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可溶解的雜質
遺産風波過後,“千金”公司迎來了蘇凡瑜掌權後的第一次人事變動。
蘇凡瑜和人力資源部門不眠不休了一個禮拜将員工做了梳理,半哄半求地将那些有能力獨當一面的資深骨感一一勸走,其中甚至包括在那段時間事無巨細關照蘇凡瑜、和他一起服喪的公司CFO鄭松柏。
外界對此一片嘩然,都覺得蘇凡瑜是在獨斷專行地清理前朝元老,好讓自己的位置坐得穩一些,就連公司內部也不免有些私下議論。
但蘇凡瑜始終對外界的一切質疑恍若未聞,直到一切塵埃落定,才不緊不慢地在發了一封公司內部信。
“尊敬的千金文化全體同事,
今天,是我的父母,各位的同伴、長輩,千金文化的創始人因為一場意外永遠離開我們的第五十一天。衷心感謝各位在這段時間裏,對他們的懷念、對我的鼓勵以及對公司的支持,沒有你們的幫助,我和這家公司,可能都已陷入了不可逆轉的危機中,回天乏術。
但十分慚愧的是,相對的,我作為千金文化的繼任董事與首席執行官,卻并沒能在這段時間裏履行好我的義務和責任。在這裏,我謹代表我自己,為近期公司內部的動蕩向各位道歉,對不起,我沒能為各位創造一個優良穩定的創作環境,沒能守住我的父母對大家的承諾。
公司創立的初衷與核心價值,是希望為中國的文化行業培養、輸送優質的人才。在創立之初,我的父母連續幾年蹲守高校,不是為了招募那些本就前途光明的優秀畢業生,而是想要發掘那些有能力、有潛力卻沒有得到足夠認可的明日星辰。
他們不認同傳統市場中依靠話語權與資歷壓迫年輕人的行事作風,不忍心明珠蒙塵、蹉跎年華後只剩下磨平的風骨,也不願意在有能力的情況下為了無足輕重的金錢和地位從事自己不想要的事業。
?我的父母,希望成為千金買馬骨的人,所以給公司取名千金。我無比認同父母愛惜人才的心态,卻不願意大家為了所謂的知遇之恩留在這裏,将一腔熱血熬成枯骨。
雖然心有不甘,但我并不願意向大家隐瞞事實——我的人脈與經驗不及父母,未來無論是項目籌款時還是項目運行中,必然會面臨諸多問題。在大船漏水的情況下,我這個能力不足的半吊子船長別無他法,只能想出讓重的人坐救生筏先行離開,和輕的人同心協力修補漏洞的方案。?
對分量十足的前輩們,我将抱以最誠摯的歉意和祝福,盡我所能幫助大家找到合适的港口靠岸,願你們在新的旅程中一切順利,實現所想。對于還在成長中的未來支柱們,我将竭盡一切保證各位良好,舒适,平等,公正的創作環境,并希望和大家一同努力,為國內的文化行業獻上自己的才思與異見。
我珍惜每一個與大家共事的機會,也憧憬着有一天,能與那些帶着遺憾、不舍與冒險的勇氣,暫別我們的故人,在合适的時間再會。
最後,公司的管理條例細則會持續更新,但基本原則将保持不變:
1. 人生苦短,做喜歡的事,愛想愛的人
2. 永遠不要因為工作疏忽你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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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愛護那些細小的火種,讓它們成為你的光
4. 不要俯視或仰視你的觀衆,你會丢掉他們
5. 替不能發聲者發聲,給隕落光芒者光芒,使無法思考者思考”
巨大的人事變動之後,蘇凡瑜并沒有安分下來,反倒進行了更加激進的改革,拖着策略部門一連出了三套創作制度——以韓劇制作為範例的編劇中心制、國內傳統機制演化而成的導演中心制和本土化好萊塢創作方式的制片人中心制。
根據不同創作者的能力、潛力與對內容的把控,他将公司完全打散成了十幾個小工作室,并以此作為項目運行的基本單位。
之後的幾年裏,千金這一名號漸漸隐居幕後,而旗下工作室的聲望卻随着一些作品的橫空出世而水漲船高。
無知者感嘆蘇凡瑜是那扶不起的阿鬥、剛愎自用的先縠,只知世間再無“千金”,卻不知蘇父蘇母不願稱自己是伯樂才虛稱千金,而蘇凡瑜不願稱自己是千金,只想做那臭銅錢。
因為越是配不上才華的東西,才越不會被人用來衡量才華。
這是蘇凡瑜對自己曾經擁有過的東西的珍重,和對還擁有它的人的羨慕。
——從他父母過世起的六年裏,他再也沒寫出一個字來。
直到他為了鼓勵失明後的齊衛東,絞盡腦汁想了一個主角是盲人大俠的故事,和齊衛東一起腦洞了人物設定,這才逼迫自己硬是下了筆,從寫到修花了兩年時間,如今基本已經成型。
《火眼》。
他格外珍惜這部作品,不僅是因為齊衛東,更是因為他知道,這部作品很有可能是他的絕筆之作。
挂掉了易冉的電話,蘇凡瑜自知這又将是個不眠之夜,索性拿起茶幾上厚厚一沓手寫稿看了起來。
故事大概在一年前就寫完了初稿,但是他并沒有急着給齊衛東看,現在想來倒也是無意當中做了個正确的決定。
他看着那個本就戲份不多、全部出場用熒光筆劃出也不需要太久的人物,在他出現的第一幕邊上猶豫地寫下:
删減?
