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喜歡是勉強不來的
三杯酒精下肚,加上長久的睡眠缺失,讓蘇凡瑜直接睡過了易冉的訂婚宴。
他醒來的時候把臉都搓紅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你沒叫我嗎?”
“我覺得你睡着也行。”易冉無辜地看着他。
“……”蘇凡瑜思考了一下自己千裏迢迢飛來洛杉矶的意義,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一拍腦袋,“糟了,療養院十點開門放客,但是從這裏開車過去,怎麽也要下午了。”
易冉揉了揉他被拍紅的額頭,不滿道,“療養院很晚才關的,很急嗎?”
蘇凡瑜一邊拿出手機給齊衛東發消息,一邊解釋道,“我跟他說好十點的,他現在每天有一個小時可以摘紗布看東西,我早一點去,他也能早一點見我。”
“總是你等他,星星。沒有相反的情況。”
“等他好了,”蘇凡瑜頓了頓,“……再說吧。”
易冉驚訝地一挑眉,“你想好分手了?”
“他從來都沒有和蘇凡瑜在一起過,談何分手呢。”
蘇凡瑜自嘲地笑了一聲,“喜歡是勉強不來的,我差點忘了這個道理,還曾經想着他有可能會接受我就是生不逢時這件事。但怎麽可能呢?一個失去視力的齊衛東尚且有可能和我在一起,一個健全的齊衛東卻決不肯與我多說一句話。”
“你想錯了,”易冉皺眉,死活想不起來“走進死胡同”之類的說辭,只好說,“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你是學經濟學的,船兒,價格均衡理論不用我跟你解釋吧。”蘇凡瑜肯定道,“雖然說人的價值不能用錢衡量吧,道理是差不多的。他以前是我無論如何也攢不夠的價格,後來身邊沒人了,需求降低,供給方降了價,這才輪到我。但倘若他身邊的人又重新開始競價了,我又拿什麽籌碼去争呢?這三年……”
終究是我貪心偷來的啊。
易冉對蘇凡瑜的自我剖析不置可否,“流通貨幣和定價的功能都在他身上,算不上什麽标準市場,又怎麽能用均衡理論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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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終還是順了他的意,派了個開車快的司機給他,讓他盡早趕過去。
沒想到不巧,他們在路上碰到了出來玩卻車抛錨的倒黴的一家三口,便好心載了他們去臨近的酒店,折騰了一圈後才重新上路。
療養院地處偏僻,和那一家三口借宿的酒店相距甚遠。等蘇凡瑜終于抵達目的地時,已經過了可以探訪的最後時間。
齊衛東一定很生氣。
蘇凡瑜邊想邊看了眼一路上就沒有過的信號條,又氣又急,卻只能繞着療養院轉圈,還差點被保安當成是心懷不軌的預犯罪分子。
“我保證不會打擾到別人休息,你們也可以打電話到房間裏跟他确認,我真的就是來看看我男朋友的,可以幫忙通融一下嗎?”
保安堅決地搖搖頭,任他磨破嘴皮也沒網開一面。
蘇凡瑜垂頭喪氣,說話說得嗓子都冒煙了,最終也只能做好打算在附近湊活過一晚,于是退而求其次地問道,“那請問這裏附近有酒店嗎?”
保安見他這一副蔫兒了的白菜樣,有些于心不忍,道,“有。出門左轉,沿着圍欄向前走,再左轉,有個缺口,通向一個‘酒店’。你從那邊進去,有個園丁裁剪樹木用的爬梯,如果你不恐高的話,把它架在離你最近的那面牆第三個窗戶口,就能到我不能告訴你的房間了。”
“!”
蘇凡瑜的眼睛唰地亮了起來,連連向他道謝,保安擺擺手,“如果被發現了,我沒說過這些話,也不認識你,是自己偷偷跑進去的。”
小時,我終于見到你了
這幾年,齊衛東的聽覺變得愈發靈敏。
他從一開始就聽到了圍牆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悉悉索索”搬東西的動靜,和人故意輕手輕腳卻依舊清晰可聽的爬梯翻窗聲。
懸着的心忽然落了地。
他的小時這一次沒有失約。他想。
看着司機幫他把梯子放回原處,蘇凡瑜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先回去,然後轉過身,面對他朝思暮想的人,深吸一口氣,道,“對不起,小钊,我遲到了。”
“來了就好,”齊衛東吸吸鼻子,并沒有過多苛責他,按了按綁在眼睛上的紗布,不讓眼淚滑落出來被他看到,“我還以為你又不見了。”
“我……”蘇凡瑜被心虛和愧疚堵住了喉嚨,左看右看,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話頭,“我今天不會走的,保證明天摘紗布的第一時間讓你看到。”
“傻瓜,”齊衛東藏在被子下的那只手緊緊抓着床單,“我今天的一小時還沒用呢。”
“啊?”蘇凡瑜傻了。
“自己過來拆禮物。”齊衛東粗聲粗氣道。
感動過後,蘇凡瑜有些驚慌失措。
他沒有想到齊衛東真的會等他,還沒有做好被他看到的心理準備。一些可能發生的不好的情況飄過大腦後,他甚至想到了逃跑。
但腳下卻像灌了鉛一樣沉。
“小钊,”他站在離病床幾步開外的地方,摸着自己的心口,聽着它歡騰跳躍的聲音,感覺自己真切地站在天堂和地獄的交界處,“你才傻呢,為什麽要等我……”
“你再晚來一分鐘,我就不等了。”齊衛東賭氣道。
外面聽到了動靜,推門而入,“凡,逢時?”是齊衛東的父親,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剛才聯系不上你,擔心了半天,還想着別是出什麽事兒了呢。”
蘇凡瑜對他微微欠身,也沒解釋自己是怎麽出現在房間裏的,“齊叔叔好,抱歉讓您擔心了,這一路過來手機都沒信號。”
齊父沒有多問,只擺擺手,“老美的基礎設施建設就這德行。到了就好,到了就好。”邊說邊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經他一打岔,蘇凡瑜憑空升起來幾分勇氣來,慢慢挪到了齊衛東床邊,手輕輕附上了紗布。
感覺到他的觸碰,齊衛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引導他找到綁住的結,一抽,層層疊疊的紗布便盈盈落下,卡在了齊衛東高挺的鼻梁上。
蘇凡瑜小心地将它們拿下,又控制不住地想去摸摸他的眼皮。
齊衛東又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臉上,緩緩睜開了眼睛,“小時,我終于見到你了。”
蘇凡瑜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緊張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齊衛東一把攬住了他的腰,示意他坐在床邊,笑道,“是不是被你老公帥到了?”
