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任男朋友

蔣雪吟的講話時間對于一個事業單位老板來說并不算長。羅蓋本來還暗自竊喜,覺得自己可以再準備一會兒,沒想到他幾分鐘便完事兒了,只好硬着頭皮上場。好在蘇凡瑜的策略是用電視劇內容本身說話,需要他在看片前講的,也不過是一個故事梗概。

“《高三辦公室》講述的是在一所虛構的重點中學裏,高三學生、老師、家長這三方之間,從對抗、矛盾、沖突走向理解與成長的故事,探讨的話題除了未成年人心理、親子關系、教育方式等常規話題之外,還有精英主義、原生家庭、愛情關系等。

雖然是五年前的劇了,但是這些話題的深度與時效性并不差。

一方面,劇本自身有一定的超前性,放在今天來探讨也并不過時。另一方面,咱們的這些理念在這些年也并無太大變化,不是嗎?我舉個例子,劇中有提到一個畢業生回來看老師,向老師抱怨就業問題,他說,社會發展實在太快,我進大學的時候,金融還是個熱門專業,等我畢業時卻連個體面的工作都找不到,我覺得,我像是被社會欺騙、抛棄的人……”

蘇凡瑜不敢細聽,只能裝出一副專心的樣子,實際上在心裏搭了個臺,讓葉昭葉笙師兄弟給他表演舞劍。

《高三辦公室》的兩位老師主角以他的父母為原型,劇裏用了很多他們生活中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不說,在選角的時候也特意找了與他們外貌氣質相近的演員。

電視劇拍攝期間,他時不時就會去片場轉悠,覺得從這個視角看“父母”,既新奇又有趣。但在父母過世後,他便再沒敢對這部劇動一點好奇心——成片出爐,他一集沒看;和潛在金主接洽賣片,他也盡量讓公司其他人出面。

若非因為這次他不來的話實在于禮不和,他是決計不會親自到場的。

羅蓋很快說完,麻利地将電腦連上了投影。

為了保證視覺效果,會議室的遮光窗簾被完全拉下,燈也被全部關閉。趁着黑燈瞎火,蘇凡瑜和賴黎羅蓋打了個招呼,便遁了。

壓在心底的回憶趁着他情緒波動,躍躍欲試地想逃蹿出來重見天日,又被他不由分說地鎮壓回去。努力放空地站在會議室門口半晌,他忽然覺得煙瘾難捱,像個沒頭的蒼蠅般來回踱步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下樓抽根煙。

“快結束了通知我一聲,我在樓下。”他給羅蓋發信。

羅蓋秒回一個好,別的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

急匆匆下樓,路上,有人叫住了他。

“蘇凡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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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奇怪在電視臺怎麽會有認識自己的人,他一回頭,更奇怪了,“齊衛東?”

他在這聲疑問語調裏藏了兩個問號——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會主動和我打招呼?

不管齊衛東有沒有聽出來,他都沒有解釋自己的來意,反而問道,“蘇老板,你怎麽會來電視臺?”

蘇凡瑜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覺得別扭,聽他叫自己“蘇老板”就更別扭。雖弄不清他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看着周圍人來人往,便壓下到了嘴邊的“不關你的事”,照實答道,“和電視臺采購這邊談個項目。”

“蔣叔叔?他我熟啊,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去打個招呼吧。”

“?”蘇凡瑜的臉上寫滿了困惑,“我們等下要去附近蓮花居吃飯,你跟來的話,可是躲不開飯局的。”在他的印象裏,齊衛東最讨厭這種應酬了,向來是不會上趕着要求參加的。

沒想到,齊衛東一反常态,一口應下,“好啊,我剛好之後沒安排。”說完,還不動聲色地向他靠過來,對旁人道,“下次有機會再約吧,盛寅。”

蘇凡瑜這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

聽到“盛寅”二字後,他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一張熟悉的臉便映入了眼簾。

盛寅是齊衛東的第一任男朋友,也是火了十多年經久不衰的大明星。

蘇凡瑜直到現在還能清楚地記得他當年在學校門口從保姆車上下來的情形。而眼前這人,與當時的模樣,幾乎沒什麽差別。他生不出什麽嫉妒之類的情緒,只覺得明星不愧是明星,一個個駐顏有術地跟神仙似的。

