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他媽就是瞎

齊衛東來的雖遲了些,但到底也在能夠接受的範圍裏。

徐晏喬看了齊衛東一眼,跺跺腳走了,沒多說什麽,倒是王檀沒有因為他的“及時”而輕易地放過他,道,“小東,你不能總是不守規矩吧。”

齊衛東其實知道這事兒确實是他有錯在先,也心存歉意。但因為“蘇逢時”告訴他蘇凡瑜是私拿他的本子出去賣的,而這和王檀拍着胸脯保證的說法完全不同,所以在看向王檀的時候,他心裏那點歉疚便很快消失不見,眼神也不由得冷漠了起來,像在看一個從犯,“檀哥,”他說,“你要是還指着我給你賺錢,你這态度是不是得好一點兒?”

因着不信任,他并沒有打算告訴王檀自己找到蘇逢時的事,王檀也只當他是把蘇凡瑜打擾了他的“好事”的氣撒在自己頭上,多少都覺得他有些冥頑不化的意思,氣笑了,罵了句“小兔崽子”,也不再杵着給自己找氣受,擡腿便往外走。

出了門,就看見易冉一副神情緊張的樣子,抓着蘇凡瑜不由分說把人摁在椅子上。

蘇凡瑜被迫脫了外套,破碎的襯衫袖子和幹涸的暗紅色便無處可藏。好在這裏是整個拍攝現場人最少的地方,才沒有引起圍觀。

易冉蹲在地上幫他拆臨時綁帶,臉色雖然不怎麽好看,下手卻很輕,拆一個結能拆半天,直磨得蘇凡瑜不耐煩地伸出另一只健全的手想幫忙,又被易冉一巴掌按下。

“不要搗亂。”他終于艱難拆開襯衫布條,臉色更差了幾分。

——一條十多公分的傷口直直裂在蘇凡瑜的前臂中央,險些将他的玫瑰紋身劃成兩半。雖然已經部分凝血,卻仍有一些血珠不斷地往外滲着。

“怎麽搞的?”王檀看了直皺眉,甚至感覺自己的手臂也隐隐作痛起來。

“沒注意看路,被外賣的車蹭了一下。”蘇凡瑜說的輕描淡寫,但在易冉将酒精棉球按在傷口上的一瞬間,立馬原形畢露,“嗷——嘶——”

他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傷手痛得直抖,又礙于是在公共場合,便強行把痛呼全部壓在了嗓子裏。比起人,那聲音聽起來倒更像是一些野生動物的叫喚。

“逞英雄。”易冉點評道。

發覺外頭有動靜,齊衛東不知怎麽竟有些異常的不安,眼皮也跟着瘋狂地胡亂跳動起來。趁着化妝師不在,他開門一探究竟,入眼,便是一道猩紅。

他看了眼傷口的主人,正詫異這傷口是哪兒搞來的,就感受一道幾乎凝成實體的目光,順着望去——易冉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發現與他對上視線後,便道,“你應該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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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衛東有些莫名其妙,看到傷口時一瞬間的愧疚感立刻被這種按頭道歉給沖散了,“我道歉?我道什麽歉,又不是我弄出來的。”

“如果你守規矩,他就不會受傷。”易冉一字一句地板正道。

“他自己倒黴也怪我?”齊衛東不爽。

“你應該讓你的母親教你如何說話的道理。”易冉怼道。

他的普通話時靈時不靈,古怪的翻譯腔一出,蘇凡瑜倒是先忍不住笑了,“你這樣吵架是吵不贏的,船兒。”

易冉面不改色,語氣裏卻有一絲不太明顯的委屈,“星星,你不幫我。”

看着眼前這又是“船兒”又是“星星”的,齊衛東只覺這兩人之間關系密切到有些刺眼,沒等蘇凡瑜說話,便下意識插嘴道,“動物園的猩猩?這綽號夠別致的。”

易冉再繃不住他的面癱臉,皺了皺眉,先是帶着疑惑看了一眼蘇凡瑜,像是在問“齊衛東為什麽不知道這個小名”,而後又想起蘇凡瑜還瞞着他的事,轉而稍微慶幸了一下自己沒有說漏嘴,最後才不太情願地解釋道,“是天上的星星。”

齊衛東奇道,“星星?怎麽想到給他起了這麽個名字啊,他哪裏像?”

