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漱玉
妖界,漱玉樓。
隔着一扇屏風,屏風後人影綽約。
琵琶聲動,琵琶聲停。
宴罷,屏風後又換了一批樂娘。
師兄弟四人,私下随意得很,懶懶散散地坐在席上聽曲兒。
案上擺着醒酒的甜湯,各色果子。
胡離抱着一盆葡萄——對狐貍來說,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葡萄。
據說漱玉樓的葡萄是用蜂蜜水澆灌出來的,所以格外的甜。
胡離往林信的口裏塞了一顆葡萄,林信撐着頭,“嗷嗚”一口吃了。
他又摘了一顆,塞到林信手裏:“傳過去。”
坐在林信身邊的是二師兄栖梧,林信把葡萄傳過去,栖梧也接了。
司懸側躺在席子上,一手撐着腦袋,一手拿着煙杆,正抽煙。
胡離抛過去一個葡萄,正好塞在他的煙鬥裏。
嗆了他一口煙,司懸咳了兩聲,嗓子都有些啞了。
“你是不是想把我幹掉,然後自己做大師兄?狐貍,我非得被你弄得戒煙不可。”
“手滑了,手滑了。”胡離一手捏着一顆葡萄,和着外邊的琵琶聲,忽然唱了起來,“對不起,沒關系。放個屁,臭死你。”
司懸騰地一下坐下來:“你今天可太嘚瑟了啊。”
酒足飯飽之後,精力過剩,就容易打架。
栖梧小聲對林信道:“我已經習慣了。”
他拉着林信往後邊挪了挪,給他們騰出打架的位置。
他又道:“之前我還嘗試拉架,後來發現根本就拉不開。信信你來了就好了,等會兒你按住狐貍,我按住大師兄……”
話還未完,林信已經站起來了。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您現在正在收看的是,六界自由搏擊賽,妖界漱玉樓專場。我是主持人林信,為您直播本場賽事。”林信站在兩個師兄中間,蹦跶了兩下,“各就位,預備備——”
栖梧深深皺眉:“這到底是什麽師兄和師弟……”
自由搏擊賽裁判林信賽前喝酒,站立不穩,被一位選手拽到地上。
司懸捏住他的臉:“你今天也很嘚瑟啊!”
“惡意襲擊裁判,紅牌罰下!”林信憤怒捶地,“罰下!來人吶!”
“來了來了,師兄來了。”胡離一掃尾巴,便把林信裹進尾巴裏。
林信趁機抱着狐貍尾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三人失笑道:“有這麽喜歡嗎?”
“趁顧仙君不在,偷偷摸兩把。”林信搓了搓狐貍尾巴的尖兒,“我最喜歡這個小尖尖。”
胡離轉頭問道:“信信啊,你最喜歡哪一條?”
“我最喜歡……”
胡離有七條尾巴,看得林信眼花缭亂。
“先給每一條取一個名字。”林信用手捉着他最愛的“小尖尖”,“這個叫大毛,這個叫二毛……”
“你這樣取名字有什麽意思?”
“有啊。”林信捉住其中一條尾巴,“比如我最喜歡的這條四毛。處于中間位置,肥瘦合适,毛量中等,柔軟程度中等。”
胡離扭頭看了一眼:“哦,好,你的眼光還挺好。”
屏風外琵琶聲絕,樂娘們起身,盈盈一拜,便退下去了。
隐約間,還聽得見樂娘的笑聲。
師兄弟這才想起,外邊還有人,方才的樂聲,并不是背景音樂。
司懸抄起煙鬥,一人敲了一下:“丢臉,丢臉。”
栖梧委屈地捂着腦袋:“打我做什麽?又不是我打架……”
“你沒勸架。”
“我哪一回勸得動了?”栖梧看看林信,“而且又來了一個。我還以為是跟我站在一邊的,結果轉頭就參戰了。”
一時無話,默默飲酒,四個人難得安靜地待了一會兒。
酒壺傾倒,再倒不出一滴酒水。
栖梧将酒壺扶起來,問道:“還叫嗎?”
“我沒臉去。”胡離捂臉,“我覺得我會被認出來,然後被放肆嘲笑。”
栖梧又問:“那就這麽回去了?”
“不是說花完了錢再回去嗎?”司懸問,“你那錢袋子裏還有多少錢?”