“小蘇總不用怕,我又不吃人。”盛寅難得見人看到他之後往後躲的,一雙大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他雖然看起來年輕,但其實已經有三十六七歲了,叫一聲小蘇總雖然暧昧,卻也讓人挑不出錯來。

蘇凡瑜并不擅長應付突破他安全距離的陌生人,尤其是這種類型的,身體不自覺僵了僵,幹巴道,“你好。”

盛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好,”而後看了眼齊衛東,“能否請小蘇總稍微回避一下,我還有一些話想和小東說。”

“當然可以。”蘇凡瑜一刻都不想留,轉身就要走,卻被齊衛東一把拉住。

“我們有什麽需要私下說的嗎?”齊衛東挑眉。

盛寅看着他明顯的戒備神情,也不惱,“我怎麽也不至于在電視臺安排狗仔偷拍吧,”他好聲好氣地解釋完,看上去稍有些苦惱地思索了一番,道,“既然你不覺得小蘇總是外人,也行。”

蘇凡瑜着急忙慌地和齊衛東拉開兩個身位,像是要和人劃清界限。

齊衛東心說我還嫌棄你呢,但還沒來得發作,便聽盛寅道,“聽說你在找生不逢時?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生不逢時呢?”

蘇凡瑜沒控制住表情,一臉的不可置信被盛寅盡收眼底。而齊衛東比他更誇張,臉色青黑,陰晴不定——比起并不了解盛寅內情的蘇凡瑜,他想的更多。

有趣的是,他們各懷鬼胎,倒也沒時間發現彼此的問題。

盛寅是齊衛東同父異母的哥哥齊錦臺的情人,兩人在一起少說也有十年——當年盛寅在齊錦臺的要求下去勾引齊衛東,就已經是他們好上之後的事了。

齊錦臺結婚後,和名義上的妻子互不幹涉私事,各玩各的,雖情人不斷,倒是很專寵盛寅。相比自己的正經嫂子,齊衛東總覺得盛寅才更像是齊錦臺的正房。

因此,雖然很清楚不管從什麽角度想,盛寅都沒有一絲一毫是生不逢時的可能性,但齊衛東并沒有第一時間拆穿他的謊言。

他想,這話問的極為蹊跷,他說不定知道什麽。

于是,按下混亂的思緒,試探道,“你有證據嗎??”

他不知道蘇凡瑜聽到這話是怎樣的心情,就算知道也大概不會不在乎,只死死盯着盛寅,不願錯過任何可能的線索。

盛寅面對質問表現地很是淡定,在餘光瞟到臉色慘白難看的蘇凡瑜後,甚至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沒有,筆名都賣了,我證明不了自己?。”

齊衛東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他說賣了筆名就沒有證據,可見是只知道這樁買賣卻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找生不逢時的。既然如此,他,或者說齊錦臺都大概率與小時無關,那他又為什麽要特地找到他說這一番話呢?

不管怎麽說,關于蘇逢時行蹤的有用線索是拿不到了,齊衛東在心裏留了個問號,瞬間變臉,“你不是,你不可能是。”

見他斬釘截鐵,盛寅沒有絲毫被拆穿的狼狽,聳了聳肩,輕松改口道,“開個玩笑????而已,我确實不是。”

蘇凡瑜終是收拾好了表情,好奇道,“你認識生不逢時?”

盛寅搖了搖頭,“我倒是想,他的本子可比我拍的那些玩意兒好太多。”

他出道多年,憑着精致的長相、及格的演技以及強硬的後臺在電視劇領域稱王稱霸,從觀衆到投資方,沒有人對他不滿意,也沒有人意識到,他對自己的工作,早已心存厭棄。

若是在場有第四個人,沒準會就此番言論在心裏吐槽一番——盛寅是圈子裏名副其實的超一線演員,齊錦臺給他的資源也都是配得上他身份地位的,不誇張的說,遞到他這裏的本子都是圈裏最搶手的,而他,竟然還站着說話不腰疼地抱怨劇本質量。

但在場的幾個都不是會這樣想的人——搶手和質量不能劃等號,是個說起來簡單的道理,卻也是明白人與糊塗人的分水嶺。而質量的标準,雖說是自由心證,但美玉當前,塑料的假貨又有誰會拿來當寶貝呢。

