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打賭
已經是夜裏了,蠻娘在檐下挂了一盞燈,領着三只小貓,早些時候就睡下了。
林信換了衣裳,洗漱一番,盤腿坐在榻上,手中捏着顧淵跟他換靈石的寶石。
案上燭焰跳躍,他捏着寶石,靠近燭火,那寶石明澈透亮,不是俗品。
林信将寶石放下,磕碰在案上,一聲輕響。
“圓圓,你不是說你會玩兒了麽?來吧,我們來賭這個。”
那時顧淵正端着兩碗甜湯進來,回身将門關上時,聽他這樣說。
只聽林信繼續道:“我屋子裏的東西,你挑一個你喜歡的,誰贏了誰就把東西拿走。”
咔噠一聲響,顧淵将門扇掩上。
他回頭,将一碗甜湯放在他面前。
“頭一回煮,看見蠻娘煮過幾回。”
甜湯是用林信最喜歡的仙果煮的,不黏膩,爽口得很。
林信拿起瓷勺攪了攪,嘗了一口:“好吃。”
他端着瓷碗,放到一邊去:“放涼了再吃。”又問顧淵:“玩不玩?你方才還說你陪我玩兒的。”
“玩。”
“那你挑東西吧,我屋子裏的……”
“本君已經挑好了。”
擡眼之間,忽然看見顧淵目光定定。
都是男人,林信大概知道他挑了什麽。
“不能挑我。”林信端起碗,又抿了一口甜湯,“我是東西嗎?”
顧淵還挺誠實:“不是。”
林信原本抱着枕頭,斜斜地靠在榻上,聽了這話,迅速坐了起來,反駁道:“你才不是……”
他丢開枕頭,踢踏着鞋子下了榻。
從架子上抱了一個金漆的檀木盒子下來,那裏邊裝着的全都是他解悶用的小玩意兒,有時朋友們上他這兒來玩,也玩這些。
他從裏邊拿出一副骨牌,然後将盒子放回去。
背對着顧淵,他問道:“你挑好了麽?要是贏了之後再挑,可是不做數的。”
顧淵看看案上,再看看他的背影:“挑好了。要我先寫下來,省得事後變卦嗎?”
“不用。”林信抱着骨牌,回頭看他,有些小得意,“你有沒有撒謊,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他拖着鞋子小跑回來,将骨牌散在案上。
林信一邊搓牌,一邊道:“三局兩勝,誰最後贏了,就能把東西拿走。”
“好。”顧淵應了一聲,開始摸牌。
原本林信心想,這人就看他玩了幾局,學也學不精,說學會了,大概是哄他的。
所以他一開始并不把顧淵放在心上,抱着枕頭,哼着小曲兒,悠哉悠哉地同他玩兒。
大意輕敵,頭一局就輸了。
倒是忘了這人學東西學得快。
林信擡眸看他,他仍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林信将枕頭甩開,坐直了,認認真真地同他玩第二局。
一面洗牌,一面暗中看看,自己這屋子裏最值錢的是什麽,猜猜顧淵會挑什麽。
能拿出那樣的寶石,又是帝君,顧淵大概不缺寶物。
林信摸摸下巴,有些出神。
他會挑那邊案上的酒杯?那酒杯是他自己做的,他二人還用這酒杯對飲過兩回,挺有紀念意義的,有可能是這個。
也有可能是那件舊衣裳。林信往上邊繡花兒,直到現在還沒繡好,蠻娘提起這件事就要戳他的額頭。顧淵學東西學得快,可能拿回去繡好了,再跟他顯擺。也有可能。
說不準這人劍走偏鋒,為了讓他戒賭,把這副骨牌給要去了。他這個人醋勁挺大的,沒錯,這個最有可能。
林信收回心思,坐得端正,開始摸牌。
一開始是林信大意,他到底縱橫牌局這麽些年,顧淵頭一回玩兒,總是被他下套。下了套還不算,還是套得牢牢的那種。
後邊兩局,全是林信勝了。
“算是險勝,你頭一回玩兒,還是太嫩了,能贏我一局,算是不錯了。”林信嘚瑟地挑了挑眉,将案上散亂的骨牌都推到他面前,“輸的人收拾。”
顧淵垂眸,面上表情,也不像是輸了的模樣,唇角倒有些淡淡的笑意。
林信撐着頭,手中掂着鴿子蛋大小的寶石,有一下沒一下地抛着玩兒:“這個東西現在是我的了。”
顧淵還不太熟練,有些生疏地将骨牌一張一張排好,收進小木匣裏。
“你要是喜歡,我那兒還有幾箱,明日拿來給你。”
“我不要。”林信小孩子似的撇了撇嘴,“你送的東西,哪有我從你這兒贏的好?”
