不明,栖梧面色一凝,點點頭:“然後呢?”
“從前有人冒充顧仙君,找我要東西。後來查出來是他。”林信頓了頓,“但是今日我問師祖,師祖說,他向我要的那些東西,他根本用不上。”
“我不了解這件事。後來你讓他賠罪,他并不讓我插手這件事情,我不過是幫他出了點賠罪的東西。”栖梧面色不善,卻也問道,“那人是什麽時候向你要東西的?”
“大約是……”
林信掰着手指,兩人開始細細分析這事的情況。
而顧淵就站在洞府外一棵梧桐樹下,月光疏落,樹影斑駁。
他抱着手,站得筆直,目光始終落在不遠處的林信身上。
顧淵與他,雖有點化之恩、前定因緣,但要說喜歡,與這些事情一點關系也沒有。
點化之恩,要喜歡的時候想起來,才算個點綴。
顧淵對他,在天山上才開始隐約有點動心。人界魔界,一起走過一圈,林信捧着滿是星光的琉璃燈,肆無忌憚地闖進來,将他心上各處都照得亮堂堂的。
教他如何不喜歡?
林信帶他去見各路朋友,但他卻只想要這一個朋友。
顧淵摸了摸鼻尖,掩去面上笑意,目光小小地繞過周遭一圈,又回到林信身上。
遠看近看,都很喜歡。
忽然,胡容在他身後喊了一聲:“顧仙君。”
顧淵斂起神色,回頭睨了他一眼:“何事?”
胡容在他身邊站定,他二人齊高,身形相似,目光又都落在不遠處的林信身上,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
胡容閑聊似的開了口:“我原以為,仙君活的年歲長久,什麽人都見過了,什麽事情都經歷過了,應當無欲無求。”
顧淵便道:“我不修無情道。”
“我在人界認識殿下的時候,殿下才十五歲。”
“本君在西山點化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石頭。”
胡容皺了皺鼻子,道:“仙君不要誤會,我與殿下交朋友,我自然不喜歡殿下。就像從前,仙君還是殿下的好朋友時一樣的不喜歡。”
狐貍慣會胡言亂語、颠倒是非。
他二人心中都清楚得很,顧淵與林信還是好朋友的時候,顧淵哪裏是不喜歡他?簡直是滿心滿眼都是他。
此時胡容說自己與他相同,說的分明是反話。
但是顧淵卻笑了,還無情地笑出聲來了。
他道:“林信不會懂的。”
如果不說,林信的石頭心就永遠都也不會懂。
顧淵想了想,繼續道:“你要是同他說了,倘若你二人感情不深,他會和你斷交。他還會覺得這樣很不公平,覺得對不起你。”
胡容亦是笑了,頗無奈地點點頭:“我知道。”
他二人之間,好像因為有了某種共同點,氣氛緩和了一些。
神仙或妖魔,與人不同,活的年歲久一些,見的事情也多一些,看事情看得簡單些。
争鋒相對的勁頭過去了,還算是平和。
于顧淵看來,胡容不過是一個與林信相處的法子都還沒找到的情敵。
于胡容看來,顧淵不過是一個林信一時興起、才與他玩一玩的情敵。
他二人都以為對方不足為慮。
“确實很不容易。”顧淵笑着嘆了一聲,“我有最好的朋友的地位,讓他習慣有我在身邊,離不開我,還有一世的情劫做鋪墊,才把他留住。前幾日,又因為身份與地位,他想要逃,被我給按住了。他是石頭心是真的,不過石頭很可愛,也是真的。”
“看得出來。”胡容若有所思,“若是我把狐貍尾巴甩出來,把我在人間見識過的那些狐媚法子都使出來,只怕……”
話沒說完,他便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笑誰。
胡容道:“在人間,他們之所以要搶,是因為活的歲數不長,不搶的話,便很快就錯過了。”
“仙界妖界,與人界不同,人界那些好笑的宮廷鬥争、陰謀詭計,在幾千幾百的年份前,根本就算不得什麽。天君的嫔妃、魔君的妾室,從來不會為了争寵這種小事相互陷害。”
他轉頭,定定地看向顧淵:“我也沒有插足別人的愛好,但是殿下會厭倦的,你也會厭倦的,到時候,你們自然就好聚好散了。我現在在等這一天。”
顧淵卻面色不改:“如此,你且等罷。”
胡容坦然道:“我找了殿下這麽多年,再等幾年也無妨。”
此時,不遠處的林信與栖梧也商量得差不多了。
“如此看來,孔疏可能是幫別人要的東西,也可能是替別人頂了包。”栖梧對林信道,“你與孔疏有過節,這件事情你別管了,等師兄查清楚了,給你回複。”
“好。”林信應了,小聲嘀咕道,“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管這件事情。”
栖梧大約是聽見了,也沒在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論如何,還是要多謝你來告訴我這件事。”
“我不過是怕尋錯了仇。”林信思忖了一會兒,試探着小心問道,“師兄,你對孔疏還……”
“沒有。”栖梧看向他,眼神不似作假,“那時候與你一起去魔界拿玄光鏡,我是為了看看,從前舍命救我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我二人就是因為他救過我,你大概知道,他是天生鼎爐,要救我是冒了很大的險,因為這件事,我們才定的親。雖然話本子裏都寫,要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一塊兒,但是現在想想,這件事情離現在也很久遠了,話本裏寫的,也不全對。仙君少則有幾千年的壽數,幾千年裏變的事情太多了。我也還有幾千上萬年好活,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變數。”
林信笑笑:“那就好啦。”
他走到顧淵面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回去吧。”
“殿下。”胡容将手中握着的幾顆靈石遞到他面前,“最後牌局贏了,這是司懸與我兄長輸給你的。”
“你也幫我玩了半局,分你一半。”
林信将一般的贏錢收進袖中,臨走前朝他揮揮手。
胡容也向他揮手作別。
回家路上,林信用手肘捅了捅顧淵:“你終于學會交朋友了,爸爸我很欣慰。”
“嗯?”
“你和容容,方才站在那兒,聊了……”
正巧到了林信家門前,顧淵的腳步頓了頓,他反手一推,便将林信按在角落裏。
“我不要別的朋友,我甚至不想讓你有別的朋友。”顧淵捏住他的下巴,眼中不明意味的情緒翻滾,“你到底明不明白?”
顧淵朝他伸出手:“拿來。”
林信一愣:“什麽?”
“賭資。”
“你要幹嘛?”
“沒收。”
林信氣得連眼睛都睜大了:“我就那麽一點小小的愛好。而且這是私有財産,不可侵犯。成親之前還有個人財産的劃分,這還沒成親呢,你就想管我的賬?”
“以後我陪你玩。”
“你不會!”
“方才看你玩,學會了。”
小賭徒誓死不屈,因聚衆賭博、拒絕上交賭資,被拖回家中管教。
被遣返回家之後好一會兒。
形勢逆轉。
“林信,別生氣了,本君給你一顆更大的寶石。不算沒收,算是本君跟你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