除非瞎了。

周一白天在飛機上,這更就提前啦,下周二開始恢複正常更新時間~

小钊,我們見一面吧

蓮花居是離電視臺最近的高檔餐廳,也是臺裏應酬最常去的地方。

蘇凡瑜帶着齊衛東和其他人彙合後,十幾個人浩浩蕩蕩開了三輛車過去。因為恰巧隔了個紅燈,千金的那輛車倒是先到了。

齊衛東以前被父親帶着來過幾次,做了明星後也來過幾次,算得上是半個常客了,進了餐廳便問,“預定的是哪個包房?西湖廳還空着麽?那間環境還行,如果沒有的話就蕪湖廳,其他都太次了,特別是現在這天,一股黴味兒。”

前臺被他質問得一愣一愣,看着周圍進進出出的客人,尴尬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忙求助地看向大堂經理。

經理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三步并作兩步過來,在看清來人後,臉上堆笑,解釋道,“貴客呀齊先生,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我們這邊包房前不久剛重新調整過,之前因為朝向關系導致的房間問題現在已經徹底解決了,您可以不用擔心。不過您喜歡西湖廳,當然是可以安排的。”說完,招呼一旁的服務生過來,“帶幾位去西湖廳。”

西湖廳在餐廳深處。

蘇凡瑜和賴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羅蓋見路還長,便湊到了齊衛東旁邊,友好地與他寒暄道,“衛東今天怎麽會來電視臺?”

“和《超級歌手》節目組見了一面。”

“《超級歌手》這個節目好啊,我們家年年看,國民度可高了。”

“……還行吧。”

“今天也是真巧啊,看來老天都有意讓你給咱們撐場子呢。”

“我不是來……”齊衛東話說了一半,見羅蓋一臉的發自內心的殷勤,潑冷水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我也談不上撐場子。”

與盛寅吃飯和與現在這幫人吃飯都不是他想的。

但相比較之下,還是盛寅那塊後患無窮的狗皮膏藥,更令他頭疼些——他這個人沒一句真話還愛炒作,齊衛東以前和他吃過幾次飯,每次都必被狗仔拍到并營銷熱搜走一遍,可偏偏他背靠齊錦臺,就算齊衛東視他如夏天的蚊子,卻也沒法輕易下手打,只能盡可能的離他遠些。

人很快到齊。

酒過三巡,飯桌上的氣氛也熱鬧了起來。

賴黎憑着充足的共同語言和極善交際的羅蓋一人占着圓桌一邊,互不影響又交相輝映。齊衛東和蘇凡瑜分別坐在蔣雪吟的左右兩邊,三人自成一個隔離區。

齊衛東以前常給電視劇寫曲子,和蔣雪吟半熟不熟,但兩人畢竟都是久經社交場的老手了,只要有一點兒認識,就能在推杯換盞間假裝出十分熟絡的樣子。

而在齊衛東和蔣雪吟聊得火熱的時候,蘇凡瑜只是自己低頭夾菜,并沒有加入話題的打算。等蔣雪吟想起他來時,他已經吃了七八分飽。

“小蘇啊,我跟衛東很久沒見,冷落你了。”蔣雪吟對他舉起了紅酒杯,“咱們幹一個?”

蘇凡瑜并不太會喝酒,也很少應酬。但這種場合是沒辦法拒絕的,他只能拿起一口未動的紅酒,順勢道,“我敬您。”

一飲而盡,胃裏便開始燒火。看着蔣雪吟熱情地招呼服務生給他們重新滿上,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雖然他和齊衛東都很贊同酒桌文化就是一種基于權勢者對弱勢者的支配游戲,但齊衛東到底是從小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地,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十分善于應對這些。而他,在二十歲以前,一次也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應酬。

雖然他是個讓父母願意炫耀的孩子,雖然他在這種地方結識的人一定會對他想要從事的職業或多或少有幫助,雖然人人都說他若是要繼承公司就必須把他父母的這些人脈都吃透了,但因為他不喜歡這樣的交際,所以他的父母從來不會強迫他出席。

——他父母常說,無論想做什麽都要跟着心走,因為人生在世,不如意的本就十之八九,剩下的一兩分就千萬不要再自找不痛快了。

“小蘇,你這些年,不容易啊,”蔣雪吟臉頰微紅,目光略微渙散,看起來已有幾分醉意,“現在還在繼續寫劇本嗎?”

