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朝廷
凡間諸國相争,千百年來未曾停歇。
江河險阻,江南兩國,吳越相鬥。
越國在越闵帝林信時就亡了國。
闵帝叩拜之間,雙手奉上家國。
越國百姓土地,盡歸吳國所有。
其後人遺民,僅存于枕水村。
林信在西山山腳下等待機緣時,曾托南華老君照管村子。他自己成仙之後,也只護佑着枕水村一個村子。
周邊城鎮,雖受到越國風俗的影響,但也已經是吳國的所屬了。
百年來,枕水村與朝廷,相安無事。
林信獨自前往枕水村,站在雲上,只見十來個衙門官兵守在村口,兩個鹿角砦排開,算是把村子封死了。
方才聽見禱告,但是祭祀的那位老人家,像是受到了驚吓,又像怕被人聽見似的,說話聲音聽不清楚。
林信便先去了仙君祠。
他去了才知道,村中四十九戶人家,幾百口人,此時全都躲在了仙君祠裏。
仙君祠不大,老人婦孺都在祠中,男人們便站在外邊。
枕水村的地仙,青陽子老道長翻出了從前用的符咒與桃木劍,與柴全一起,守在最外邊——盡管凡人都看不見他們。
林信掐了個隐身的口訣,然後走進祠中。
還沒有人受傷,都只是受了些驚吓。
匆匆一眼,看見幾個認識的人。
先前見過的沈家小哥與宋娘子,宋娘子懷着身子,難受得很,扶着腰,站一會兒坐一會兒的。
認識的那位老人家,作為村中長輩,禱告之後,由陪在身邊的“小姑娘”扶起來,開始與村中主事的幾位長輩商議對策。
他身邊的“小姑娘”,便是男扮女裝的越國皇室後代,林蓁。
不是是否因為血脈相連的原因,林蓁仿佛是看見他了,竟要向他行禮。
林信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退了出去。
老道長與柴全守在最外邊,見林信來了,連忙迎上去。
“仙君。”
“這是怎麽回事?”
老道長道:“今日一早,天還沒亮,北邊的兵營便來了人,直沖着我們這一片兒來。說我們這兒的地被圈了,要建行宮,限我們十五日之內遷走。”
“放……”礙着老道長的面子,林信深吸了一口氣,把粗話給憋回去,“怎麽會有冬天建行宮的?大冬天的,他們讓人往哪裏遷?”
“便是這樣說,也沒有法子。”老道長亦是輕嘆一聲,“咱們這一片,都被圈了。”
這一片,除了枕水村有天神護佑,其他村鎮裏,只有地仙。林信與他們還算熟識,此時他們也沒了主意,知道林信來了,便都來尋他。
一衆地仙齊齊作揖:“仙君。”
林信問道:“這片地從哪兒圈到哪兒?”
一個地仙道:“小仙是枕水村二十裏之外的地仙。”
林信哂笑:“這是要逼得百姓去跳海了。”
馬上就要入冬了,官府沒有任何預知,就圈了這樣一塊地兒,可不就是逼着他們去跳海麽?
林信定了定心神,再問:“你們可知,其中有什麽內情?為什麽偏挑在這時候建行宮?這件事情,具體是誰在辦?”
另一位地仙道:“仙君應當有所耳聞,皇帝癡迷道術已久,宮中養着的方士道士比六宮嫔妃還多。皇帝每年冬日要入北邊的明淨山修行,不過今年還沒有動靜,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不太行了。或許是那群方士,哄着皇帝要建行宮。畢竟皇帝整日都與他們待在一塊兒。”
林信護佑枕水村,而枕水村又是個前朝遺民組成的村子。
所以他對吳國朝政,還是了解一些的。
此時在位的皇帝年不過四十,就被鉛汞丹藥弄壞了身子。即位之前,便在府中養了許多方士。
那地仙最後道:“小仙也只是猜測,具體情狀,恐怕還要再看。”
“我知道了。”林信回頭看看仙君祠中,思忖了一會兒,對他們道,“還請諸位回去稍等,我去國都探一探,看有沒有回轉的餘地。”
他心想着,只要朝廷不是沖着遺民這個身份來的,非要趕盡殺絕,就應該還會有回旋的餘地。
一衆地仙離去,老道長憂心道:“仙君,這事……是不是告知上回那位南華老君?”
“不行。”林信連忙道,“仙界有條例,就算是護佑神,也不能直接插手人界的事情。要是給老君知道,我就得被他綁回去了。”
“若仙君執意插手,代價是……”
“最多是歷雷劫,散去半身修為。”林信擡眸看他,寬慰他道,“這是最嚴重的。倘若只是暗中推一把,應該還不至于。”
“那仙君預備怎麽辦?”
林信抿了抿唇:“能讓那邊收回成命,自然是最好。倘若不能,我也得盡力把搬遷的時限拖一拖。”
他擡頭看看陰沉的天色:“這時節,天寒地凍的,我不能看着他們現在就遷。”
“那仙君一切小心。”
“我知道。”林信回頭看了一眼仙君祠,“還有十五日,我肯定在這之前把事情……”
話還未完,便聽得仙君祠中一陣吵嚷。
仙君神像手上托着的小雀兒,勉強化了形,盡力飛到林信身邊,道:“仙君,宋娘子要生産了。”
老道長與宋娘子結過怨,也結了緣,對他們一家頗有關照。
他掐指算了算,驚道:“早了近三個月。”
村中沒有大夫,縱使宋娘子家中是開生藥鋪子的,頗通醫理,恐怕此時也無法自醫。
此時村外又封了道兒,只怕是出不去。
林信當機立斷:“我去找個大夫過來,然後再去吳國……”
卻有一個木冠短衣的年輕道士背着藥簍,朝他跑來:“仙君,不如讓小仙看看?”