又過了一會兒,一聲輕響,顧淵将骨牌都歸置好了。
林信一手捏着寶石,一手要去拿甜湯,随口問道:“你一開始選了什麽?要不我送你吧,也算是換了這顆石頭。”
這話方才落地,顧淵只看了他一眼,他就沒由來地有些慌張。
喝湯的動作都頓住了。
林信端着湯碗,往後縮了縮:“我說了不能選我的吧?”
無奈小榻太小,原是照着他一個人的身量打的。兩個人坐在上邊,再擺一張桌案,已經是擠得慌了。
林信再往後退,也退不到哪裏去。
反倒是顧淵往前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又怕把湯灑到衣襟上,林信一面端着湯碗往後仰,一面忙道:“我後悔了,東西不送你了。”
顧淵稍往前靠了靠,探出手來,卻捏住了碗中的小瓷勺。
林信一愣,整個人都僵住了:“啊?”
叮咚兩聲脆響,顧淵拿着瓷勺,在碗中攪動兩下,随後用瓷勺舀起碗中鮮紅的仙果。
仙果在水裏燙過一回,但還是脆得很。
他收回手,将瓷勺盛着的一塊仙果吃了。
他看看林信慌裏慌張、愣在原地的模樣,覺得好笑,便解釋道:“本君要的是這個。”
林信還是傻傻的,不知道他要這個做什麽。
顧淵愈發覺得他好笑,又道:“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不是在說謊嗎?現在呢?看不出來了?”
他當然不是在撒謊。
林信只是想不明白,他做什麽只要這麽一塊仙果。
大約是因為它甜?
原來之前,林信猜的都不對。
他不要酒杯、衣裳,或是骨牌。
顧淵想要坐在對面的林信的湯碗裏的、被冰糖水浸過的、那一塊最紅最甜的仙果。
一同吃了半碗甜湯,顧淵起身要回。
臨走之前,他還特意囑咐道:“吃了東西別急着睡。”
他要是只說這一句還好,可他接下來又說:“肚子上會長肉。”
大逆不道!你竟敢對本爸爸說這樣的話!
林信看看他,有意雙手捧起湯碗,“咕咚”一聲,喝了一大口。
林信瞪他,把湯碗放在案上:“我偏喝,喝了就睡。”
顧淵把碗勺收拾好。再轉眼看時,林信已經重新洗漱過,脫了外衫,蹬開鞋襪,半跪在床上要放下帳子了。
見他看過來,林信連帳子也不放了,抱着薄被,就滾到床榻裏邊。
顧淵卻道:“既然已經上榻了,就不要再跑出去找朋友玩兒了,早點睡吧。明日我來接你去天均峰。”
林信在牌局裏,把他套得牢牢的。
顧淵在現實中,把他算計得死死的。
原來是怕他趁他走了,再跑出去玩兒,他是這樣的人麽?
