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流浪的蒲公英

這個世界上的天才往往不是只精通一件事的,齊衛東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

除了萬衆無一的音樂天賦外,對于語言的接收和輸出,他也總有一種無師自通的敏銳和準确,只是大多數時候,他總是不願意好好說話。

王檀覺得他是從小被衆星捧月地寵壞了,蘇凡瑜卻知道不是這樣的,因為倘若沒有父母的悉心教導,他和齊衛東很可能會長成一樣的人。

小的時候,他常被老師批評性格孤僻不合群,還曾經因為跟老師争論時說“連雞同鴨講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怎麽做老師”被找了家長。

他的父母在得知這件事後并沒有責怪他,而是和他認真地探讨了一番、得知他的真實想法後,對他說,“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取決于你怎麽看它。如果你覺得世上只有你這一朵花,那麽你便看不到除自己以外的色彩,如果你覺得別人是和你不同的花,那麽哪怕你們無法交流,你的世界,也不會是單調黑白的。”

他并不信服,反駁道,“如果沒辦法交流,我就像蒲公英那樣去流浪,世界那麽大,總有能和我交流的。”

現在回想起來,只有豆丁點大的人認認真真地說自己要去“流浪”未免有點好笑,但他的父母當時并沒有捧腹大笑,也沒有調侃打趣,表情甚至可以說有些嚴肅。

“星星,你當然可以選擇去流浪,”他的母親溫柔地告訴他,“但是在旅途中,你一定會碰到無數的花花草草,那可能是你一生中唯一能夠與他們相遇的機會,所以哪怕無法和他們交流,你也可以做一個優秀的旁觀者,去傾聽他們的故事。這也是很有意思的。”

一旁的父親一邊點頭一邊補充道,“然後終有一天,你會遇到屬于你的故事。”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齊衛東是他的故事。但是他同樣也知道,和任何一個故事一樣,它的結局不見得是團圓美滿的。

親眼看着齊衛東對別人唱歌表白的時候,他想,相忘于江湖的結局不錯,至少好過做一對怨侶。

第一次和齊衛東上床之後,他想,用酣暢淋漓的性愛做結局也不錯,畢竟這算得上是他們關系的一座裏程碑了。

以“蘇逢時”的身份正式和齊衛東在一起之後,他想,遺憾殘缺也是一種美,這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結局了。

然後,齊衛東又能看見了。他想,他知道命運想對他做什麽了。

所以他在這個長達十多年的劇本上倉促、潦草、卻堅定不移地畫了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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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他的故事不願意了。他的故事告訴他,他還不想完結。

蘇凡瑜用力眨了眨眼,驅散眼前的水霧。

“外頭的草地竟然是綠的。”他驚奇道。

齊衛東茫然地朝他歪了歪頭,看不出廬山的真面目,心裏緊張地直打鼓。

“小钊,”他聽到蘇凡瑜告訴他,“我以後都這麽叫你了。”

“再叫一次。”

齊衛東“嘿嘿”笑着,死死地拉着蘇凡瑜的手,仿佛稍微松一點,他就會像一個美夢般飄然而去。

蘇凡瑜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小钊。”

“再一次。”

“……”蘇凡瑜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發現從花園走到停車場的短短路程裏,齊衛東已經讓他叫了起碼十次有餘。

“我覺得……”齊衛東拖了一個長長的尾音,“你應該對你的故事好一點。”

蘇凡瑜失笑,忍不住吐槽道,“是,沒錯,編劇的本質是複讀機。”

齊衛東撇撇嘴,半真半假地委屈了起來,“他們說男人都是這樣,得到了就不會珍惜,果然沒說錯!”

正拌着嘴,蘇凡瑜忽然瞥見了自己的車邊有一個晃動的人影,忙拉着齊衛東一個急剎車停在了原地,四處張望着看有沒有保安或是攝像頭。

人影慢悠悠從車後晃出來,沖他們揮手,“小瑜!”

是鄭松柏。蘇凡瑜松了口氣。

“剛才去看老太太,聽護士說你也來了,我就想着碰運氣蹲蹲看,還真被我蹲到了。”

鄭松柏并不知道蘇凡瑜曾經在停車場裏經歷過什麽,見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只當他是恐怖電影看多了,踱步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是人,不是鬼。”

蘇凡瑜無意向他解釋,只問道,“鄭哥怎麽會來看她?”

