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自通
很快便入了秋。
原本南華老君給林信放了一季的假,假放完了,小星官林信就得回西山低桑枝去值夜班。
因為他夜裏要工作,師祖便給他放了假,讓他不用再來天均峰伺候了,假期不定。
這日傍晚,林信坐在檐下,正捧着那件永遠都只有半條魚尾巴的衣裳,慢悠悠地繡花兒。
他架着腳坐着,腿上趴着三只小貓。
小貓們睜不開眼睛,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樣。
而三只小貓裏,小奴的睡姿比兩個哥哥差得多。他兩只前腿扒拉住林信的腿,後半邊身子都要掉到地上去了,整只貓被拉得長長的。
衆所周知,貓是水做的。
林信輕嘆一聲,把“這條水”從地上撈起來。幫他調整好睡覺姿勢。
總之,歲月靜好。
蠻娘在廚房裏喊了一聲:“仙君,讓他們起來了,省得晚上睡不着。”
林信應了一聲,然後抖了抖腿,對三只小貓道:“起來了,起來了,你娘叫你們起來了。”
三只小貓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腿。
“別耍賴了,快起來……”
林信伸手要推他們一下,然後就被三條貓一起拱了拱。
他呼吸一滞。
“好好好,再睡一會兒。”他轉了個身,背對着廚房,坐得筆直,“我幫你們擋着。”
讓他們再睡了一陣子,蠻娘端着木托盤,從廚房裏走出來。
“仙君快些吃,等會兒就要去值班了。”
蠻娘将木托盤放在林信面前,将盤中點心都擺了出來。
林信低着頭繡魚:“仙君不用吃飯的。”
“仙君不用,你用。我還不知道你嗎?每天三頓,一頓下午茶,一頓夜宵,頓頓不落。”蠻娘朝三只小貓拍了拍手,“過來,讓仙君吃東西了。”
林信将手裏的衣裳放到一邊,佯怒道:“吃,吃就是了。”
他捏起一塊點心,先揉碎了,喂給三只小貓吃。
“就因為阿姐總叫我們吃,我前幾天帶小奴出去,江月郎竟然問我,從哪裏弄來的小豬。”
蠻娘便順着他的話:“快到冬天了,是該養些膘了。”
“不是真的小豬!”
雖然小奴和小豬,只差了一個字。
蠻娘嘆道:“阿姐過幾日就嫁了,還能再照顧你幾天?想想你這個仙君,竟然連飯也不會做,難道要天天找你的朋友蹭飯吃?”
“我也沒這麽差吧?”林信辯駁道,“再說了,阿姐嫁後,我就去守缺山和師兄們一起住了。”
“我就怕這個。你要是和師兄吵架了呢?要是吵着吵着,又打起來了呢?你法術又使不好,要是被暴揍一頓怎麽辦?到時候胳膊腿兒滿天亂飛,想想就……”
林信接話道:“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想想剛遇見仙君的時候,我帶着他們三個,被雷劫追着跑,狼狽得很。仙君從天而降,真就像個仙人似的。結果……”蠻娘低頭忍住笑,“我原以為,跟着仙君,日後定是吸風飲露了。結果仙君就跟這三個孩子一模一樣,看起來精明得很,但還是要人照顧的。唉喲,叫我怎麽放心的下?”
林信解釋道:“我原本能一個人活得挺好的,後來當了皇帝,又成了仙,就不行了。”
蠻娘笑了笑,轉頭瞥見林信在繡的衣裳,看了兩眼:“仙君這幾日都在繡這條魚,大概再繡兩日就可以拿給顧仙君了。”
林信一邊吃點心,一邊道:“我不打算給他了。”
“為什麽?”
“我繡了這麽久,還紮壞了十個手指頭。”林信将點心塞進口中,伸出一雙手。仙君之體,傷得不重,就是指尖有點紅,“我繡得不容易。再說,這衣裳原本是他送給我的,我要留着自己穿。”
“顧仙君比仙君高一些,這衣裳應該也大一些。你要穿,我幫你改改?”
“不用。”林信收回手,“我就喜歡穿大的衣裳。”
蠻娘輕笑,又問:“仙君,你……不會覺得仙君繡花兒,有些怪麽?”
“不啊。”林信大大方方,“顧仙君還給我織過圍巾,我繡花兒,和他五五開吧。”
蠻娘一愣,顯然也是沒有想到,下意識問道:“是嗎?”
“因為喜歡,就做了。”林信道,“不是喜歡繡花兒,是喜歡他。”
說完這話,林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撚了塊點心,塞進嘴裏,起身回房。
“我來不及了,我去換衣裳。”
蠻娘朝着他的背影囑咐了一句:“夜裏轉涼,多添一件衣裳。”
林信應了一聲。
他換上星官的衣裳,捧着琉璃燈出來時,蠻娘已經幫他将點心打包好了。
“看你也沒吃多少。晚上顧仙君肯定去找你,和他一起吃。”
林信拿着點心,轉身出了門。
正好是仙君們各回洞府的時候,路上遇見不少朋友。
天色漸暗,林信在上司夜游君那兒打了卡,領了今晚要用的燈油。便哼着小曲兒,執着琉璃燈,将星道上的星燈點亮。
星道很長,從東邊的魚白山,一直到西山的低桑枝。
三盞大星燈,六盞小星燈。
星光燦燦,将他暗色的衣角都鋪上一層星雲。
将到西山的時候,林信給顧淵傳了一條音訊:“圓圓,你在哪兒呀?”
