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救難
天均峰,山崖上,石桌邊。
廣樂老祖斟酌着詞句,提筆落墨:“……林信,天資聰穎,甚得我心。将于十月廿六,入我門下,特發此貼,邀……”
筆尖一頓,廣樂老祖轉頭看去。
林信與西天來的華蓮菩薩正交流佛法——
他兩個,正蹲在地上,用石頭在地上寫字。
林信伸出一根手指,對華蓮菩薩道:“這是‘一’。”
華蓮菩薩看看地上,再看看林信,會意地點點頭,跟着他念了兩遍。随後拿起另一塊石頭,在地上畫了幾筆,把梵文的“一”念了一遍。
林信跟着他念了兩遍,華蓮菩薩看着他笑了笑。
然後開始學“二”。
而顧淵站在林信身後,幫他把拖在地上的衣擺提起來。
廣樂老祖的臉皺成一顆泡水的青梅。
這是天均峰嗎?這整個一兒童樂園。
他低下頭,看看方才寫的“天資聰穎”四個字,忽然覺得違心。
重新提起筆,将四個字用墨塊塗黑。
學到“五”的時候,廣樂老祖朝林信招了招手:“先別學了,過來看看。”
“噢。”
林信向華蓮菩薩比了個手勢,等華蓮菩薩又回複了他,他才走到師祖身邊。
師祖将塗抹過好幾回的紙張吹吹幹:“怎麽樣?這樣寫還可以吧?”
“自然是一切全憑師祖做主。”林信在師祖身邊坐下,忽然看見紙張上塗抹的痕跡,“塗掉的是什麽?”
“是一些……不太恰當的形容詞。”
林信也沒追究,只是問道:“師祖還要親自寫柬呀?”
“廣發六界的文書自然要由老夫來寫。”正說着這話,廣樂老祖又改了一個小小的字眼,“還有幾個位高權重的人物,南華老君、華蓮菩薩、鳳凰、麒麟那些神族,還有……”
他擡頭,瞥了一眼顧淵:“重淵帝君。他們的柬,自然也要由老夫來寫。”
“這樣啊。”
“還有一些讓你師父寫,你有什麽交好的朋友,你給他們寫就好。寫了告訴你師父一聲。”
林信小聲嘀咕道:“我的朋友……”
“別把所有的朋友都喊過來!”
“知道了,知道了,幹嘛喊那麽大聲啦?”林信捂住耳朵,“我和他們約好了,禮成後在我家聚,沒有讓他們特意過來觀禮啦!”
顧淵忽然道:“本君也想要林信寫的請柬。”
華蓮菩薩也擡起頭:“……也。”
廣樂老祖與林信對視一眼,林信攤了攤手,嘚瑟道:“師祖,好像是我比較受歡迎耶。”
廣樂老祖用筆杆敲他的頭:“我看你是欠揍。”他站起身,卻把林信拉走:“你過來,試試衣裳,師祖看看還有哪裏要改的。”
他回頭看看正要提腳跟上的顧淵:“帝君,我徒孫要換衣裳,您別跟過來。”
林信朝他擺了擺手,顧淵腳步一頓,退回去,與華蓮菩薩蹲在一處。
兩個人從“一”學起。
房間裏,隔着一扇木屏風。
屏風外,廣樂老祖從衣袖裏拿出一副磨得透明的琉璃鏡,架在鼻梁上。然後拿着細繩與剪刀,準備做裁縫活兒。
林信在屏風後邊說:“師祖,這衣裳好重。”
“你拜師那天會下雪,穿厚點好。”
“師祖,這衣裳好長,拖地了。”
“你師父的太極宮幹淨得很,弄不髒。”
“師祖,這衣裳花裏胡哨的……”
“別說廢話,穿好了就快點出來。”
林信從後邊探了個腦袋出來,眨了眨眼睛:“師祖?”
廣樂老祖擡了擡眼皮,朝他招招手:“過來,站這兒。”
衣裳是用上回林信從天織府裏取回來的布料制的。
林信将身後的衣擺團成一團,抱在懷裏,小跑上前。
廣樂老祖拽了拽他的衣袖,又扯了扯他的衣襟,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我的手藝還沒有退步。”
林信忽然想起,他師父玉樞仙尊也會裁衣裳,便問道:“師祖,師父也會裁衣裳,是你老教的?”
“嗯。師傳手藝,等你正式拜了師,讓你師父也教你。”
裁縫算什麽師傳手藝?
林信一直以為他們師門裏,會有那種六界無敵的術法。
廣樂老祖站在他身後,幫他把衣帶收緊一些:“你別噘嘴。這是本門一脈相承的、對徒弟的關心和愛護。你三個師兄的衣裳,還都是你師父做了,拿來給我改的。我單獨給你做一件,還是頭一回。”
“多謝師祖。”林信又道,“可是師父一早也給我做了,那天我該穿哪一件?”
“師祖輩分大,還是師父輩分大?”
“師祖。”
“師祖對你好,還是師父對你好?”
“這個……”
“師祖和師父同時掉進水裏,你先救誰?”
