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婚事
月色不明。
林信與顧淵兩人,并肩行在星道上,道上陰雲晦暗,将星燈遮蔽不明。
林信披着過長的外衫,懷裏抱着盛有鹽漬青梅的小壇子,轉頭對顧淵道:“這麽晚了,還麻煩你過來。”
“不要口是心非。”顧淵随手撚起一顆青梅,遞到他嘴邊,“快吃。”
“噢。”
林信一口把青梅含進口中,抿了一會兒,才嚼了嚼,半邊腮幫子都鼓起來。
走了一會兒,有一個巡邏的仙君乘着坐騎,在他們身邊停下。
“大半夜的,在外面瞎逛什麽?”那人定睛一看,“哦,信信和顧仙君啊。”
原來是總管仙界各項事務的南華老君。
林信向他問了好。
南華老君又道:“大晚上的出來壓馬路?外邊多冷啊。”
林信抱着壇子,興致缺缺,沒有心思與他說玩笑話。
南華老君跳下坐騎,揉揉他的腦袋:“怎麽了?明日蠻娘出嫁,你舍不得了?”
“沒有舍不得。”林信小孩子似的撇撇嘴,“我只是越想越覺得勉強。”
老君一揮袖,将坐騎先趕回去,對林信道:“你不是老早就在我那兒看過懷虛的玉簡了嗎?”
因為林信與懷虛不是朋友,了解不多。所以,早在懷虛與蠻娘相認的時候,他就特意去找過總管仙界事務的南華老君。
懷虛是數千年前,南海的一位殿下與人間的一個女子誕下的孩子。那女子在生産時,承受不住過重的龍氣,在生産時便死去了。
而懷虛的父親,在南海另有妻小。無法将懷虛帶回南海,便托了關系,将他送上仙界。
所以,懷虛是唯一一個在仙界修行的南海蛟龍。
他沒有名字,懷虛只是他的封號,甚至連身份也不明不白的。修行百年,登仙之後,南海才算是承認了他。不過他也沒有回南海去,而是留在仙界。
林信看過他的玉簡,簡上只說了這麽些許。
林信對身世沒什麽偏見,反倒覺得他挺厲害的。
南華老君又摸摸林信的腦袋:“你是個好孩子,懷虛也是個好孩子。”
“懷虛才來仙界時,原本是要拜我為師的,只可惜我不收徒。”南華老君繼續道,“他後來還想拜在你師祖廣樂老祖門下,大約是廣樂太懶,也沒有收。他就再沒有拜到其他人門下,獨自修行。”
林信點點頭。
“但他确實是個好孩子,修行又刻苦又認真。”
是了,懷虛修行近百年,便能夠羽化登仙,足見其修行刻苦,天分甚高。
就算在由仙成神的劫數中,勘不破情劫,也沒有怨天尤人,仍舊修行不殆。
先前林信沒能與他交上朋友,也是因為他總是閉關修行。
再說了一會兒話,南華老君便離開了。
正巧走過一條星道,林信指了指前面的桑樹,對顧淵道:“過去坐坐?”
兩人在桑樹下青石上坐下,林信再吃了兩個青梅,便将壇子還給顧淵。
顧淵接過壇子,低頭看看,林信已經吃了一多半了。
他問道:“還是不高興?”
