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昨日的患得患失

雖然把自己清理幹淨花費了不少時間,但也因此,蘇凡瑜錯過了堵車的高峰期。

看出他着急回家,加上也不順路,易冉貼心地沒要他送,自己打了個車去和他的大部隊會合,而蘇凡瑜則一路把速度壓在限速線上,緊趕慢趕地在晚飯變成夜宵之前回到了家。

先前,為了徹底洗掉皮膚上的油漆,他反複地把路邊超市買的卸甲水敷在身上又沖掉,來回幾次後,皮膚受不住刺激地發紅發熱,風一吹便像刀割一般地疼。饒是如此,他仍覺得身上有味道,一路驅車都開着車窗,只怕到家後會被齊衛東覺出端倪。

停了車走到在家門口,他提起衣領往衣服裏嗅了嗅,确認油漆的味道完全被他臨時噴上的香水味覆蓋,這才伸手去摸鑰匙。

門一開,一個隐隐綽綽到底人影把他吓了一跳。他不自覺地抖了抖,猛地跺腳,這才在應聲亮起的燈光下看清了蹲坐在鞋架邊上、似乎等了有一會兒的齊衛東。

“你回來啦。”聽到有人進門的動靜,齊衛東揚起臉,露出了一個燦爛到幾乎有些傻氣的笑來。

雖不明白齊衛東為何坐在門口,也不贊許他坐在冰冷的瓷磚地板上受涼,但蘇凡瑜看着他,心中生不出一點責怪,只覺得剛才因為一路的奔波而可能導致的罰單都在此刻顯得不太重要了。

“抱歉,路上耽誤了一點時間。”蘇凡瑜一邊說一邊極其自然地伸手去拉他,“你餓了嗎?我先把昨天煮的湯熱出來給你墊墊肚子吧。”

“沒事沒事,我不餓,你慢慢來。”齊衛東借力站了起來,蹬了蹬腿,試圖緩解因為長時間蹲坐而帶來的發麻感。

看着他的動作,蘇凡瑜生怕他摔跤,沒有立刻放手,正等着他自己站穩了放開他,卻忽然感覺手心很癢——齊衛東在撓他,邊撓還邊說,“你回來就好。”

蘇凡瑜眉頭一跳,心裏打鼓,總覺得齊衛東話裏有話。

可是齊衛東并不該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他和易冉是偷偷摸摸溜回公司的,那時候一半人下了班,一半人外出跟項目或出去吃晚飯,只有極個別的還在辦公室裏,再加上他們刻意避着人,理論上說并沒有人能向齊衛東透露消息。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可能會不回來?”他疑惑地看向齊衛東,沒有選擇直接坦白,而是謹慎地問道。

齊衛東自覺失言,有些懊惱地抿了抿嘴,但很快又釋然了,臉上出現了類似害羞的表情,“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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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說了四個字,蘇凡瑜便明白過來是自己想岔了。

但是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這意味着,那些身随心動、半點不受控制的關心,那些超越他們關系該有的耳鬓厮磨,齊衛東都知道了。

念頭劃過大腦的一瞬間,他恨不得像早晨一般奪路而逃,卻也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道理,只能硬着頭皮把自己死死釘在地上。

臉上愈發燒的通紅,他感覺自己說話都變得不利索了起來,“我,那時,你醒着?那為什麽……”要裝作睡着的樣子?

臉紅并非是因為羞澀,而是因為尴尬。而因為尴尬,他下意識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的猶疑和拒絕,是否會被齊衛東當成欲情故縱的把戲,也不知道齊衛東在發現他仍把他牢牢捏在手裏後,他們的關系會走向何方。

齊衛東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如果你知道我醒着,還會陪我嗎?如果我直接問,你會留下來嗎?”

語氣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說是有一些委屈。

蘇凡瑜一愣,仿佛驚堂木拍下定他無罪,松了半口氣,這才開始感覺有些奇怪——他沒有想到齊衛東會這樣回應。思緒再一轉,又想起昨天晚上裝睡的舉動也十分不像他。

他想不通通其中關節,正皺眉苦思,就聽齊衛東嘆了口氣,像是并沒有要刨根問底的意思般,兀自露出了一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道,“原來患得患失,是這種感覺啊。”

蘇凡瑜心裏猛地一揪。伴随着疼痛,又感覺有一個缺角好像被補上了。

只是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他來不及細想,一種介于沮喪和悲哀之間的負面情緒便湧了上來,一半為自己,一半為齊衛東。

在感情這件事上,他好像始終都在犯錯。沒有一步是走對的。

或許曾經他還能算得上半個合格的戀人,但現在也不再是了。可大約是同病相憐的緣故,他竟覺得自己和齊衛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近過。

終究,他沒有回答齊衛東的問題,只道,“晚飯吃牛肉炒蘆筍還是皮蛋炒蘆筍?”

