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不可能是巧合
“蘇總,要不咱們先到車上坐?”助理小心翼翼地看着渾身上下透着虛弱勁兒的蘇凡瑜,關切道。
眼前的男人完全沒有公司裏看到時的凜然。
雖然西裝革履依舊像铠甲一樣包裹着他,但或許是因為臉色太過難看的關系,他以往那種佛系和藹中透着威嚴的狀态不見了,竟讓人覺得容易親近不少。
“不用,”蘇凡瑜淡淡道,“就等他三分鐘。”
語氣沒什麽波瀾,助理卻愣是聽出了“等不到人就踹門把人拽走”的意味,于是縮起脖子噤了聲,覺得老板這種生物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只怕他突然想起來對自己興師問罪。
齊衛東是在蘇凡瑜還在盯着表讀秒的時候走出來的。
助理剛松一口氣,就見齊衛東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揚了揚手,對他道,“走吧。”
他忙走到前面帶路。
從出飯店到上車,蘇凡瑜都沒再跟齊衛東說過話。
齊衛東也不想搭理他,自顧自和剛分開的兩分鐘的人在微信上聊得不亦樂乎。
雖然他總覺得小時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但微信上約定好的時間地點,總不可能有人臨時冒名頂替吧。他想,雖然一直催眠自己過去的三年因為有蘇逢時的存在所以并沒有殘缺,但看得見的世界和看不見的世界可能到底是不同的。
“蘇逢時”在目送齊衛東離開後,長長舒了一口氣,癱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本名叫作徐畢,是一個戲劇學院在讀的學生,沒什麽家庭背景,也不願和橫店民工們一起跑龍套,不溫不火地就這樣混到了大四。眼見周圍同學都各有出路,正愁畢業之後的生計,沒想到機遇就這樣從天而降。
起初,有人以劇組的名義聯系他,問他有沒有興趣接一部一萬一集的小成本網劇。錢雖然不多,但對于他這樣一個還未進圈的素人來說,也算是公道價了。
簽了合同後,他并沒有拿到劇本,反而拿到了一份聊天記錄,劇組還要求他在看完之後寫一份人物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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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雖有疑惑,但他看在錢的份上還是照做了。而在做完人物小記後,期待中的進組遙遙無期不說,劇組反而安排了一個不知所雲的實習工作給他,讓他去一個沒什麽名氣的小制作公司觀察他們年輕的老板,美其名曰,體驗生活。
他茫然了一陣,懷疑自己遇上了騙子,可他一沒被騙財二沒被劫色,如果這個“劇組”是假的,也不知道對方是圖個啥。這樣想着,他又安心下來,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實習生。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劇組”都不怎麽聯系他,而後甚至告訴他不需要再去實習了,“劇”卻依舊沒有一點要開機的意思。但就在他以為“劇組”黃了,想好要白拿這筆錢後再去別的劇組試鏡的時候,一個線索,猝不及防砸在了他的臉上。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辦公室偷聽到了他老板的老板,也就蘇凡瑜,打算賣了自己編劇筆名的事。
那個筆名叫做生不逢時。
和聊天記錄裏的人重合了。
這不可能是巧合。
蘇凡瑜,生不逢時,千金公司的老板。
有人想讓他扮演這個角色。他恍然大悟,而後便抱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急切地期待着“劇組”的聯系。
雖然還不清楚自己是要配合“劇組”對誰演戲,又為什麽要演這出戲,但他已經隐約意識到,他可能會知曉一個足以讓他成功上位的秘密。
“照聊天記錄那樣回複,不要主動聯系。在齊衛東跟你提分手的時候不要糾纏他,不要癡心妄想。”
翹首盼來的聯系人在交給他一部手機後,這樣告訴他。
重新回憶起剛才與齊衛東的的會面,他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只覺得一雪前恥,只覺得自己對于穿幫的擔憂完全是庸人自擾,只覺得,他想要的一切都觸手可得——
面對着他的齊衛東,一邊露出一副焦急又激動的神情,一邊顫抖着聲音對他說“小時,我終于見到你了”,全無半點游戲人間的纨绔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為情所困的、容易掌控的可憐蟲。而當蘇凡瑜來了之後,齊衛東卻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成為了一只被激怒的野獸,努力用咆哮與嘶吼捍衛自己的領地。
也難怪蘇凡瑜只能和他做網友,還要找個人代替自己和他見面。真是可憐又可笑。
保姆車飛馳。
行到半路,蘇凡瑜接起了一個電話,“喂,你好。”
上車時,他率先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讓本來固定位置坐在那裏的助理手足無措了一會兒,退而求其次地選了後排的行李位。所以這會兒坐在他身後的兩人都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只一齊覺得從副駕駛座飄向後排的寒意幾乎能凝結空氣裏的水珠。起初,還以為是空調的緣故。
“不可能的,勸您早死了這條心吧。阿姨,我尊稱您一聲阿姨并非因為我們有什麽沾親帶故的關系,只是因為我尊重您是長輩而已,還請您不要忘了。”
他的聲音中有齊衛東從沒聽到過的冷厲,說出來的話也鋒利地刀刀見血,“您的寶貝侄子蘇子昊先前還推薦他認識的導演團隊給我,想吃下一半的錢做回扣,這事兒他告訴您了嗎?且不說賴黎是什麽工作背景,蘇子昊又是什麽工作背景,就看這人品,您覺得我拿他頂替賴黎,用起來放心嗎?”