蘇凡瑜目不轉睛地盯着這張他看了十幾年的臉,心裏像被熊孩子打壞了調料臺一般,甜酸苦辣混作一團,但還是道,“你是全世界最帥的!”
“那是,”齊衛東咧嘴,“不然怎麽配得上我們英俊的小時。”
蘇凡瑜臉色一僵,“你現在已經能看清東西了麽?”
“能看到個大概輪廓吧,我的小時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呢!”
這一個小時過得遠比蘇凡瑜以為的更加漫長。
等到齊衛東自己熟練地把紗布纏回去,他才終于放松了下來。緩了一會兒後,他從齊衛東的懷抱裏抽身,道,“我下去抽根煙,很快就回來。”
齊衛東很讨厭煙味。
蘇凡瑜壓力大犯煙瘾的時候,總是習慣走到遠離他們住的那棟樓的小花園裏,抽完後吹會兒風,等煙味徹底散盡後回家,再換衣服、洗澡、刷牙,一套流程都走了才算完。
“門口櫥櫃裏有我換洗的衣服,洗手間淋浴用的熱水要燒,你插上插頭再出去。”齊衛東熟稔道。
一出門,齊父便迎了上來,掏出一盒白殼雲煙,“一起抽一根?”
蘇凡瑜點頭,和他一起下了樓,路過保安時,還向他揮手示意。
走到吸煙點,齊父遞過打火機,抱怨道,“老外就是麻煩,抽個煙還要跑到這麽大老遠的地方。”
蘇凡瑜并不認同這個觀點,但也不會在小事上和齊父計較,便給他點上煙,笑道,“要是國內也推行這種方式,小钊肯定開心死了。”
“他就是從小養的太精貴。他媽、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個個地把他當心頭肉一樣寵着,誰都不敢逆着他來,可不就養刁了麽。”齊父很容易地被卷進了兒子的話題中,立馬抛下了美國的禁煙措施,“我原本想着等他有了對象之後會改一改他那脾氣,沒想到這臭小子運氣那麽好,碰上了你。”
齊父在政府部門身居要職。除了齊衛東外,家裏幾個子女小輩在工作上都要受他照拂。這讓他即使是在私下裏也總習慣打着官腔,喜歡先揚後抑,高帽子扣上後再提要求。
蘇凡瑜對他的這一套路很是熟悉。
雖然不知道齊父是否清楚自己的打算,但抱着躲得過今天躲不過明天的态度,他在打了一番腹稿後,道,“也不知道是運氣還是倒黴吧,不管怎麽說,是我騙了他。”
齊父眼睛一眯,勸道,“凡瑜啊,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心思太細膩,有的時候容易多想。叔叔會看一點相,也教過齊衛東,可惜他學什麽都快,但看人不行。他以前确實對你有誤解,但叔叔看得出來你是個有福之人,所以你大可以放寬心,等以後找時間好好和他解釋一下,總能過好日子的。”
他不提還好,提起看相,蘇凡瑜就想起了些往事來,“我爸也一直被看成是會抛妻棄子的長相,還好我媽沒信。”他笑着說,卻無端令人感到些涼意。
齊父先是驚訝,而後又有些尴尬,想着蘇凡瑜的父母并不是會對孩子說這種話的性格,而他們當年評頭論足的時候,蘇凡瑜也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嬰孩,“人都會有犯錯誤、看走眼的時候,齊衛東也是這樣。”
他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又去戳蘇凡瑜的痛處,“雖然你瞞了他,但也救了他,我看得出你對他是有感情的,好容易熬到現在了,何必打退堂鼓呢?你放心,我和他媽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蘇凡瑜設想過齊父齊母在兒子快要大好的情況下,對自己可能會有的兩種反應。
一種是用完就扔,希望齊衛東回歸“正途”娶妻生子,另一種是保守圍觀,希望他能夠繼續陪在齊衛東身邊,等齊衛東眼睛好了,發現真相了,再做決斷。
現在看來,齊父的态度是第二種。
見齊父亮明立場,蘇凡瑜也不再藏着掖着,誠懇道,“齊叔叔,其實我這次是抱着最後看小钊一眼的心态來的。回去以後,可能就不會再以蘇逢時的身份和他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