齊衛東是個肉食動物,答案不言而喻。

蘇凡瑜脫下西裝,換上居家服,将冰箱裏提前碼好的食材一一取出,把非要呆在他三米內的齊衛東安置在U型廚房外側的吧臺上。

正切着蘆筍,他的手機震了起來。因為着急做飯,他還沒來得及換上備用機,見齊衛東習慣地伸手想去替他接,忙極聲阻止,看了一眼屏幕,道,“是檀哥,我手機壞了,拿你的手機幫我打回去吧。”

前一秒剛給蘇凡瑜打電話沒人接,下一秒齊衛東的電話卻打了進來,王檀幾乎是瞬間明白了其中的聯系,接起電話,長長的舒氣聲便順着電信號傳了過去。

“小瑜,你回家了就好。”想着蘇凡瑜既然并不避諱齊衛東,應該是沒有要瞞的意思,他全盤托出道,“我剛才在小東的微博超話看到有粉絲說要去公司樓下堵你、教訓你,沒事吧?”

蘇凡瑜身形一僵。他以為王檀對此事是不知情的,這才敢讓齊衛東替他打回去,卻不料這個秘密如同從麻袋裏跑出去的貓一般,鬧得人盡皆知。

瞞是一回,騙就是另一回事了。

蘇凡瑜本就因沒有和齊衛東坦白而有些良心不安,這會兒确信瞞不過,也不打算編出一個謊來,拉過齊衛東的手,在他掌心寫了個“對不起”,一邊道,“事情已經解決了,我也報警了,沒事。”

“他們當真拿油漆潑你?”王檀繼續問道。

“……是。”

齊衛東猛地從高腳椅上站了起來。凳子腳在大理石地板上向後滑去,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

蘇凡瑜撫了撫他的手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的粉絲不是你的粉絲,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

真要算起來,他害得齊衛東眼睛再次出了問題,使得他不能參加節目錄制,導致粉絲覺得他在耍手段搞齊衛東,這才有了今天這一出。心智發育不全的年幼粉絲固然要負主要責任,但連帶責任,在他。

也不知道是聽進了蘇凡瑜的勸還是想不到反駁他的點,在這之後,齊衛東除了“要麽你明天待在家裏上班,要麽我跟你去公司,只能二選一”外,并未再對這件事發表任何看法,只是像只小動物般,跟着蘇凡瑜在廚房和飯廳來回穿梭,吃飯的時候也不肯坐在他對面,而要和他肩并着肩地坐。

吃完飯,又陪他洗碗,洗完碗,又陪他在沙發上看書。

蘇凡瑜并不知道齊衛東這一天是怎麽過的,只知道不到十點他便已是哈欠連天,便勸道,“你先去睡吧。”

齊衛東拉了拉他的衣角,“要你陪。”

蘇凡瑜感覺心裏別扭,沒多想便脫口而出道,“昨天還患得患失,今天就有恃無恐了?”說完才又覺得這話說得有些不妥,便更加別扭了幾分。

“不是的,”齊衛東又拉他的衣角,“你肯定不會主動讓我陪你睡,所以我得主動一點才行。”

“我為什麽要主動讓你陪我睡覺?”

齊衛東沒有說話,只是一臉無辜又懇切地朝着他。

“我又不……”話音戛然而止,蘇凡瑜猛地反應過來——他不是自己害怕一個人睡,是擔心他因為今天的變故害怕得睡不着。

心裏陡然一軟。

“……你想睡哪張床?”

“你的床。”這一次,齊衛東答得很快。

油條豆花兒

因為難得早睡,蘇凡瑜起了個大早。

發覺自己的胳膊不知什麽時候被齊衛東枕在了頭下,他小心翼翼地往回抽,便感覺手腕被驟然抓緊。

“醒了?今天是打算讓我陪你去上班,還是陪我在家?”齊衛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分懵懵懂懂,也不知是醒了多久。

“在家。”蘇凡瑜不假思索道。

哪怕齊衛東沒有提,他今天也沒有去公司上班的打算——雖然昨天報了警,但他們拿始作俑者卻沒什麽辦法,誰知道消息傳開後今天不會有更多的人蹲在車庫裏等他呢。

說完,他坐起身,想了想又道,“我一會兒下去買油條,你要睡回籠覺的話別睡太久,油條冷了不好吃。”

蘇凡瑜的生活習慣雖算不上養生,但也總盡量地朝健康的方向努力,油條這種東西他平時吃的不多。除了心血來潮外,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感到壓力或情緒低落的時候才會想到寵幸它。

齊衛東知道這個,只是以前,蘇凡瑜從沒具體告訴過他自己到底在為什麽而煩惱,只說是工作上的事。

想到這兒,他把自己裹在被子裏,在蘇凡瑜的床上來回滾了兩圈,鼻端嗅着他的氣味,忽然睡意全無。

蘇凡瑜出去後不久,門鈴響了。

齊衛東一邊猜測門外是不放心來看一眼的王檀還是忘記帶鑰匙的蘇凡瑜,一邊把牙刷叼在嘴裏、汲着拖鞋走到門口,按下了通話鍵。

“蘇凡瑜?開門,我是你阿姨。”

那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聲線沒什麽特點,與尋常中年婦女一般。但她語氣中毫不遮掩的跋扈與傲慢,讓齊衛東一下子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那必是蘇凡瑜在蘇家的倒黴親戚。

蘇家。呵。齊衛東在心裏止不住地冷笑。

因為和蘇家的幾個小輩的社交圈有交集,他曾經不止一次地聽過圈子裏的人對蘇凡瑜的诋毀。他們說他勢利,說他吃相難看,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和家裏人反目成仇。

現在想來,這些判斷錯漏百出,哪怕他上心多想一下,也能覺察出不對來。

若蘇家真的願意資助女兒,兩邊又怎麽會幾十年都不相見?

