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宋方影
第一期的內容對嘉賓來說并不複雜,只是選手們逐一登場做自我介紹後,由他們稍作點評即可。後續的選手破冰環節他們并不會參與。
或許是因為這個,帶機彩排比預想中的還要順利不少。
三個嘉賓原先僅僅是因為有各自不相互沖突的擅長領域而被選中作為這個節目的班底的——齊衛東的創作天賦毋庸置疑,陸昊的唱功也是行業頂尖,高麟雖然相比之下沒那麽優秀,但舞蹈功底在偶像裏也算是不錯的了。
而讓節目組沒想到的是,這三個人在性格與綜藝表現上,也很有些互補之處。
節目沒有專門的主持,高麟第一次做綜藝節目裏帶節奏的人,表現可圈可點,又以一種前輩而非老師的态度照顧着選手們的情緒,十分平易近人。
陸昊最初并不習慣這種形式,但作為一個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人,心理素質很好,适應速度也極快。在專業領域上能讓人心服口服不說,對流行圈內的很多名詞不太了解的他,偶爾鬧出些笑話來也很有節目效果。
而最令人意外的莫過于齊衛東。沒有捅出任何簍子不說,比起其他兩個新手,參加過不少綜藝節目的他意外地撐起了評委席的氣場,說起話來雖然毒辣,卻有理有據、字字珠玑。
不少人都被他當場圈粉。哪怕是對他不待見如徐晏喬,也不得不摸着良心贊一句牛逼。
“OK,表現都很棒,謝謝大家的配合,過十分鐘後正式開機。”導演道。
饒是順利,錄制結束的時候,也已經是後半夜了。
蘇凡瑜在節目組的微信群裏發了個夜宵紅包,目送大家歡天喜地地下樓撸串,看了眼時間,決定回辦公室沙發上湊活一晚——演播廳就在公司不遠的地方,而從這裏開車回家至少需要近一個小時。況且易冉和其他選手們最近都住在節目組包下的酒店裏,他回去也是一個人。
眼睛一閉,再一睜,已是日上三竿。
蘇凡瑜只覺頭疼地要炸開,身上也是到處酸痛,不由地感慨年輕不再。
想當年,他可是曾有過熬了三個大夜趕進度還精神十足的偉岸豐碑。
“小周,幫我訂個午飯吧。”賴了會兒床,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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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難得見他不是西裝革履的樣子,盯着他身上當睡衣穿的超大卡通T恤衫看了好久,才想起來回答,“……好的蘇總,潮汕牛肉米粉可以嗎?”
蘇凡瑜點點頭,感受到秘書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了眼。
糟糕。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回辦公室把衣服換了。
接手公司那年,他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為了讓自己看上去老成持重些,他在公司一直習慣于壓低聲音講話,并且一年四季都堅持穿着三件套的西裝。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下屬面前穿得如此休閑。
“鹵蛋要加一個嗎?”秘書像是沒有感受到他的內心糾結,又問。
蘇凡瑜聞言,露出了一個小動物般警惕的眼神——秘書以前從不問這樣的問題。
“不好意思蘇總,”見他有些抵觸,秘書的臉上挂起了一個近乎于慈愛的微笑,解釋道,“是您長得年輕,穿成這樣實在是太像我之前那個實習生了,忍不住就……”
她這麽一說,倒是提醒蘇凡瑜了。
他今年二十七八歲,早就過了青澀的年紀,穿着T恤也只會被當成是裝嫩而不是閱歷不足。
這般想着,心便定下了。
“我不……”
“他不吃雞蛋。”
蘇凡瑜偏過頭,看到來人,有些驚訝道,“宋方影?”