林信默默地閉上了嘴。
盡管他也不知道,兩個比他厲害得多的人,為什麽會掉進水裏,竟然還要等他來救。
林信花費了一些時間,給交好的仙友們寫了請柬。
這麽些天,他就幹了這一件事,其他事宜,都由師祖與師父一手包辦。
他去天均峰,想要給師祖幫幫忙,卻被師祖嫌棄地推開了。
廣樂老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琉璃鏡,拿着一把鐵剪刀,将桌上的布料給剪開。
“礙手礙腳的,去找你師父。”
于是他又去了太極宮。
玉樞仙尊正要閉關煉制法器,溫柔地笑了笑:“師父給你煉法器,你去找師兄們玩兒。”
林信啓程去守缺山。
守缺山倒是熱鬧,他三個師兄有空沒空就圍在一起打牌,見他來了,就連忙重新洗牌,邀請他加入戰局。
林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撿了個大便宜。
六界當中,想要拜玉樞仙尊為師的神仙妖魔,不知凡幾。
不僅因為做玉樞仙尊的徒弟,風風光光的,還因為這一整個師門,從上到下,都可愛極了。
二師兄栖梧接管仙界孔雀一族,孔雀族中,諸多事務要處理,白日裏經常要出去。
這日裏,才開始打了三輪,就有一封文書被送到他的案上。
進入中場休息時間。
司懸撐着頭,随口問了一句:“那孔疏變成魚之後,怎麽樣了?”
栖梧低着頭,專心寫字:“他原本要與南海的長澤定親的,變成魚之後,這婚約也就不了了之,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他現在在哪兒?”
“好像是在哪個水泊裏泡着吧。”栖梧擱下筆,微微擡頭,“你要去惹他?”
司懸滿不在乎地動彈了一下蜘蛛的四只手:“咱們師兄弟四個,招貓逗狗的事兒做得多了,捉條魚又算什麽?”
“我不去。”胡離拿着小梳子梳尾巴上的狐貍毛,“我見了他吃不下飯。”
“我也不去。”林信幫着胡離梳尾巴,“我見了他,一定要見了血才能罷手。”
栖梧将文書看過一遍,最後拿出自己的私印,在左下角蓋上印章,将文書發下去。
司懸還是撐着頭:“七五就更不會去了。罷了,還是打牌吧。”
他坐起來,開始洗牌。
正玩着,林信随口道:“等我正式入門之後,也可以過上這種每天打牌、不用修行的快樂生活麽?”
師兄們異口同聲:“不行。”
雖然自己很懶,但是小師弟絕對不能荒廢功課。
栖梧道:“你現在看着師兄們整天打牌,很清閑的模樣,其實師兄們早在年前就把今年修行的份額做完了。”
仙君成仙之後,尚且需要每年積攢功德與修為。
林信不用擔心這個,因為枕水村每逢過年過節,就會給他供奉祭品,算是他的功德。他做小星官的工作,也可以抵作修行。
其他仙君,在人間無名無姓、無人供奉的,便需要通過各種方法,積攢功德與修為。
“如果像打牌記賬一樣,把修為看做一個數字,各項內容綜合來看。”栖梧繼續道,“你的本心石頭攻擊一下的數值是一,那麽師祖是五萬,師父可以算是三萬,大師兄和狐貍大約是一兩萬。修行要看天時地利,每年只能修那麽點兒,強求不得。而這其間,差了一個數字,就是天塹鴻溝。不要看他們整日裏都嘻嘻哈哈的,其實都厲害着呢。你想要過快樂生活,倘若日後單獨遇見事情,大約就不快樂了。”
林信點點頭:“我明白了,會認真修行的。”
胡離笑着對栖梧道:“光說我們一兩萬給信信舉例子,你怎麽不說說你自己。”
司懸甩出一張牌,接話道:“理論知識滿分,師祖都追不上;實戰能力大約是二百五。不過我覺得,七五還缺一個契機,等開了竅,大約就能追上來了。”
“不過咱們這樣的配置,也算是六界數一數二的了。”胡離捋了把尾巴,“大師兄和我兩個專攻,七五後方坐鎮,信信符咒輔助,還有師父和師祖給兜底。打起架來,不會吃虧。”
“所以什麽時候去外邊逛逛吧?”司懸接話道,“過幾日信信拜師禮,我還沒有挑好禮。”
“好呀。”
牌局未完,一封信箋落到了林信手中。
是枕水村的地仙,那位老道長給他的信。
說起來,老道長還沒有給他傳過信。
這是頭一回。
林信忽然有些不安,連忙放下紙牌,打開信箋。
他匆匆掃了兩眼,将信箋收在懷裏。向師兄們簡單解釋兩句,便小跑着出去了。
趕往枕水村的途中,村中人的禱詞也正好傳到了他這裏來。
仙君祠供案上放着簡單的祭品,應當是臨時湊出來的。
那位與林信熟識的老人家跪在仙君神像前,向仙君行了九叩大禮,口中喃喃念道:“……懇求仙君救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