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缺少關愛的孩子
其實抛開別的不說,他們那一次做愛,單純的性體驗是很好的。
齊衛東下意識想。
他當時确實對蘇凡瑜有偏見,看到他出現在自己房間裏,第一反應就覺得他要算計自己,但關燈上床之後,蘇凡瑜的親吻和觸摸,讓他很快忘記了一切。
不像那些經驗豐富、爬上他的床以換取曝光度的情場老手,也不像那些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喜歡到他這種、雖然對性事一竅不通卻滿腔熱情地獻祭自己的青澀菜鳥,蘇凡瑜既不會熟練地跪在他身前做前戲,也不會手足無措地像是受到驚吓的小動物。
他對一切都不是很熟練,舉手投足間卻總是游刃有餘的樣子,似乎是兩種性伴侶的優勢都沒有占到,但不知道為什麽,卻這樣剛剛好。
他會在發掘了他身上的敏感點之後發出細微的笑聲,會在動情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喊出他的名字,會在沒有力氣之後氣喘籲籲地拍着他的胸肌問他能不能換個姿勢,會在和他一起射精的時候緊緊地抱住他。
齊衛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此着迷,只知道他很享受和蘇凡瑜做愛,只知道在那段短暫的時間,他的心裏,好像沒有那麽空了,只知道,他想和蘇凡瑜再次上床。
那天,他們一共做了三次。做完之後,蘇凡瑜率先下床洗澡。他看着蘇凡瑜光裸的後背和臀腿,竟是忍不住又有了反應。
但是等到蘇凡瑜擦着濕漉的頭發出來,他忽然清醒了。
那可是蘇凡瑜,你怎麽能和他扯上關系?他這樣告訴自己,又很難背叛真實的感受,最終忍不住想,當炮友的話……應該沒什麽吧?
這才別別扭扭借着于蕭的名義說了那一番話。
什麽關上燈和別人也差不多,現在想來,真的很混蛋。
齊衛東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不好?”
他記得自己曾經的偏見,卻有些記不清因為這些偏見還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只好有些心虛地問道,問完,又不等蘇凡瑜回答,率先道,“對不起,我可以彌補的。你不要擔心我會再那樣對你,過去是我做人差勁,以後絕對不會了。”
他滿臉誠懇又期許地看向蘇凡瑜,屏息凝神了幾秒鐘,終于等來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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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蘇凡瑜吐出這四個字後,便又閉上了嘴,似乎并沒有要相信或者駁斥他的話的意思。“小時。”齊衛東拿捏不準他的心思,嘗試着靠近,蘇凡瑜卻在他靠近的瞬間向後退去,“我真的有點迷惑,”他道,“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我要你愛我。”
蘇凡瑜被他炙熱的目光燙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心裏很空,所以想努力地抓住些什麽。”
齊衛東一直是個缺少關愛的孩子。蘇凡瑜很清楚。
他們剛“在一起”那會兒,齊衛東常常會因為他不在身邊而感到焦慮,然後不斷地給他打電話直到他接為止,生怕他消失似的,也會在睡覺的時候緊緊抱住他,長舒一口氣,說“小時,我現在心裏不難受了”。
他曾經覺得這是愛情,後來才明白這是本能。雖然心疼,但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他不是能陪他一輩子的人。
“小钊,”他告訴齊衛東,“就算心再空,放一顆石頭,也不會舒服的。???況且,放了石頭,真正的愛情就放進不去了。我提分手不只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你好。”
為你好。
齊衛東的瞳孔倏然收縮。
這是他父母最喜歡挂在嘴邊的話了。
小時候父母不許他挑食,說是為他好,可是廚房如果做了父母不喜歡的菜就會被開除。
初中時父母不許他逃避飯局,說是為他好,可是他在那些飯局上只是長輩們的玩具,根本談不上什麽人脈可言。
高中時父母不許他和男性交往,說是為他好,為他的名聲考慮,可是自己習慣性出軌卻連掩飾都不屑。
滅頂的失望像海嘯一樣把他卷了進去,讓他感到無比窒息。
他失去了理智,像一個被扯斷了最後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般絕望地喊道,“第二次了,你已經第二次失約了,我就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嗎?騙我感情很好玩是嗎?你不想一直和我在一起,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
我跟你說過我父母吧,我說他們最擅長打着喜歡我愛我的名號,實際上卻做着傷害我的事,你一邊應和着我,一邊又和我的父母做着相同的事,是不是還在心裏笑我是個傻逼?”