宋方影也笑,“今天我剛好在公司,中午賞臉讓我請老板吃頓飯呗,別叫外賣了。”
宋方影是千金的導演,主業是拍攝短片和微電影,偶爾也會接些MV和廣告的活兒。因着他拿過一些青年影像類的獎,雖然直接給公司帶來的收益不算多,但卻很能給所在的工作室提升逼格,也算是公司的一塊金字招牌了。
由于工作性質的原因,他平時不是在片場就是在剪片室,要不就是在外面采風找靈感,總之并不常出現在公司裏。
“行,難得咱們日理萬機的宋大導演有空。”蘇凡瑜爽快地應下,想着這個點公司應該沒什麽人,也就放棄了換衣服的矯情念頭,跟着宋方影一起下了樓。
蘇凡瑜和宋方影是同齡人。
雖然宋方影嘴上喜歡一口一個老板的,心裏卻并沒有真的把蘇凡瑜當成是上司,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時候還會主動和他勾肩搭背。
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溫度,蘇凡瑜不由僵住了脖子,往旁邊小挪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他的不适應,一是因為他對于肢體接觸之類的事天生比較抗拒,二是因為他們之間并不是那麽單純的同事或朋友關系。
他陪宋方影見過他的家長。
宋方影十五歲便向家裏出櫃,父母對同性戀并沒有過多的認識和了解,卻非常坦然地接受了兒子喜歡男生的情況,唯一對他的要求就是保護好自己,記得戴套。
這或許是許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家庭狀态,但生在福中的宋方影也有自己的小煩惱。
——除了并不在乎兒子的對象是男是女之外,宋家父母和普通的父母并沒有太多差別,也希望兒子能夠找到合适的對象共度一生。然而他的父母并不知道真正的同性戀是什麽樣子的,只能從很多影視劇中獲取知識,總覺得他會帶一個像女生一樣的伴侶回家,于是給他張羅的相親對象也都是這種類型的。
宋方影并不覺得這樣的人有什麽不好,但這實在不是他的擇偶方向。于是在見了數不清第幾十個相親對象後,他找到了知根知底的大學同學兼公司老板,蘇凡瑜。
“我就想讓他們明白gay也可以是像你這樣的。”宋方影當時這樣告訴他。
蘇凡瑜不是遲鈍的人,但宋方影與他相處時的言談舉止向來沒有半點暧昧,就算他有玲珑心思,也不可能猜到他說這話的潛臺詞是“他們就算要給我介紹,也至少往你這個方向努力吧”。
所以他爽快地答應了宋方影的請求,又拍着他的肩膀祝福他,“我有我的光,你也會有你的。”
宋方影是個标準的文青。這種文绉绉到有些酸的話,蘇凡瑜也只有對着他這樣的人才說得出口。
沒穿西裝的蘇凡瑜看起來比平時更好親近。
宋方影用餘光不斷地瞟他剃得幹淨到有些乖巧的鬓角,只覺得怎麽看怎麽喜歡,忍不住半開玩笑地試探道,“我爸媽最近還在念叨你呢,老揪着我問什麽時候能把你追回去。”
蘇凡瑜想了想,沒給他任何暧昧空間,幹脆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他當年是真想不到宋方影沒跟他完全說實話,傻乎乎跟宋方影回了家,見了對方父母後才反應過來,宋方影可能不是把自己作為一個單純的朋友介紹給父母的。
——雖然并不知道他具體說了什麽,但就算只看他父母那種殷切的眼神,其實也能猜出個大概。
以朋友身份見家長和以擇偶對象身份見家長完全是兩件事,若是宋方影一開始就把司馬昭之心擺在臺面上,他怕是不會踏進他家大門的。
下周休年假出去玩,因為有存稿所以會保持更新,但是更新時間不定哦
愛情的永夜
宋方影一直知道蘇凡瑜有些介意這段見家長的往事,面對他毫不留情的評價,也仍然笑眯眯地,“我知道的,因為是我,所以不行。”
他不行。
或者說,除了那一個人以外,誰都不行。
蘇凡瑜感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收緊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只能顧左右而言他道,“男人不可以說自己不行。”
宋方影被他逗得繃不住笑,笑完又想起來自己的委屈,幾乎要撅起嘴,“你的光……”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小……蘇凡瑜?”
是齊衛東。
他從遠處看過來,一晃眼,還以為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但因着宋方影的存在,他猶豫了一秒沒喊出來,這才意識到對面的人是誰。
蘇凡瑜很詫異,“你怎麽會來公司?”
要知道,明星是不會沒事幹到經紀公司來的。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奔波在通告與通告之前,剩下的閑暇用來休息都不夠,就算要和公司裏的人商談什麽,也大多是別人跑去候他們方便的時間地點。
齊衛東才經歷了把蘇凡瑜“錯認”成蘇逢時的驚慌,這會兒聽他說話,怎麽都覺得刺耳,把手上的東西往對方懷裏一扔,看在旁邊有陌生人的份上咽下了“自作多情”四個字,道,“你以為我想來?是于蕭讓我務必轉交給你。”
蘇凡瑜看了眼自己懷裏的奶油色珠光鍍膜信封,即使沒拆開也猜到了裏面是什麽,“謝謝,我會到場的。”
——那是于蕭的婚禮請柬。
相顧無言。
“要一起吃飯嗎?”宋方影像是沒有察覺兩人間的微妙氣氛,打破沉默道。
“不。”齊衛東第一時間斬釘截鐵道。
“不了吧。”蘇凡瑜也表态。說完又奇怪地看了眼宋方影,覺得按照他審時度勢的能力,怎麽也不至于看不出他們的不對付。
齊衛東明明自己也拒絕了,但聽到蘇凡瑜說了和他一樣的話,還是感到萬分不爽,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蘇凡瑜對齊衛東的态度早就見怪不怪,何況可能是受人之托的關系,他今天的态度還算好的了。但想着宋方影是個很有才的導演,前途無量,他不願齊衛東被誤會,便解釋道,“我和他向來有些過節,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就是性格吧……說他愛恨分明也行,說他少根筋也沒錯。”
宋方影并不關心這個,神色複雜道,“他就是你的光?”