《火眼》講述的,是武林第一大門派玄隐門第三十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葉昭的故事。
他五歲進入門派學習功夫,雖不如別人那般勤學苦練,但小小年紀就能打敗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師兄,一直被看作是接替掌門的不二候選人。
十五歲那年,他在一次日常練功時突然發覺自己眼前一片漆黑,驚慌之下行岔了氣,倒在了練功的小院裏。昏厥幾天後醒來,他的師傅葉明理抓着他的手告訴他,“小昭,你的眼睛怕是再也看不見了。但是別擔心,我打算将女兒許配給你,你們互相照拂,日子總不會太糟。”
葉明理的女兒葉文瀾是門派裏唯一的年輕姑娘,也是所有師兄弟們的賬上明珠,長相清麗動人,性格溫婉大方。
雖然心有不甘,但大家都不會癡心妄想葉文瀾能看上自己,畢竟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對葉昭的綿綿情意——當然,這是在葉昭失明以前。
“娘,你倒是勸勸爹收回成命吧,女兒不能和一個瞎子過一輩子啊。”小姑娘一邊抹淚一邊撒嬌,殊不知隔牆有耳,被葉昭聽了個正着。
當晚,葉昭收拾了衣物細軟,趁着夜黑風高,離開了門派。房間裏用鎮紙壓着他寫得歪七扭八的字據:弟子承蒙師傅不棄,然弟子不願拖累師妹與師門,就此別過。
山上的人喜的喜愁的愁,被下了山的葉昭全部抛諸腦後。
機緣巧合之下,他在山腳下的小縣城裏與幾年前在門派野外試煉中離奇失蹤的小師弟葉笙意外重逢,自此開啓了一段冒險旅程。他們一路有驚無險,在壞人的阻撓和好人的幫助下,最終解開了藏在他們身上的謎團,也實現了自我的發現與成長。
葉昭自是不必說,完完全全是照着齊衛東寫的,即使有些與他不相符的地方,也是在他要求下的藝術加工。
而小師弟葉笙,是齊衛東照着他想象中的“生不逢時”捏出來的人物,長得比葉文瀾還好看,曾經與把他當成女生的齊衛東在童言無忌時私定過終身,從門派失蹤後也獲得了自己的機緣,師從隐世高人,練就了一身獨門武功。
除了兩個主角之外,齊衛東對其他角色的态度就比較後媽了。他不喜歡師傅葉明理,不喜歡師妹葉文瀾,更不喜歡那個被蘇凡瑜特別劃出來的角色,千鴿鋪情報人員。
是的,這個人沒有名字,全程蒙面出場,也不曾顯露武功,只有一個對外公開的身份,是專門販賣武林中上到掌門更替下到弟子八卦的情報商店小管事。
他是劇中好幾個重要節點的情節推動者,也是蘇凡瑜在假扮蘇逢時的時候給自己提的一個醒。
——就算齊衛東永遠也不會發現真相,就算你自稱是蘇逢時、把身份做得天衣無縫,你自己也該清楚,真正的蘇凡瑜依舊活在你心裏,像個不可溶解的雜質。
正專心看着劇本,蘇凡瑜的手機突然一震,收到了來自齊衛東的語音消息:“小時,剛才摘紗布,眼睛已經能看到一點模糊的輪廓了!這周轉去康複醫院,醫生說之後每天有一個小時可以摘紗布看東西,你來的時候可千萬不要遲到啊,不然我就把這一個小時用在別人身上了,不會等你的!”
齊衛東并不常直接發語音消息。或許是對安全感的需求作祟,他總是喜歡打電話或發語音通話來确保和蘇凡瑜的即時通信,若蘇凡瑜實在有事不方便,才會退而求其次地和他發信息,還是要求蘇凡瑜秒回的那種。
可能是因為眼睛漸好,也可能是因為現在是北京時間的大半夜,總之齊衛東反常地發了一條看起來并不着急要蘇凡瑜回的消息,讓習慣了他大少爺脾氣的蘇凡瑜很是有些不适應。
我不會遲到的。(删掉)
我從朋友訂婚典禮上直接過來,不太好估計時間,我盡快(删掉)
不要等我了(删掉)
【草稿】我确定了時間就告訴王檀,盡早過來找你
他不敢立刻回複,生怕齊衛東下一秒會一個電話過來,只好打完想回複的內容,退出了界面,又設了個早上十點的鬧鈴:回小钊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