蘇凡瑜冷不防被問到這個,冷汗直冒,不露痕跡地用餘光去瞟齊衛東,發現他對他們的對話并不感興趣,正專心致志地刷着手機,才稍微松了口氣,擠出一個笑,道,“沒在寫了,我的能力實在不足夠我吃這口飯的。”

蔣雪吟并未多想,畢竟這年頭又有幾個能混出頭編劇呢?

“這個行業就是這樣,沒有天賦想要出頭是很難的,除非有資本硬捧,”他沉吟一下,又安慰道,“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早發現早抽身,是好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發光發熱的方式,不一定非要在一條道上走到黑。”

蘇凡瑜認真地點頭,“是啊,我現在也想明白這個道理了。”

随便聽了一耳朵的齊衛東聞言擡起頭,有些詫異地看了蘇凡瑜一眼。

他還從沒認識過這樣的人。

和他一起長大的那幫被寵壞的二代們,不管有沒有能力,大多都自恃甚高,覺得自己就算沒有家裏也會很牛逼。他們以前不知看了多少蘇凡瑜的笑話,都覺得這個人活得拘束小氣、市儈的不行,倒是從沒發現他還有度德量力這種難得的優點。

雖然平庸窩囊也是真的。

“你做過編劇?”他不由自主地插了一句。

蘇凡瑜吞了口口水,不敢直視他,眼睛盯着面前的餐盤,心跳如鼓,此地無銀三百兩道,“談不上做過。只不過是我大學學這個,但當時學習成績就一般,也沒拿過什麽獎。”

齊衛東沒有察覺到異常,聽他這麽說,便興致缺缺地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手機上。

觥籌交錯兩個多小時,賓主盡歡,人均笑臉。

羅蓋得到了一個隐晦的報價,心下大定,笑得顴骨升天。齊衛東得到王檀消息說《超級歌手》這個資源能拿到的概率很大,漆黑透亮的眸子裏也難得浸了一點點喜色。

“明天有節目錄制,別忘了。”趁他心情不錯,蘇凡瑜提醒道。

齊衛東擺手,随口道,“知道了,才多大就開始啰裏八嗦。”說完便率先離開。雖沒道別,卻已是久違的友好太平。

目送他離開的背影,蘇凡瑜感覺心口因為酒精發作的緣故有些熱熱的。

“才多大就開始啰裏八嗦”是齊衛東以前常跟他說的一句話。

當明星的生活并不規律,很多健康的習慣齊衛東也從未養成過。

為了讓他在受傷之後好好休養身體,蘇凡瑜當年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讓他适應了少熬夜、少吃糖、多吃蔬果、多睡覺的“老年人作風”。

雖然身體接受了這樣的生活,但在心理上,齊衛東仍是覺得別扭,所以逮到機會就會說他唠叨起來的樣子像個小老頭一樣。

“你老了可千萬別比現在還啰嗦,不然我逛公園遛的蝈蝈都沒有——全被你煩死了。”

“我倒不是很介意你遛我,到時候我可以把跟你攀比的人家裏的蝈蝈都一起順便煩死,保證你還是公園裏最耀眼的那個小老頭。”

從回憶裏把思緒抽出,蘇凡瑜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竟上揚了起來。

——哪怕知道承諾是假、真心是假、愛意是假,潛意識裏,他仍舊覺得那是段充滿快樂的時光。

想到這裏,心髒毫無征兆地開始突突地疼。

他一直覺得愛的基礎是真實與尊嚴,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吸食這鏡花水月的虛假糖分,變成這樣一個自己曾經萬般看不上、可憐可悲、又無可救藥的人。

但心不由己,他沒法兒控制。

助理早就在門口等候多時,看到齊衛東出現,忙不疊地下車給他開門。

一只腳跨進車前,齊衛東感受到手機的震動,點亮了屏幕,忽然就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停在了原地。

助理想提醒他這一片兒不方便停車,又不敢打擾,只能一邊偷偷地去瞟他的手機,一邊在原地來回踱步。

齊衛東的手機膜是防窺屏的,助理左右晃動着,勉勉強強能偷摸看到個手機頻幕上的界面結構,雖不知道齊衛東究竟在看啥,卻不妨礙他一邊腹诽,一邊翻了個白眼。

你又不發消息,光盯着微信的主界面看算怎麽回事?!

而此刻的齊衛東,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他只知道一個很久都沒有消息的置頂頭像右上角忽然冒出了紅色的數字“1”,像是他生命的沙漠中開出的一朵寶貴紅花。

——“小钊,我們見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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