林信回想了一下,試探着喚了一聲:“……霜林?”
霜林撓撓頭,笑着道:“仙君好記性,還記得小仙的名字。”
上回林信與顧淵來枕水村摘蓮子吃,有一個已然修成半仙的道士路過,要借宿枕水村,與他打過照面,還報了姓名,便是眼前這位霜林。
“小仙略懂醫術,這段日子都在枕水村後邊的山上采藥,平素承蒙村民照顧,今日也該報恩了。”
“那便多謝你了。”林信從乾坤袋中拿了三張傳音符給他,“我得離開一陣子,宋娘子那裏就托付給你了。外邊有官兵守着,村民大概也都不敢離開仙君祠,晚上天冷,給他們熬點驅寒的草藥。我先走了,有事情傳音符聯系我,我馬上趕回來。”
霜林點點頭,将傳音符收入懷中:“小仙明白了。”
林信再給老道長抓了一把傳音符,囑咐了他兩句,轉身離開。
吳國國都在建業。
林信仍舊掐了個隐身的口訣,溜進吳國的皇宮。
他有幾百年沒來過吳國皇宮了,上回來時,他還是個小瞎子。
吳國皇宮翻新了許多地方。他一邊走在宮道上,一邊暗中将周圍的景致都記下來。
他預備先去皇帝的書房看看,看能不能找着關于修建行宮的奏章或是旨意。
知道了事情的具體情況,謀劃起來,應當會容易一些。
其實他心裏也沒有多少把握,只是方才在老道長他們面前,不能夠慌慌張張的,引得他們也不安。
再者,枕水村連帶着周邊那麽多的百姓,他得擔負起護佑神的責任。
仙君不好直接插手人界的事情,弄得不好,是要受罰的。所以他不能麻煩他的仙友們,只能一個人去做這件事。
愈靠近皇宮正中,皇帝身上的龍氣逾盛。
大抵是吳越兩國相争已久,吳國皇宮的龍氣,似乎與他身上的氣息相克。
畢竟吳國的皇帝才是真龍天子,而他只是個亡國皇帝。
他走在宮道上,覺得脖子被人扼着似的,喘不過氣來。
而他又與顧淵契了靈犀,他有點難受,顧淵那邊也很快就知道了。
顧淵有些着急地問他:“你在哪裏?在做什麽?”
林信扶着宮牆,輕聲道:“在建業皇宮,枕水村出了點事情。”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你是哪個宮裏的?孤從前怎麽沒見過你?”
林信下意識回頭。然後想起,自己分明掐了個隐身的咒,怎麽會被人看見?
他拿出一張符咒,透過點燃的符咒去看,看見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身後,盤着一條巨大的蛟龍。
那條蛟龍蓄勢欲飛,龍氣這樣盛,難怪林信難受得很,也難怪他能看見林信。龍氣為他開了天眼。
再看他一身蟒袍,方才又聽他自稱為“孤”,想來應當是吳國的太子徐恪。
徐恪見他掏出一張符咒,便嗤道:“孤當你是什麽人,原來也不過是個方士。”
林信有些頭疼,朝他做了個揖,随口胡謅:“小的是在承朝宮伺候的,沖撞了殿下,這便自去領罰。”
“孤還沒讓你走,你就敢走。”徐恪追上去,“新來的道士,都這麽目中無人的嗎?你知不知道孤是誰?你知不知道承朝宮是哪兒,你就敢說你在承朝宮伺候?”
吳越兩國是多年的宿敵,他越靠近,林信便越不自在。
“小的不過是宮中打雜的罷了,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林信耐着性子哄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拿起一張符咒,往他腦門上貼。
想讓他忘記這件事。
徐恪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好大的膽子……”
話音未落,顧淵便握住了徐恪的手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松手。”
林信趁機把符咒往徐恪的腦袋上一貼,拉着顧淵便跑了。
結果那符咒貼得不牢,盤在徐恪身後的蛟龍輕輕一呵氣,便将符咒吹落在地。
徐恪俯身撿起符咒,身後的太監宮女們正好跟上來,他便将符咒疊好,收進袖中。還想再追,便被侍從們攔住了。
林信拉着顧淵,繞過一道宮牆,躲開了太子殿下。
他舒了口氣,對顧淵道:“仙君不得擅自插手這種事情,我原本也沒想……”
顧淵自顧自地捧起他的手腕,探了探他的心脈,又朝他伸出手:“龍鱗給我。”
他拿着龍鱗,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再還給林信。
林信覺得吳國宮中、那股對他亂沖亂撞的龍氣溫順了些,道了一聲“多謝”,又道:“我做的事情,多半是要遭雷劫的,我不想害了你,你別再動手了,知道了麽?”
顧淵卻淡淡道:“雷劫而已,本君又不是沒有歷過。”
顧淵攬住他的腰:“走了,你方才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