對面尖利的女聲幾乎要紮穿手機屏幕。
齊衛東雖聽不清電話那頭說什麽,卻也覺得這噪音煩人得很。
好在蘇凡瑜并沒有任由這噪音繼續下去,聽了一半便打斷道,“什麽吃回扣是行業潛規則大家都這麽幹,潛規則也沒有吃一半的,更何況,這是什麽道理?您看別人殺人放火,自己也要去試試嗎?潛規則說到底還是規則,在我們公司,行業規則不管用,我的話才管用,才是規則,您聽明白了嗎?”
對面的分貝和聲波頻率再次提高。
這一次,蘇凡瑜耐心地等對面說完,才緩緩開口,聲音裏來沒半點惱怒,甚至帶了些笑,“這麽多年,您翻來覆去,也就會罵我是白眼狼,都不新鮮了。”
我其實有點分不清大家上一章的評論是入戲還是在從上帝視角覺得齊衛東沒認出假貨不應該……連載時間确實比較長,前面的伏筆也可能不明顯,考慮到大家的閱讀體驗,稍微解釋一下齊衛東聽不出蘇凡瑜的聲音,是因為蘇凡瑜在工作場合的聲音和與齊衛東相處的時候不同,再加上齊衛東主觀上不信,所以認不出
陳年八卦
如果說只聽前半段還不好判斷和他通電話的人是誰的話,聽到“蘇子昊”這三個字之後,齊衛東便完全了然了。
那是蘇家人。
蘇凡瑜和蘇家有關系,他也是幾年前才知道的。
雖說他的父母和蘇家一直有來有往,但蘇凡瑜的母親在他出生之前就和家裏斷絕了關系,長輩們又不會沒事提起這個,所以他以前雖知道父母和蘇凡瑜父母曾經挺熟絡的,但也只以為是因為工作上有接觸的關系。
直到蘇凡瑜父母去世後,蘇家公開向蘇凡瑜讨要公司,他們這些小輩們才聽說了蘇凡瑜母親的身世。
說起來,這八卦來得還不太容易。
他的父母和蘇家向來走得近,但事情在外鬧得沸沸揚揚,他們卻什麽都沒告訴他,還禁止他問起。而和他們同輩的蘇子昊蘇子濤這幾個蘇家的小孩兒也只說了公司原是他家的,因為家裏長輩心軟而被蘇凡瑜奪了去,并沒明說蘇凡瑜和他家是什麽關系。
只是這世上,是沒有能夠藏得住的秘密的。與蘇家關系密切、消息靈通的,也并不只有他的父母,還有任家。
通過任茗澤轉述在餐桌上聽到的父母說的八卦,他們這群人很快得知,蘇凡瑜的母親原是蘇家幺女,和蘇凡瑜的爸這個窮小子好上後,便受其蠱惑與他私奔,還拿了家裏的錢作為啓動資金,創立了千金公司。但蘇凡瑜在父母去世後卻死活不不願意認回親戚,也不願意承認這筆錢,更不願意将公司的一分一毫交給蘇家。
這在當時他們這個圈子裏算是個熱點八卦,雖在網上傳的不多,但周圍一票人茶餘飯後的總愛把這事拿出來說道,以嘲諷蘇凡瑜身上的窮酸基因為主,假模假樣地同情蘇家賠了女兒還丢錢為輔——大部分觀點都是各家小孩從父母那裏聽來後,依樣畫葫蘆地轉述出來,好假裝自己洞穿人情世事用的。
他自己并不參與其中,往往只應付地點個頭了事,然後在心裏嫌棄他們八卦又聒噪——不像其他人,他并不需要這點虛僞的優越感提升自信,也對別人的私事興趣缺缺,而說到底,蘇凡瑜吝啬也好,刻薄也罷,都與他無關不是嗎。
“……千金與蘇家沒有半點關系,這是白紙黑字寫清楚的……”蘇凡瑜喘了口氣,像是被這通電話耗去了許多精力。
話說到一半,保姆車一個轉彎把他甩到了車門上。他暗叫不好,先是感覺傷口處皮肉微弱的粘連被扯斷,而後才有鋪天蓋地的疼痛從手臂直沖天靈蓋。
“我言盡于此。阿姨再見。”他趁着自己還發得出聲音,急忙終結了對話,挂斷。手伸進衣袖一摸,便感覺一片濕漉漉,忙用力摁緊傷口,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司機專注于開車,餘光看到他的異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問,“蘇總沒事吧。”