這樣看來,顧淵還挺了解他的。
林信把腦袋埋在被子裏,哼哼着應了一聲。
吹了燈,林信又背對着門前,只聽見門扇一開一關,顧淵便出去了。
顧淵走後,不知道為什麽,屋子裏忽然變得有些燥熱。
林信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心想,可能因為顧淵是龍,身上帶着龍氣。他在的時候,房間裏還涼快些;他一走,房裏就有些熱了。
林信赤着腳下了地,摸黑走到窗邊,一擡手,将窗扇推開。
顧淵将碗勺送回廚房,洗幹淨了,才要回去,便聽見身後有人開了窗子。
微風拂動後院花樹晚香,也吹動林信耳邊垂發。
林信站在房裏,向他笑了笑,又朝他揮揮手。
顧淵倒是給忘了,這小石頭,從前向地府的小孟君學過勾魂**。
再過幾日,便是林信的二師兄栖梧與孔疏退婚的日子。
他二人一位是鳳凰一族的少主,另一位也是孔雀一族的少主,早些年訂了婚約,甚至廣發文書,昭告六界。
這兩位在仙界,位高,日後必定權重。
一紙婚約,牽連甚廣。
好聚好散,要散時,也要挑個良辰吉日,由月老作證,告知六界。
栖梧的三個師兄弟,為了給他找場子,上天入地,想要給他找儀仗和一條龍。
最後是他們師祖廣樂老祖借了儀仗。
龍沒找着,林信找了自己幾個蛇朋友和蟒朋友,都不太滿意。最後他親自上手,為二師兄紮了一個紙人。
但是事到今晨,栖梧卻忽然說不用了,都不用了。
栖梧道:“我知道你們想幫我,這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吧。”
胡離碰了碰林信的手肘,作勢要掐住他的脖子:“二師兄這是要……親自動手?”
“事情了了,我請大家吃飯。”栖梧背對着他們,站在銅鏡前,披上金雀翠羽編就的禮服,束起高高的金冠,“你們就在外邊等我,我保證很快就出來。”
他回頭時,三個師兄弟驚嘆道:“你還挺帥的。”
師祖的儀仗很合師祖的風格,顏色鮮豔,鑲金繡玉,很是招搖。
儀仗幾乎繞過一個山頭,栖梧坐在九匹仙鹿拉的華貴馬車中,緩緩到了玉樞仙尊的太極宮。
三個師兄弟聽他的話,在外邊站成一排,乖乖地等他出來。
三個人小聲閑聊。
司懸道:“從前沒看出來,鳳凰真的很漂亮。”
胡離接話道:“如果他不介意師兄弟的話……”
“狐貍,你的尾巴露出來了。”
“看看他在裏邊怎麽樣了。”
司懸與胡離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從後殿溜進去。
林信游離于狀況之外,看着拉車的仙鹿,金色的華蓋,陷入沉思:“師祖的儀仗,好像聖誕老人的儀仗。”
廣樂老祖能認識西天的華蓮菩薩,說不準也認識更西邊的呢。
一回神,身邊的師兄都不見了,後殿裏飛出來一條狐貍尾巴,纏着他的腰,把他擄走。
他們趴在後殿的門上看。
月老坐在主位上,座中是兩族長輩,玉樞仙尊自然也在。林信還看見之前見過的孔疏他爹,還有在神界碧梧枝見過的一對鳳凰夫婦。難怪那時候鳳凰夫人說林信之後就會認得她,原來是二師兄的娘親。
他們來時,正碰上栖梧說完話,俯身朝座中長輩作揖,他們只聽得一句。
“……此事我二人都有責任,但與旁人無關。”
大師兄輕嗤一聲:“他倒挺有魄力,給他排好的打臉戲份他不要,偏偏挑了這種。”
他們三人躲在這裏,座中又都是修為深厚的長輩,不會沒有發現。
司懸正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有仙君朝這裏看來了。
玉樞仙尊含笑,暗中朝他們擺了擺手。司懸便按着兩個師弟的腦袋,把探出腦袋的小鳥按回蛋殼裏一般,把他們帶回去。
“行了,別湊熱鬧了,師父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