“小钊,這樣鑽牛角尖除了傷害你自己之外什麽用處也沒有。”
蘇凡瑜把手背在身後,忍住了伸手安撫他的沖動,“我道歉,對不起,有什麽你覺得能彌補的,你都說出來,我一定會盡可能地滿足。我不會給自己找借口,告訴你我騙你的原因也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原諒,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對你是有什麽功利的企圖,這三年多的相處,我的本意不是傷害你,你也應該明白的,對嗎?”
“我不明白,”齊衛東恨恨道,“我不明白你主動來找我,卻在我表白之後突然失聯,就算丢了我的微信,難道不能再加回來嗎?那個時候的我對你來說就那麽可有可無嗎?”積塵已久的怨念借着機會陡然爆發。
“我不明白你幹脆地和我分手,卻說是因為我不愛你的緣故,過去三年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難道都是假的嗎?我不明白我現在難過得要命,你卻說不想傷害我。”
他并不擅長分辨好意與假心,因為這套邏輯并不适用于他的生活。自保的本能教會他,受傷了就會疼,疼就是別人在傷害他。
“小時,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就會受到傷害,這種感覺,你能理解嗎?”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不太明白為什麽他的心裏不似往常受傷害時一般冰冷,反而熱熱的,只知道自己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你現在,相信我愛你了嗎?”
蘇凡瑜苦笑起來。喜歡的人不想和自己在一起的這種無意的傷害,他再清楚不過了。
但齊衛東和他是不同的。他的難過,并不來自于愛而不得,而是突然的失去。就像小孩子突然丢失了不太喜歡的玩具一般,可能剛開始會不開心,慢慢也就好了。
至于齊衛東別的那些質問,他其實是不願意翻舊賬的。因為這于齊衛東無意義,對他來說也并不好受。
但是齊衛東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覺得自己不得不給出解釋。
“關于失聯的事,很抱歉,是我當年沒有說實話。”
齊衛東直覺有些不妙。
不知為何,他的心髒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是提前知道了蘇凡瑜會說出一些令他驚慌失措的話。
給小钊說說話,他其實也不能說是特別渣,因為他現在是真的不太記得自己以前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所以看起來理直氣壯的,不過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嘛……
不喜歡我不是你的錯
“那一年,我在父母的鼓勵下,用自己的筆名和你取得了聯系。我覺得我們聊的非常愉快,雖然并不清楚你在得知我的真實身份後會是什麽反應,但在當時,我被喜悅的情緒沖昏了頭腦,就發了消息告訴我的母親說,我覺得我可能會得到想要的愛情。”
齊衛東張了張嘴,想問蘇凡瑜這和他失聯有什麽關系,但喉嚨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堵得嚴嚴實實的,一聲都發不出來。好在蘇凡瑜很快說到了重點。
“這條消息,我母親沒有回複,也沒有看到,因為那個時候,她和我父親正在那趟即将墜毀的飛機上。”
齊衛東有些恍惚地搖晃了一下身體,一屁股跌進了沙發裏。
“之後的事其實我也記得不太清楚,”蘇凡瑜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表達自己已經可以坦然地說出這件事了,但僵硬的面部肌肉卻毫不留情地出賣了他,“那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确認身份,跟航空公司接觸,葬禮,前前後後這些事都是我父母生前朋友們操持的。等我稍微清醒些想起來我還有手機,已經是葬禮結束之後的一段時間了。
所以很抱歉,我沒有及時回複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那個瞬間,齊衛東非常非常痛恨自己。
雖然那個時候他不可能知道這個與自己相聊甚歡的網友的真實身份,雖然客觀來講他那會兒什麽都做不了,雖然在蘇凡瑜父母的葬禮上他還安慰了蘇凡瑜兩句。
但他還是痛恨自己。恨自己沒有更早地介入蘇凡瑜的生命中,恨自己的無知與無能為力,恨自己剛才理直氣壯地提起了這件事,恨得想飛到天上把天捅一個窟窿出來。
命運交響曲譏諷地在他的腦子裏響起,像是貝多芬穿越了時空,嘲笑着他的愚蠢。
“我不知道……”他艱難道。
蘇凡瑜自己也不好受,但是他決定趁着還有坦白的勇氣,一次性把事情都說清楚。
“在那之後,你很快有了新的戀情。我雖然嫉妒,但也替你高興。”
“我不喜歡那個人!”齊衛東知道他在說誰,急得不行。
“你不用騙我。”蘇凡瑜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嗎?”
