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易冉是個很絕的人,各種意義上的絕

機場,洛杉矶。

蘇凡瑜下了飛機,拿好行李,剛走到出口便一眼看到了易冉。

倒也不是身高關系。雖然易冉在國內稱得上高挑,但在人均人高馬大的美國,他的個子也就是中等水平。只是他身形挺拔,不壯不柴,腿又長,還有種冬末春初冰雪要融不融的特殊氣質,哪怕穿着簡簡單單的白襯衣黑西褲站在那裏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蘇凡瑜走近,久違地展顏道,“阿船,難得看到你這個冰塊滿面桃花的樣子。”

“阿船”“小船”“船船”“大船”,甚至“方舟”“諾亞方舟”等等相關的稱呼,視語境而改變,都是獨屬于蘇凡瑜對易冉的稱呼。

易冉駕照上的名字是Aristo  Kliffland,全名Aristo  Ran  Kliffland。知道他中間名Ran的人很少,更是沒有人會用他的英文名縮寫ARK的中文含義來稱呼他。蘇凡瑜除外。

自然地拿過蘇凡瑜的一個箱子,易冉好奇道,“滿面桃花是臉很紅的意思麽。”

“是說你沉浸在戀愛氛圍中的意思。”

“哦,”易冉若有所思,然後搖搖頭,“那你看臉不準,我沒有。”

“……”

易冉是個很絕的人。各種意義上的絕。

他長了張男女通吃、打遍娛樂圈無敵手的臉,披個麻袋都像是高定秀場的模特,穿着校服都像是拍偶像劇的明星,拎着吉他随手一撥都好聽,卻硬是憑着低到塵埃裏的戀愛商,在無數人的明示暗示中長大,有且僅有過兩個男朋友,總計戀愛時間不超過三個月。

蘇凡瑜一直說他是不需要戀愛的外星人,人生使命就是挑選合格的上船者,完成地球物種的的延續。

而他自己也從不否認這種說法。

“讓我消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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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凡瑜端着檸檬氣泡水,坐在一家離訂婚宴場地很近的酒吧裏,看着眼前光彩奪目、平均每五分鐘就會被搭讪一次的死黨,對他剛才說的話頗感難以接受。

“我們之所以在你訂婚前一天晚上坐在這裏,是因為你和Roy準備明天辦訂婚儀式,但是還沒有走財産清算和後續結婚相關的法律程序,如果在走程序之前查證了Roy公司賬目上有問題,且證實了他是因此才向你求婚的話,明天的訂婚儀式就權當是白鬧一場?”

“兩個地方不對,”易冉糾正他,“是他爸爸的公司,還有,不是明天,是今天。”他指了指表,時鐘已經悄然滑過十二點。

“……”蘇凡瑜扶額,“大哥,恕我這種凡人難以理解,現在是糾結細節的時候嗎?”

“當然要糾結細節,魔鬼長在細節裏。”

“……行吧,但是為什麽不能直接跟他說緩一緩呢?這樣勞民傷財搞一次,萬一婚又沒訂成,何必呢?”

“時間和場地都是Roy選的,”易冉聳了聳肩,“我愛他,不想拒絕他。如果真的結婚,我會提前和你預約現場發言稿的。”

“但如果你發現他是騙你的……”蘇凡瑜聽懂了。

“那就是他咎由自取自讨苦吃。”易冉接了下半句,很滿意好友和自己接上了一樣的腦回路,舉起手中的威士忌,和他碰杯。

蘇凡瑜理解了他當時在在電話裏說的“什麽都不需要你做,你只要陪着我”的含義,也明白易冉并不希望自己浪費心力替一個薛定谔的訂婚準備太多的心思,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該驚嘆他忽上忽下的中文水平,還是該驚嘆他理智到冷酷的戀愛腦。

“不管怎麽樣,提前預祝你訂婚順利吧。”他将氣泡水一飲而盡,并不打算過多插手朋友的選擇。

剛要站起身付小費,就被易冉攔下了。

“Roy今天晚上參加單身派對,我不着急回去,”易冉一邊說着,一邊招呼酒保又要了兩杯威士忌,“星星,你知道洛杉矶有多小嗎?”

媽呀,來者不善。

蘇凡瑜看着他的動作,心裏便一咯噔,再聽他這麽問,便知道有些事是紙包不住火。

撒謊或者隐瞞事實的人要被罰酒,是易冉最喜歡和他玩的真心話與大冒險形式。他自己千杯不醉,不管怎麽樣都立于不敗之地,而蘇凡瑜卻是平時滴酒不沾的喝酒苦手,要麽自己坦白,要麽喝醉了之後坦白,總之,必須實話實說沒商量。

一反尋常,蘇凡瑜主動接過酒杯仰頭猛灌下一口酒,才小心謹慎地問道,“你也聽說了齊衛東在洛杉矶的事嗎?”

“有認識的華人去探病,回來告訴我們,齊衛東有個當作家的男朋友。”易冉面無表情地堵死了蘇凡瑜的後路,“說是筆名叫生不逢時,真名蘇逢時。這個人你認識嗎?”

易冉生氣的時候會直接和人冷戰,而面無表情是他的常規狀态。

蘇凡瑜聽到他的質問反而松了口氣,只覺得酒精燒地他從喉嚨到胃裏一片發燙,連說出來的話都比以往熱烈三分,“是,我是和齊衛東在交往,是,我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

“這是個好的開始,”易冉再叫兩杯酒,“為什麽用假名?為什麽沒告訴我?”