林信撐着頭:“也不是不高興。只是想想,好像昨日才遇見蠻娘,昨日那三只貓還那麽小小的,今日便要分開了,心裏有些悶悶的。”
顧淵往他那邊挪了挪,與他挨得更近。
林信想了想,又道:“但是想想,去年的道法大會上,小奴抱着懷虛靈君喊‘爹爹’,模樣可憐兮兮的。我又想,要是懷虛與他們能早些遇見,那就好了。”
顧淵擡手摸摸他的鬓角,沒有說話。
靜默着,坐了一會兒。
林信站起身來:“回去了,明日還要早起。”
顧淵随着他的動作起身,幫他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我送你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信忽然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啞巴小美人魚,說一句安慰人的話來聽聽。”
顧淵沉吟道:“林信,倘若你先成親的話,你大概就不會有這種煩惱了。”
林信轉頭看他,一臉複雜:“罷了,等你安慰我,還不如等我自己緩過來吧。”
到了家門前,林信對他說:“天太晚了,他們都睡了,我就不請你進去坐了。”
“好,你快進去吧。”
“明日我這兒肯定都是朋友,你又一向不愛熱鬧,記得早點過來,來了就直接來找我。”
顧淵仍舊應了:“好。”
林信把身上的外衫解下來,給他披上:“你也快回去吧,你都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了。”
那外衫原本是顧淵脫下來給他的,林信只穿了一身單衣,就爬窗子出來了。
他向顧淵道了一聲“明日見”,抱着手,縮着脖子,就要回去。
身後顧淵喚了一聲:“林信。”
林信回頭,冷得原地亂蹦:“做什麽?”
“若是有事,本君随叫随到。”
林信微怔:“什麽?”
顧淵認真道:“我在安慰你。”
啞巴小美人魚一開口,殺傷力極強。
林信低下頭,抹了抹眼睛,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轉身便回去了。
他回了房,爬回榻上,抱起小奴,将雲被拉過頭頂。
蒙頭大睡,一覺到了破曉時分。
小孟君把林信推醒:“起來了,起來了,蠻娘那邊已經在梳頭了。”
林信從榻上坐起來,抱着被子,看着江月郎與小孟君束發穿衣,發了一會兒的呆,才打起精神來,下榻換衣裳。
洗漱之後,天色尚早。
他抱着三只小貓,靠在檐下的柱子邊等了一會兒。小孟君與江月郎陪着他,偶爾說一兩句玩笑話。
然後顧淵就來了,昨日夜裏,林信讓他早點來,他就做了最早來的那個。他把賀禮交給林信,然後與林信站在一塊兒。賀禮還是林信挑的。
林信的朋友滿六界都是,天光大亮的時候,便有友人攜禮來賀。
等會兒要背蠻娘上花轎,所以是江月郎他們招呼客人。
林信仍舊抱着貓,站在檐下。偶有友人來找他說話,他也笑着應了。
至吉時,江月郎推了一把一直站在檐下的林信:“懷虛到了。”
林信也不知道,懷虛什麽時候就過來了,恐誤了時辰,連忙将三只小貓往顧淵懷裏一塞,走進房間去。
江月郎便笑話他:“還是毛手毛腳的。”
蠻娘坐在梳妝鏡前的燈籠凳上,瑤池仙子與嫦娥陪着,早已裝扮好了,蓋頭也蓋上了。
蠻娘的嫁衣是自己繡的,倒也不是尋常的鴛鴦或鳳凰紋樣,袖口裙擺繡的是連理枝,裙身繡的是比翼鳥。
林信走到她面前蹲下,喚了一聲:“阿姐。”
兩位陪伴的仙女兒一左一右,扶着蠻娘。
林信穩穩地背起她,往門外走。
一路無話,原本也不能說話。
駿馬白鸾,懷虛就在門外等着,衣着華貴,身後跟随着很長的隊伍。
臨上花轎時,隔着紅蓋頭,蠻娘靠近他耳邊,對林信說了一句:“小孩子似的,阿姐永遠是你阿姐。”
林信腳步一頓,便将人送上了花轎。
他将花轎的簾子放好。
小孟君幫他把馬匹牽來,林信回頭看了一眼,随後翻身上馬,坐穩之後,又從顧淵手中接過那三只小貓。
花費了幾個月時間的嫁妝,并入懷虛迎親的隊伍裏。
林信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攬着三只小貓,就跟在花轎旁邊。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勉強能算得上是十裏紅妝。
他永遠都覺得很勉強。
原本仙君成親,只要去月老處合籍便好。這樣隆重的儀式,是因為蠻娘身份特殊。
及至碧靈山懷虛的洞府,便由懷虛背着蠻娘下了花轎。
而月老早已在堂中等候。
兩分玉簡,合籍行禮。
禮成。
林信知道懷虛不愛熱鬧,也就沒有強要他大宴賓客。
晚些時候,林信要走,懷虛便出來送他。
“蠻娘若是知道仙君走時,我沒有來送,只怕今晚不讓我進房去。”
林信攏着手,笑着道:“不告訴她不就好了?”