蘇凡瑜閉着眼搖搖頭。
透過後視鏡,齊衛東能清楚地看到蘇凡瑜的表情。只見他咬緊牙關,太陽穴附近青筋畢現,雖因閉着眼看不到更多神态,卻不難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他大概是氣急了吧。齊衛東想。
電話中的蘇凡瑜讓他稍微有些刮目相看。他進退有度,有理有據,卻能死守自己的底線不退讓半步,面對強勢的長輩既不跋扈也不軟弱。
?但他一轉念,又覺得蘇凡瑜雖然會和蘇家據理力争,卻也會把小時的東西據為己有,只能說是把技能全點在來錢這件事上了。想到這裏,欣賞的情緒便很淡很淡了,只覺得他可憐又活該,忍不住找茬道,“為了錢把親戚給得罪死了,出息。”
——小時不讓他明着跟蘇凡瑜計較他賣劇本的事,他也就暫且壓下這件事不提,但氣總是要出的。
蘇凡瑜先是愣了下,沒明白齊衛東為什麽突然地怼自己,而後猜測他是因為被自己臨時拎回來而感到不爽,便不想慣着他,“齊栩也是你親戚,你不為了錢都能得罪他,我怎麽比得上?”
齊衛東為着這個類比想了三秒鐘,在對蘇凡瑜生出“物傷其類”的同情之前止住了念頭,“你小心別把自己作死在錢上面。”明明是想着要嘲諷,話說出來,倒像是提醒似的。他說完,琢磨着不對味兒,便沒再開口。
反正小時已經回來了,這筆帳,可以慢慢算。他這樣想。
蘇凡瑜沒有理他。
保姆車在一片死寂中飛速抵達了目的地。
坐在車上小憩時,蘇凡瑜還覺得傷處的疼痛在慢慢減輕——也可能是他适應了,但無論如何,總算是好轉的。但打開車門的那一剎那,他心道一聲“不好”,先是感覺手上有些使不出力氣,竟是連扳門把手都覺得費勁,好不容易控制住身體不讓自己摔下車去,又覺自己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路,腿也軟地邁不動,便撐着半開車門,沉聲道,“你們先進去吧。”
“蘇總,你還好吧?”助理哪裏敢把他一個人丢下,跑過去扶他,卻是扶不動,差點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
齊衛東從車外往裏看,見他煞白的一張臉,“啧”了一聲,“沒吃飯低血糖?”他見過太多不注意健康、節食成這幅樣子的男女明星,也并不覺得奇怪。
語氣雖有些嫌棄,腿倒是主動繞過車邁了過去,又伸出手,從助理那裏接過蘇凡瑜,把人提了起來。
蘇凡瑜想了想,“大概是吧。”他的傷口出的血還沒有他獻一次血多呢,但他從昨天開始确實是沒顧上吃飯來着。雖然以前沒有低血糖過,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齊衛東又“啧”一聲,心道又不是什麽明星,長相嘛,胖一點瘦一點也就這樣了,何必自找苦吃?然後又想,蘇凡瑜看着也不輕,要從這裏背到現場,也是個麻煩。
正要往下蹲,就見助理機靈地從包裏翻出一塊巧克力,塞進了蘇凡瑜嘴裏。
嘗到甜味,蘇凡瑜一口咬住,囫囵把巧克力吞了下去,靠在車上,主動松開了攙扶着他的胳膊。又緩了一會兒,覺得狀态恢複地七七八八,他擡起頭,看了齊衛東一眼,又去看助理,最後對助理道,“謝謝。”
齊衛東臭着臉扭頭。
蘇凡瑜失笑。心道,你助理扶我還給我巧克力吃,我難道要謝你不成?也懶得和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