退一步說,如果當真是蘇家占理,憑着他家的實力又何至于搞不定一個小小的千金?

再退一步說,倘若他們是有意網開一面留蘇凡瑜一條生路,又為何要到處嘴碎嚼舌根說他的壞話?他可是從來都沒有在蘇凡瑜這裏聽過他說蘇家一句不好——被蘇子昊逼急的那次不算。

可笑他當初對蘇凡瑜本就有偏見,聽過幾次後人雲亦雲的評價後,便下意識信了。

齊衛東越想越氣,既氣這些坐在大樹底下乘涼的混蛋統一口徑地欺負一個失恃失怙的小孩兒,又氣自己睜眼瞎了二十幾年,竟是靠真眼瞎才最終看清了真相。

他自己思緒百轉千回,門外的人卻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啧”了一聲又道,“我大老遠親自上你這兒跑一趟,你陰陽怪氣地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說完這句,聲音稍輕了些,像是在同旁人解釋,“保安同志,我真是他阿姨,我有他電話微信的,只是打他電話忙音,發他微信不回,你說這孩子。”

齊衛東被她理直氣壯的頤指氣使氣笑了,“阿姨,小瑜出去了,有什麽事你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蘇阿姨并不輕易買賬,“你是誰?”她奇怪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可謂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典範。

但經過這些天的錘煉,齊衛東自覺心性有所進步,已經沒有那麽容易因為這個而暴躁毛糙了。想了想,他道,“我是不會被關在他家門外,打他電話他接,發他微信他回的人。”

“你這人,怎麽說話不三不四的。不會是蘇凡瑜養的……”女人話說到一半忽然噤了聲,四下張望了一下,确認保安已經走遠才松一口氣,大概是覺得蘇凡瑜品行不正到底也是給蘇家丢臉,“我要見他,跟你說沒用,你把他叫出來。”

她以為齊衛東說蘇凡瑜不在家只是因為不願意見她而用的托詞。

“我說了,他不在。”齊衛東的聲音冷了下來。

為了避免日後見家長時尴尬——雖然這件事的可能性不過萬分之一,他壓下到了嘴邊的垃圾話,耐着性子搬出了自己父母才有的“待遇”,禮貌地扔軟釘子道,“您有事說事,沒事我挂了。”

蘇阿姨本就沒有什麽主動權,聽齊衛東如此堅持,也不得不妥協,“我母親想見他。”

手上提着滿滿一袋油條和豆腐花,嘴裏還叼着一截燙嘴的油條尖兒,蘇凡瑜哼着小曲兒心情不賴地閑逛回來,便看到了站在自己樓下的不速之客。

他聽到齊衛東說,“我會問他的,他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就不去。”

蘇阿姨則道,“今天過後可未必還有機會了,你還是多勸勸他,可別讓他以後想起來後悔,怪到你頭上。”

齊衛東不甘示弱,道,“我情願他怪我,也不要他受一點委屈。你們是怎麽對他的,大家心裏都有數,就不用撕破臉皮了吧。?”

眼見氣氛逐漸劍拔弩張,蘇凡瑜快速把油條咽下,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板,“阿姨,你怎麽來了。”他的身上雖還穿着衛衣,表情卻肅穆氣派地可以去參加大會。

蘇阿姨扭頭看到蘇凡瑜,只覺自己剛才白費了那麽多嘴皮子,登時翻了個白眼,“我還當你要上班,倒是清閑啊。既然如此,總不該拒絕跑一趟醫院看看你外婆吧。”

原本美好的早晨就這樣被攪得不得安寧。

蘇凡瑜拿出碗盛早飯,摸着依舊溫熱的豆花和酥脆的油條才覺得心情又好了些。

齊衛東沒再跟着他滿房間地轉悠,乖乖地坐在餐桌邊晃着腿,等蘇凡瑜上桌後呼嚕喝完半碗豆花,才小心試探道,“你……會去麽?”

“她一大清早地來找我,怕是醫院那邊情況不好吧。”蘇凡瑜咬了一大口油條,語氣裏沒有什麽波瀾,“總還是要去一趟的。”

齊衛東抓住了他的手腕,“星星……”

蘇凡瑜把另一只手上拿的油條放下來,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之前并未見過我外婆幾面,連相熟都談不上,即便傷心,也很有限。”

齊衛東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他還知道蘇凡瑜知道他知道他在說實話。

他覺得自己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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