懷虛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不知仙君的拜師禮,定了日子沒有?我與蠻娘,好為仙君準備賀禮。”
“師祖蔔了十來卦,不過還沒有定下。大約是在初冬,等日子定了,我再告訴靈君一聲。”林信停下腳步,“靈君回去吧。”
“好。”
懷虛今日面色甚好,不似平日,一副苦于修行的模樣。
林信見他三句話不離蠻娘,确實是把蠻娘放在心上了,也便放下心來,攬住顧淵的脖子:“走吧,回去喝酒。你要是不喜歡熱鬧的話,那就一起去我房裏喝一點兒。”
懷虛沒有宴客,林信的朋友們便都聚在林信家裏,等着他回去。
林信回去時,朋友們都聚在後院裏,飲酒唱歌。
見他來了,笑着招呼他過來。
“信信來喝酒呀,不要客氣,把這裏當成像自己家一樣。”
林信佯怒道:“分明還沒喝多少,怎麽就醉成這樣了?”
江月郎過來拉他:“走吧,大喜之日,一起過來喝兩盅。”
林信回頭看看顧淵,顧淵低聲對他道:“你去玩兒吧,我去你房裏坐坐。”
“好。”林信拍拍他的手背,“那我等會兒就過去找你。”
朋友們圍坐一圈,折花枝,行酒令。
有仙友忽然就開始發愁:“要是日後信信成親,哪兒還有人,上天入地為他籌備聘禮呀?”
坐在他身邊的朋友舉起手,使勁打了一下他的腦袋:“咱們這兒不都是人啊?一人拿出十件八件來,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林信捧着酒杯,高高興興地看着他們說話:“有心了,孝心十足,知道孝敬爸爸了。”
這句話惹了“衆怒”,衆人都道:“不用客氣,咱們做爸爸的,給兒子籌辦婚禮,是應當的。”
唯有小孟君悠悠道:“林信信,是娶是嫁,還不一定呢。”
衆人大笑,然後開始争奪背林信上花轎的名額。實在是決定不了,便決定一人背一段,于是又開始争奪先後順序。
林信被他們鬧得哭笑不得,在他們試圖用寶物賄賂、用交情套近乎的時候,拿了兩個酒壇,悄悄地溜回房中。
房裏,顧淵坐在案前,懷裏抱着他的鹹魚布偶。
林信靠在門框上,舉起酒壇晃了晃:“他們非說我也要成親,還因為這種事情争起來了,我過來躲一躲。”
顧淵點頭:“嗯。”
林信走進房中,關上門,在他身邊坐下。
共飲兩杯,林信一時興起,道:“你又在想什麽?”他用靈犀試探:“讓我看看你在想什……”
話沒說完,他就無奈地捂住了臉。
顧淵純良地眨了眨眼睛,給他倒酒。
林信拿過他懷裏的鹹魚布偶:“你是這個。”
顧淵很配合地變成死魚臉。
林信以手為刃,輕輕地砍了一下布偶:“它切開,裏邊的棉花是白的;你切開,是黑的。”
“你也稍微收斂一下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啊!要不就別讓我知道啊!”林信揪住鹹魚布偶的尾巴,把它甩了兩圈,“每次只有我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你就開始了。”
顧淵卻道:“天性如此,我沒有辦法。平心而論,本君只有這一個缺點。況且,倘若沒有靈犀相契,你就不會知道。”
“那你就拒絕我的訪問,別讓我看到!”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啥?”林信掐住鹹魚布偶的魚頭,“說得不好,你就像它一樣。”
“林信,我對你毫無保留。”
林信表情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