蘇凡瑜沒想到他會這麽敏銳,又不想騙他,只好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這麽明顯麽。”
宋方影搖了搖頭,“也不是,我直覺比較準吧。”說完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在嘆自己還是在嘆蘇凡瑜,又或者是在嘆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
蘇凡瑜懂他的未盡之言。
暗戀就是一件容易被看起來“何必”的事。
你既無意我便休,何必不放手?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何必讓自己陷在永無止盡的酸澀中,又因為一點妄想的甜蜜而越陷越深?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光改變了我的生活,我沒有別的,只能用愛回報他。”蘇凡瑜告訴他。
宋方影又嘆一口氣。蘇凡瑜說的太對,說到了他的心坎兒裏,他無法反駁。
“是啊,如果沒有光,我将陷入永恒的黑暗。”所以才始終無法放手。
蘇凡瑜在心裏搖頭。但他什麽都沒有說,默默地把想說的話埋進了心裏。
暗戀有千百種,而宋方影想來是不能與他感同身受的。
于他而言,他的光那麽亮,可他住在北極的永夜裏——那是光照不進來的地方。
即便如此,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他的光。就像地球擁有唯一的太陽。
他的手腕上,有一個用來遮住傷疤的玫瑰紋身。疤痕是他差一點自尋短見時留下的。
那天,他在手腕動脈處狠心割下幾刀,不一會兒便流了一地的血。因為失血過多,他腿軟的要命,易冉打來電話的時候,他本沒打算接的,也根本站不起來去接。
可聽到來電鈴聲後,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又不知從哪裏生起了最後一點力氣。
——那鈴聲是齊衛東的歌。
“船兒……救命……”他最終還是接起了電話,就這樣活了下來。
他住在永夜裏。
奇怪的是,雖然看不見陽光,他卻能夠切實地感受到光的溫度。
他貪戀這點溫度,就像一個快要渴死的人毫不猶豫地飲下鸠毒。
他心甘情願。
宋方影知道蘇凡瑜剛起床,吃不了太重口味的東西,便帶他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廳。點完清粥小菜,就聽蘇凡瑜沒頭沒尾道,“你說,是照的到的光比較容易放手,還是照不到的光比較容易放手?”
宋方影讓服務員收走了菜單,也沒多想“照不到的光”這個表述,只當是描述距離遠近的一種說辭,認真道,“不好說,分人吧。如果是……”
蘇凡瑜以為他會說自己,沒想到他提了一個令他意外的名字。
“如果是鄭松柏,大概會選擇即使知道永遠得不到光,也要呆在被光照亮的地方。”
“鄭哥有喜歡的人?”蘇凡瑜奇道。
“你竟然不知道?”宋方影比他更意外,“公司裏都傳遍了吧,說他喜歡你媽。”
“噗——咳咳咳咳。”蘇凡瑜嗆了口口水,被這個驚天大八卦吓了一跳。
雖然鄭松柏和自己差了十幾歲,和自己父母也差十幾歲,但卻始終被自己的父母當成是小輩,因而他一直喊鄭松柏鄭哥,自認是一輩人,完全沒想過他和自己的母親能夠扯上什麽愛恨糾葛。
宋方影遞過一杯水,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反而有些得意地笑了,“也是,公司裏除了我,怕是沒有第二個人會跟你說了。”
蘇凡瑜對他的惡趣味不置可否,喝了口水緩了緩,“怎麽想起來說這個?”
“我和他是一類人,”宋方影拐彎抹角了一通,還是說回了自己身上,“愛情不是我生命裏必不可少的東西,所以你不用壓力很大,光只要偶爾照到我身上,我就會活得很好。”
蘇凡瑜沉默半晌,點點頭。
他曾經也是這樣的人,對能不能追上齊衛東這件事并沒有過重的得失心,始終秉持着盡人事聽天命的态度,進一寸就有進一寸的歡喜,被讨厭也從不捶胸頓足。
原以為是自己天生豁達的緣故,父母去世後,他才意識到并非如此。
人是群居動物,天生對他人的情感有需求。只不過他在父母這裏獲得了毫無保留的愛,才不會像個餓死鬼投胎一般渴求齊衛東的愛情。
——因為那畢竟不是雪中送炭,只是錦上添花。
宋方影亦是如此。
他的父母十分恩愛,對兒子也從不吝啬表達愛意。
蘇凡瑜記得自己登門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宋方影的母親對兒子說,“小瑜要是願意和你在一起,我們當然很高興,但他要是不願意,也不是你的錯,緣分沒到而已,別擔心,在你找到合适的另一半之前,還有媽媽愛你。”
他從宋方影身上,看到了平行時空裏沒有失去父母的自己。
所以他知道,宋方影沒有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