顧淵很快就回複了:“在家。”
“我要到你家樓下啦,快點下來呀。”
“好。”
将最後一盞星燈點亮,林信回頭望了一眼,星道上的星燈都沒有熄滅,便放了心。
再回過頭,借着星光熠熠,他看見顧淵就站在不遠處的桑樹下。
大約是與他在一起待久了,顧淵的某些行為,越來越像他。
比如說,朝他揮揮手,然後說:“嗨。”
還有面上忍不住的笑意。
林信走近前去,舉起手,和他擊掌。
成功會晤。
顧淵微怔,分明從前不是這樣的。
應該是新花樣。
林信随口問道:“你等很久了?”
“沒有。”
“我帶了點心,一起吃吧。”
桑樹下的大青石,之前被顧淵打碎了,他二人便坐在樹下地上。
林信捧着點心,遞到他面前。
兩人一時無話,默默地吃完了點心。
林信背靠桑樹,伸了個懶腰,似是有感而發:“近來總覺得和你沒什麽話說,好像我有什麽事情,你全都已經知道了。”
顧淵朝他伸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然後幫林信把唇上的點心屑抹去。
林信捉住他的手,“啾”了一口,然後看着他笑。
分明沒有飲酒,卻有些醉意朦胧。
又過了幾日,林信終于繡好了一條魚。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
近來林信為了籌備蠻娘的婚事,特意向南華老君請了一個月的假。
他坐在檐下經常坐的那個位置上,兩只小貓趴在他的肩上,還有一只趴在他的頭上,親眼見證他完成這個六界壯舉。
林信扯了扯繡線,然後用鐵剪刀剪斷絲線。
“我繡好啦!”他撫了撫衣裳上的紅色小魚,舉起衣裳,放到小貓面前,給他們看,“看看,都給我看看。我可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小機靈鬼!”
蠻娘在前院也聽見他的聲音,對才來的顧淵道:“可算是繡好了,再這麽繡下去,神仙的眼睛都要被他熬壞了。”
顧淵道:“我去看看。”
“仙君說那衣裳他要留着自己穿了。”蠻娘道,“不過顧仙君要是喜歡,多提兩句,朝他要,他一準就給你了。”
“為何?”
“仙君前幾日親口說的,他不喜歡繡花兒,他就喜歡顧仙君。”
後院裏,林信把三只小貓的腦袋按在繡花前:“看看,像不像真的?像真的吧?想吃吧?”
三只小貓無奈地“喵”了一聲。
這樣式兒的魚,他們是真沒吃過。如果可以,他們還挺想嘗一嘗的。
擡眼看見顧淵過來,林信便換了對象,朝他招招手:“圓圓,圓圓,快來看你的同類!”
顧淵近前,俯身看他手中的衣裳。
魚身是紅色的,眼睛是黑色的,魚尾還用了閃閃發光的繡線,用了十足的心意。
最最要緊的是——
這條魚,他只比指甲蓋兒大一些。
就這樣小小一條,難為他繡了快半年。
顧淵揉揉他的腦袋:“好看。”
他想起方才蠻娘說的話,頓了頓,又道:“林信,我想要。”
“不要。”林信抖了抖衣裳,一揚手,将外衫披在身上,“這件是我的,我要留着自己穿。”
方才蠻娘說的是“多提兩句”。
于是顧淵繼續道:“可是我想要。”
“不,你不想。”
“這原本就是我的衣裳。”
“你已經把它送給我了。”
林信将衣裳套上。
蠻娘說的不錯,顧淵穿的衣裳,他要穿,還是太大了些。
林信從地上爬起來,在原地蹦了兩下,把衣裳理順,最後将太長的衣袖挽上去。
他睜着眼睛說瞎話:“我穿着十分合身,現在是我的了。”
晚些時候,顧淵要回去,林信送他出門。
又仿佛是有感而發,林信道:“你一直不愛說話。我最近也覺得,和你好像沒什麽話說了,挺沒意思的,有時候好像還不如我和朋友們待在一塊兒。到底是怎麽回事?進入新階段了?”
顧淵果然沒話說。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林信想了想,還寬慰他:“大約是奔着老夫老妻的樣式去了。”
兩人一起跨過門檻,下了三級的石階。
将分別的時候,林信炫耀似的,在他面前甩了甩衣袖:“等我什麽時候有了興致,再給你繡一件吧。你快回去吧。”
“林信。”
顧淵忽然喊他的名字,林信微微擡眸。
随後顧淵伸手攏住他過長的衣袖,稍低下頭,照着他的唇角啄了一口。
“本君不這麽想。”
林信有些恍惚:“什麽?”
“沒有老夫老妻,連親都沒親過的。”顧淵一手将他的衣袖攏住,一手戳了戳他的臉,“更沒有親一口就臉紅的。”
顧淵的手向下,隔着他的衣裳,探了探林信的心口:“石頭心,懂得什麽談感情?”
林信表示不服:“說得好像你這條龍懂得很多似的。”
他擡了擡手,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顧淵綁在一塊兒了。
他好像确實懂得挺多。
顧淵沒有回答,用手擋在他的腦袋後邊,往前走了一步,把他堵在門前的角落裏。
一伸手,将木門帶上,把想要跟出來的小奴擋在裏邊。
未成年貓不宜。
林信問:“你到底瞞着我,偷偷看了多少小話本?”
“天性如此,無師自通。”
顧淵把手墊在他的後腦上,順勢揉了揉他的腦袋:“本君原本以為你不喜歡這個,又怕吓着你,所以一直沒有……動手。誰知道你彎彎繞繞的,竟然胡思亂想了這麽多。”
“為什麽是老夫老妻?本君看着,分明還是熱戀。”
未成年貓在裏面撓門,林信在外面撓腰帶。
顧淵好像有什麽不得了的開關,被他不小心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