他沒多想,只以為“星星”和“船兒”一樣,都是他們同伴之間的玩笑話。

卻不料易冉竟在聽完他的話後勃然大怒,放下紗布狠狠一甩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推到了牆上。

中文說的一般,國罵倒是很标準,“你他媽就是瞎,以前瞎,現在更瞎。”

這話無疑是戳中了齊衛東逆鱗的。

因為背後傳來的陣陣鈍痛與言語中的羞辱,他瞬間呈現暴怒之姿,咬牙切齒、眦目欲裂,手臂上的肌肉隆得青筋暴起,反手抓住了易冉的衣領,“你他媽……”另一只手也握成了拳,像是随時都有可能出擊。

眼看形勢不對,蘇凡瑜和王檀立馬一人一邊把對峙的兩人隔開。

好在因為聽見動靜,周圍來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兩人在被隔開後,稍微冷靜了一下,暫時沒有進一步動手的打算,只狠狠盯着對方,像是兩頭約定決鬥的公牛。

王檀生怕再出什麽亂子,在确保周圍沒有人拍下這一幕和壓着齊衛東進化妝間之間糾結一秒後選擇了後者,匆匆連拖帶拽把人塞進門裏。而易冉因為被蘇凡瑜小聲喊“疼”牽住了注意,也沒再繼續追着齊衛東不放,撿起了地上的紗布,剪掉髒的部分,重新替蘇凡瑜包紮起來。

圍觀人群很快在蘇凡瑜的授意下被工作人員疏散開。

等周圍重新只剩下他和易冉兩個,蘇凡瑜才長嘆了一口氣,“小船啊小船,你怎麽跟我姘頭似的。”

“姘頭是什麽?”

“……”

易冉看他一言難盡的表情,沒有再追問——他想問的可太多了,這個實在不是重點。

他更想問的是,為什麽蘇凡瑜在已經告訴他“我認定齊衛東了”的情況下,也沒有向這個認定的人透露自己的小名。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問題他自己就可以解答。

——因為蘇凡瑜不敢,因為他潛意識裏知道他和齊衛東的關系可能會出現問題。

其實上一章的一個重點是齊衛東對蘇凡瑜的誤解部分來自蘇家,但是大家好像都在為小瑜義憤填膺……你們看上一章都氣到不行的話,那這章……

齊衛東就是他命裏的那道錯題

“星星,憤怒并不怎麽出現在你的臉上,為什麽呢?”易冉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憋住,委婉地道。

“不知者無罪嘛。”蘇凡瑜幹脆地回答,想了想,又附上一個安慰性質的笑容,補充,“也可能是手上傷口太疼了,所以沒感覺到他這話傷人。”

易冉情願他不要笑,看着他僵硬的嘴角,眉頭鎖成了川字,“我不是想問這個,你去找他,他有新的伴侶,那麽快。”

“連你都知道了?”蘇凡瑜有些意外。

“大家都知道了。”

這八卦速度雖然有些超出蘇凡瑜的想象,但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他便沒有在意,解釋道,“憤怒是你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什麽卻無能為力,但我知道自己的天花板在哪裏,這世上的生死與愛恨,都是在我掌控之外的。既然知道,又何必白費力氣去憤怒呢。”

這個回答與易冉的猜想不謀而合,也讓他垂下眼皮,不願意去看蘇凡瑜此時此刻的表情。

“他有很差的品位。”他小聲嘀咕。

蘇凡瑜聽見了,想着剛才見到的年輕男孩,自嘲地笑了下,“可不是嘛……”