這話題不喝酒怕是沒辦法聊下去。

蘇凡瑜自覺地拿走了自己那杯,一飲而盡,然後答道,“怕他讨厭我,怕你讨厭我。”

“我永遠不會讨厭你。”

“我怕你覺得我……”賤。

“就算你讨厭你自己,我也不會讨厭你。”易冉再次強調。

蘇凡瑜苦笑。

人和人之間可以相互理解,但也只能相互理解。

我不是那個能給他愛情的人

高中的時候,齊衛東曾經想過追求易冉。

但易冉比他之前交往過的所有人都要難以接近,于是他想了一招旁敲側擊,打算從蘇凡瑜這裏下手。

他約好了時間,讓家裏司機去後門接人,自己卻從學校正門離校,上了另一輛車,等到了自家投資開的餐廳包房才和蘇凡瑜會和——他想着自己畢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萬一被人看到和蘇凡瑜一起吃飯,讓易冉誤會他對蘇凡瑜有意思,可就不好了。

席間看上去賓主盡歡。

可事實上,齊衛東收斂了脾氣、有意博取蘇凡瑜的好感,而蘇凡瑜滿心歡喜地以為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也願意和他試一試,根本分不出神想別的。雙方都覺得彼此的反應很符合自己的想象,于是共同營造出了一幕虛假而美好的荒誕喜劇。

此後,齊衛東又約過蘇凡瑜幾次,還總是讓他帶上易冉。誰知易冉雖和齊衛東不大相熟,對他的意見倒是很大,始終不願意接受邀請。

這麽來來回回幾次,齊衛東便不樂意了。

他直接地找上了易冉,向他表明心思,收到直截了當的拒絕後,又将賬全都算在了蘇凡瑜頭上。

“你沒跟易冉提起我嗎?”他怒氣沖沖地質問蘇凡瑜,“我不是讓你跟他說說我嘛,你跟他說了什麽?不會是說我壞話了吧?”他轉念一想,忽然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你該不會覺得我和易冉談不成就會和你在一起吧?別鬧了,我怎麽可能喜歡你。”

蘇凡瑜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失戀”的事實,就被迫面對齊衛東的猜忌,想替自己解釋,又百口莫辯。

他要怎麽說齊衛東才會信他呢?他确實是自作多情,榆木腦袋,但真的沒有從中作梗。他想翻出易冉對自己吐槽過齊衛東的話,又怕傷害到他的自尊心,只好緊緊抿住嘴唇,半晌,才嗡嗡道,“對不起。”

簡單的道歉并沒有平複齊衛東的情緒,甚至蘇凡瑜的表态讓他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于是變本加厲道,“耍心計有意思嗎?背地裏打小算盤有意思嗎?以後記得離我一點,我看見你就惡心!”

“我沒辦法像你這麽勇敢。”

蘇凡瑜喝下第三杯烈酒,眼神開始變得迷離,“我記得你說過,當我們面臨選擇的時候,要明白一個道理,餘生,我們都會活在自己曾經選擇的結果中。

我選擇以自己的身份和齊衛東相處,可是他不接受我,我選擇在他失去光明後陪着他,因為反之可能發生的結果我無法承受,我選擇不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因為他需要有人陪、有人鼓勵、有人安慰,但那個人絕不能是蘇凡瑜。

這分明應該是最正确的的選擇了。但是……”

他痛苦地緊握酒杯,盯着杯壁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你之前說過,人的後半生會一直追求以前沒有的東西,有印象麽?”易冉忽然問道。

蘇凡瑜點點頭。

他一直自認為很了解齊衛東,但真正等他拼上有關齊衛東的一塊重要拼圖,是在大學畢業以後。

偶然的一次機會,他得知,齊衛東的父親有個和齊衛東差不多年紀的私生子的,而齊衛東很早就發現了。

知道這件事後,他還把自己認知中關于性格和人生的理論拿出來,和易冉讨論了一番。

他當時感嘆道,“無論你願不願意,每個人的後半生都是在追求前半生、或者說成人以前缺少的東西中度過的。”

經年累月的求而不得,會讓人發瘋。

齊衛東看起來是中了彩票一般的出身,卻沒有在足夠的愛和呵護的環境中長大,所以他看起來像無頭蒼蠅般什麽都想要,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

——他想要有人懂他的才思、理解他的痛苦、愛護他的真實、包容他的傷疤,卻不知道什麽樣的角色能夠實現他的需求。他試着找老師、找朋友、找情人、找粉絲,卻發現這些都不能解決問題。

他就像一個在沙漠中渴望水源的旅人卻只能從旅行袋中找到充饑的肉幹。

“但很可惜,我不是那個能給他愛情的人。因為他想要瓊漿玉露,而我,只能給他普通的瓶裝礦泉水。”????

蘇凡瑜恍惚間憶起了自己曾經的高談闊論,困倦又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三年的相處時間讓他差點忘了這個事實——

齊衛東不會喜歡他。永遠。

而那個他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其實答案很簡單。

齊衛東還是那個齊衛東,蘇凡瑜也還是那個蘇凡瑜。

他以為是哪裏出了問題,才會讓他們三年前和三年後的相處方式大相徑庭,但實際上,他以為的差別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這三年來齊衛東身邊沒有別人,所以他沒得選。如果他有得選,一定不會選他。

這麽簡單的道理,他竟然到今天才看透。

“謝謝提醒。”他喃喃自語道。

說完,終于徹支撐不住,醉倒在了吧臺前,眼角隐約有淚水滴落。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天空深處飄向靈魂深處。

“那你呢?”那個聲音問,“你做了這麽多選擇,又是在追求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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