“還有一多半兒。”
“連蜂蜜水種出來的葡萄都點了兩筐,竟然還有一半。”胡離說,“你那不是錢袋,那是個聚寶盆。”
林信悠悠道:“要花錢還不容易。”
他朝二師兄伸出手,栖梧便從錢袋裏拿了一塊上等靈石給他。
上等靈石閃着瑩瑩的光澤。林信用兩指捏着,掐了個訣,一彈指,将靈石往前一推。
那靈石燃燒起來,旋轉之間,幻作一朵蓮花的模樣。
不過這東西燒得也快,轉瞬即逝。
林信道:“靈石和星燈裏邊的東西差不多,上等靈石燒起來最好看。”
“你這敗家子就是這樣才變窮的吧?”胡離使勁地揉了一把他的腦袋,“你這是花錢嗎?傻孩子,你這是燒錢。”
正說着話,忽聽聞外邊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男人聽見雨聲就煩,就更懶了,更不想出門了。
栖梧站起身來:“我下去拿酒。”
胡離連忙舉手:“我想要葡萄。”
盡管已經吃了兩筐。
林信跟着舉手:“我想要仙果。”
盡管這裏是妖界。
司懸沒有舉手,貼心地囑咐道:“快去快回。”
栖梧回頭:“知道了。”
不想因為方才的打鬧,被樂娘們笑話,所以栖梧親自下去拿酒。
他抱着酒壇、葡萄還有仙果回來的時候,三個師兄弟正圍在一起——
比賽誰的睫毛更長。
分明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他們卻好像拼上了男人的尊嚴在比。
“我我我!”胡離半眯着眼睛,揪了一根睫毛下來,“這根絕對是最長的睫毛了。”
林信不甘示弱:“我這根才是最長的,又長又翹,看這恰到好處的弧度。”
“呼——”大師兄吹了口氣,“好了,再長也沒有了。”
這溢出來的勝負心。
栖梧站在門口,退出去看看。
沒有走錯房間。
他回身關上門:“我回來了。”
師兄弟們朝他招手:“快,過來比一下睫毛。我們決定按照睫毛長度,重排一下師兄弟的座次。”
“真的很無聊的話,方才我在樓下看見有影息石,随手拿了兩個。”栖梧将滿滿一袋的石頭丢給他們,“你們看看,有什麽想看的。”
影息石是妖界獨有的小玩意兒,放在羅盤上,投影在牆面或白幕上,能浮現出事先刻錄進去的場景。
這東西一開始只用作修行教學,後來被用作展現話本裏的情節,比話本看着簡單。
因為影息石不多,所以也就不便宜,尋常的樓裏沒有。
而像栖梧這樣,一出手就買了一整袋的,大約是買了整個樓的貨物。
四個人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個“一統六界”的故事。
男孩子的小夢想。
外邊雨聲淅瀝,空氣濕潤,有些泛涼。
師兄弟四人挨在一處,看得正入神時,外邊響起敲門聲。
司懸吩咐道:“狐貍,去看看。”
“為啥是我?”
“你離門最近。”
胡離道:“大師兄去吧,大師兄也擔負一點點責任吧。”
“那就信信去。”司懸又道,“最小的去。”
林信往邊上躲了躲:“猜拳吧,輸了的去。”
推來推去,讓了好一會兒。外邊人等得久了,又敲了敲門。
林信一蹬腳,将羅盤上的影息石踢歪:“暫停了,暫停了,到底誰去?”
栖梧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我去。”
“快去快回。”
只隐約聽見外邊有姑娘家說話的聲音,說了好長一段話,栖梧點了點頭,又回頭看看。只看見那三人伸長脖子,等他回來。
果真是快去快回,沒有幾句話的功夫,栖梧便回來了。
林信伸長了腿,把影息石勾回來,重新放在羅盤上:“開始了。”
又過了一會兒,林信随口問道:“二師兄,找你的?”
“嗯。”栖梧坐得端正,“方才在樓下,幫樓裏的一個花魁娘子解了圍,她特意來道謝。”
林信轉頭看他:“那你說了什麽?”
“我說‘不必客氣’。”栖梧也看看他,“她想進來斟酒彈琴,我推辭了。”
面前的牆上,故事情節正好到了主角英雄救美。
林信無奈道:“二師兄,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自己。開開竅吧?嗯?”
“他就是這樣的。”胡離摟住他的肩,“你之前不是編過美人榜嗎?給他安排。”
窗外雨聲不絕。
入夜,漱玉樓。
師兄弟四人擠在窗前,或靠、或站、或坐,細細密密的雨絲打在面上,輕風吹過,還有些發涼。
因為天氣不好,玩耍的興致都不高。
栖梧掂了掂剩下的小半袋靈石:“還有一些,你們還有什麽想吃的?”
剩下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于是四個人十分默契地、一人拿了一塊靈石。
燒着玩兒。
火光燒成蓮花模樣,在細雨中明滅,從高樓飄到街道上,最後消失在水中。
就這麽把最後一點靈石也禍害掉了。
挺爽的。
凡間有個詞,叫做“五陵年少”。
司懸拍拍手:“行了,天也不早了,回吧。”
“好。”胡離從窗臺上跳下來,順手掩上半面窗扇,然後摟住林信的肩,“你出來這麽久,你的顧仙君沒找你?”
正說着這話,傳音符就找到了林信面前。
顧淵的語氣一如尋常,還是淡淡的,仿佛只是随口問他一句:“在哪裏?”
林信掏出一張符咒,要給他回信:“在妖界,馬上就回去……”
這時候,他的好師兄們紛紛化身妖界“大美人”,掐着嗓子在他身邊說話。
“小信信,來玩呀。”
“仙侶查崗呀?別管了,我們玩嘛。”
仿佛瞬間掉進青樓。林信被他們吓了一跳,手一抖,傳音符就送出去了。
林信表情呆滞,半晌才反應過來,扒拉着窗框,要跳窗:“回來啊!給我回來!”
“好了好了,沒關系的。”師兄們把他架回來,“師兄會解釋的,顧仙君又不是不講道理。”
有人在外邊敲了敲門,冷冷清清地喚了一聲:“林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