學生時代,他曾經有過一次印象深刻的考試。

那是一次數學考試。他考砸了。

在學習上,他有着和周圍人差不多的細心程度,不算特別刻苦也不偷懶,數學成績向來不好不壞,偶有靈犀,就能考進班級前十,若是正常發揮,便在班級中游徘徊。

而那一次,他差一點要倒數。

說起來,那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大考。事後,因為這一次的考砸着實是一個意外,從父母到老師都沒有對他表現出責怪,還反過來勸他不要太上心,可他不但牢牢記住了那次考試,每每回想,也總能身臨其境般反複重溫當時的心情。

在那一次考試中,試卷上有一道大題的題幹印錯了,老師來班裏宣講,讓大家把題目裏的一個條件稍作修改。但當時的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沒有聽到這個通知,因此耗費了大量心神試圖去解一道本就有錯的題,丢掉了那道簡單大題的整整十五分不說,後面的不少題也因此沒來得及做。

而時隔多年,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齊衛東就是他命裏的那道錯題。

班上比他成績強的、弱的,學習認真的、散漫的,人人都有可能答對那道題,唯有他不可能。就像齊衛東的交往對象裏有比他性格溫柔的、火爆的,有比他嚴肅的、愛玩的,但唯有他,無論再怎麽努力,再怎麽花時間,也不可能走近齊衛東,并讓他喜歡上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只知道和考試一樣,他只有一次機會認識齊衛東。

“生不逢時”是他原以為從絕境中開出的花,但事實證明,如果題幹錯了,無論什麽樣的努力都只是徒勞而已。

早先,他雖然明白世間之不公平十之八九的道理,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因為別人毫不用力就能得到自己費盡心神也夠不到的東西,而感到委屈、不甘與挫敗,又一次次地告訴自己不能放棄希望。

而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完全全地、徹徹底底地認命了。

在發現齊衛東并不喜歡蘇逢時的時候,他痛徹心扉,但當他停止自我蒙蔽、承認齊衛東的喜歡對世界上的其他人來說,其實并沒有那麽珍貴的時候,他好像反而沒有那麽難過。

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愛上別人,又或者至少不愛齊衛東,因為時間治愈一切是個太過美好的童話。但他知道,無論愛與不愛,他都已經來到了最後的結局。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愛像蝴蝶标本一樣封在插在心髒的刀刃裏,因為那總好過讓蝴蝶繼續在心口撲扇翅膀,攪得血肉橫飛。而如果刀子和傷口長在了一起,只要不去碰它,大概也不會疼吧。

這樣想着,他看着易冉一臉的忿忿不平,竟還能擠出笑來,“不過話又說回來,齊衛東只要不找你,不找我,愛找誰談戀愛,和咱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找誰?”齊衛東不知何時重新出現在了兩人身後。

易冉率先反應過來,向前站了一步,擋在了蘇凡瑜和他之間,眼神冷漠而戒備。

蘇凡瑜卻像是在看一個搗亂的熊孩子一般,好氣好笑、又有些無奈,“你怎麽又出來了?別搗亂了行嗎。”邊說還邊拉住了肌肉緊繃的易冉。

齊衛東自己也很難解釋這種一反常态老想往化妝室外跑的心情是什麽,但卻很清楚一身的雞皮疙瘩是被蘇凡瑜這種近似于長輩對小輩的語氣給激起的,“對不起”三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撇撇嘴,別別扭扭地改口道,“給我看一下你的手。”

蘇凡瑜向他揮了揮自己包紮完畢、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胳膊,原意是想說沒什麽大礙,卻不料在半空中差點被齊衛東抓了個正着。

易冉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幹什麽?”

齊衛東甩開易冉的桎梏,再想看時,蘇凡瑜已經把手臂塞進了西裝外套裏。

“你手腕上有……”疤?齊衛東覺得自己剛才一晃眼看到過,但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紋身。”蘇凡瑜搶答。

他說的自然普通極了。淡淡吐出的兩個字就像一盆冷水,從上到下把齊衛東澆了個透心涼,也讓他一個激靈之下驟然清醒過來,在心裏罵自己找蘇逢時找得走火入魔。

他這是在幹嘛?明明人都回來了。

況且再怎麽說,蘇凡瑜?

怎麽可能。

星星虐得差不多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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