齊衛東本能地感到情況不對,“聽,聽誰說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心虛。
因為在學校實在太出名,他從來沒有想過生不逢時是怎麽知道自己向以前的男友表白的事的,只覺得那天圍觀的人這麽多,一傳十十傳百也正常。
蘇凡瑜搖搖頭?,想要給他一個笑容,又怕自己一笑,眼淚就會被擠出來,最終還是放棄了,“我親眼看見的。你抱着吉他,靠着樹,溫柔地唱了一首自己寫的歌。那種神情,”他努力掩飾,表情中卻依舊漏出一點點苦澀,“你要是也見過,就會知道愛情的樣子。”
他就這樣看着齊衛東深情款款地唱着,看着齊衛東極力地挽回失去的愛情,看着齊衛東最終擁愛人入懷。
他的父母一直教導他要勇敢地面對心中的渴望并努力地追求,可相處是依靠努力能夠實現的,愛情卻不是。它是一個笑靥,一次回眸,抑或是一聲招呼。所謂命中注定,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他那個時候就該明白這個道理的。
可惜他沒有。他能夠控制住自己不再聯系齊衛東,卻不能控制住自己始終保留着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想,“命中注定”的意思,可能是只要他熬過了靈魂的黑夜,就會迎來圓滿的結局。
(注:“靈魂的黑夜”是劇本節奏中的一個标志性節點,一般大約在整個劇本四分之三處發生,在這個片段中,主角通常一無所有、痛苦絕望,但最終會成功地找到一個反敗為勝的契機,并由此進入結局篇章)
“過去三年裏,你那麽依賴我,那麽需要我,讓我差點以為你終于喜歡上我了,但是那終歸不是的。”蘇凡瑜吐出一口氣,像是嘆息,又像是釋然,“不過好在,我現在已經清醒了,也希望你能早點從這種,我不知道怎麽說,雛鳥情結?裏面出來比較好。你看,外面的缤紛世界都是你的,去享受你的人生吧。”
我的小孔雀。
蘇凡瑜遞過紙巾的時候,齊衛東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蘇凡瑜曾經告訴他,他是因為微信被删,才沒有聯系他的。
姜一寧告訴他,蘇凡瑜在外界知道的故事中根本就沒有姓名。
然而,他從來沒有想到,真相之外仍有真相,而可笑他肉眼凡胎,竟是始終沒有看清過。
他不敢想象當年的蘇凡瑜是何種心情目睹他表白,只能重新站起身,幹巴巴道,“有什麽是我能彌補的,我……”
“不是你的錯。”蘇凡瑜打斷了他,“你确實說過一些讓我不太舒服的話,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後你能在對待自己不喜歡的人的時候,也多一些耐心和包容。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不喜歡我是你的錯。”
齊衛東情願他責怪自己,埋怨自己,甚至痛罵自己。如果這樣,他就能道歉,挽回,再和好。
可是蘇凡瑜沒有。他告訴了他一個驚天大新聞。
那些他自認為炙熱的情話沒能溫暖他,那些飽含深情的曲子沒能打動他,那些擁抱,那些心跳,那些專屬于他的笑容也沒能讓他感覺到他愛他。
蘇凡瑜捧着一顆滾燙的心髒來捂熱他,自己的靈魂卻冰封着瑟縮在角落裏,每一個他眼中快樂和幸福的時光,于他而言都可能只是強顏歡笑的悲喜交加。
他就這樣度過了三年的時光。
怎麽會有人能夠忍受這樣的三年?
“其實,和你相處的時間久了,我也會慢慢忘記一些事情,以為我們就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蘇凡瑜道,“所以我也不算虧,畢竟和你在一起,還是挺開心的,謝謝你。”給我這段終身難忘的體驗。
齊衛東被悔恨和酸楚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勉強道,“小時,我可以把心剖出來給你看,”他捂住心口,“上面寫着你的名字。”
蘇凡瑜笑了起來。齊衛東一貫是會說情話的。
“小钊,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了。我知道你可能很想要我像以前一樣對你,甚至願意為此說出這樣的話。”他頓了頓,“但是抱歉,我不會再相信了。”
終于寫到我特別特別喜歡的狗血梗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