錦繡山河和明珠同處一個行業內,說完全沒有交集是不可能的。但二者向來各占一個山頭,關系雖不劍拔弩張,卻也算不上多融洽。作為錦繡山河旗下子公司的老板,鄭松柏會出現這裏探望,實在有些不尋常。

“我今天沒見過你,但你在停車場看到我了,猜我是來看老太太的。”鄭松柏沒有急着解釋,反而神秘兮兮地跟他對了口供。

蘇凡瑜雲裏霧裏地點了點頭,知道他接下去的話大概是他出于職務角度不方便透露、出于私人角度卻想告訴他的東西。

“你還猜到,我是代表錦繡山河來和老太太談收購的。因為老太太年事已高,手底下的幾個繼承人候選者卻都不堪大任,你覺得老太太與其把家族産業敗在第三代手裏,倒不如賣個好價錢給靠譜的人。

但因為你看過齊錦臺和蘇子濤吃飯的花邊新聞,你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你猜,是蘇子濤自知争不過蘇子昊,想請外援來幫忙,助他多分明珠一杯羹。”

“他為什麽要告訴你這個?”王檀充滿了問號的聲音從汽車的藍牙音響裏傳了出來。

蘇凡瑜在開車,不好一心兩用,齊衛東便代勞回答道,“不知道,我們猜是為了讓我們借力打力,找蘇子濤做盟友來對付蘇子昊。”

“……那你們怎麽想的?”遲疑了一會兒,王檀謹慎地問道。

“星星說不要,我們靠自己的力量也能贏。”

王檀松一口氣,“我也覺得不妥,雖然這主意聽起來不錯,但誰知道蘇子濤靠不靠譜呢。”

再怎麽說蘇子濤和蘇子昊的關系都是要好過他們和蘇凡瑜的,兄弟阋牆是一碼事,一致對外又是另一碼事了。他們賭不起。

前方是個紅燈,蘇凡瑜緩緩停車,問道,“檀哥找我有事嗎?”

“有,大事。徐畢放出了所謂和齊衛東的聊天記錄,想用他和齊衛東朝夕相處了三年來證明他就是《火眼》的作者。”

“操!@#¥%&**&……”齊衛東忍不住破口大罵。

“我還沒說完,”王檀朗聲打斷了齊衛東,“這一波他們一共放了兩個謠言,另一個是,小瑜是蘇家的私生子。”

一審在即,對于輿論的戰場來說,宛如戰鼓連天。

作為浸淫輿論場多年的老油條,忻閣十分沉得住氣,哪怕之前的局勢一點一點向另一邊傾斜也能憋住不放猛料,為的就是在合适的時間給予他們致命的一擊。

詳盡的聊天記錄有無法作假的時間為證,只要證實了圖片沒有被修改過,就是板上釘釘的實錘。

不僅如此,他們早不造謠晚不造謠,偏偏将蘇凡瑜是蘇家私生子的事和他們手上最強的證據放在一起公之于衆,不可謂不狠毒。

所謂殺人誅心。

蘇凡瑜現在有了對公衆解釋不清的不利證據,有了以往種種“細節”可以佐證他确實是會做出這樣事情的人,也有了非要以卵擊石橫狀告蘇子昊的理由——他對明珠有貪心的企圖。

和齊衛東的罵罵咧咧不同,蘇凡瑜始終很沉默。

王檀有些急了,不停撥弄着手上的珠串,“小瑜,算我求你,別再像之前那樣了。哪怕我們覺得證據充分,只要讓他們搞出了一點争議,這案子拖個幾年也不是不可能的。明珠家大業大,我們卻耗不起。”

紅燈還有十幾秒。蘇凡瑜盯着不斷跳動的數字,有些出神。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始終覺得他的人生永遠地停在了那個怎麽想都該是稀疏平常的一天。

他照常上課,照常吃飯,照常開腦洞,照常披着馬甲攻略齊衛東。然後在那一天的晚上,鄭松柏出現在了他的宿舍門口,從此,世界天翻地覆。

被易冉背着去急診室的時候,易冉對他說,“星星,你不能因為什麽發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懲罰自己,如果你這樣做,他們會傷心。”

他努力地聽進去了,不再試圖輕生,但卻依舊控制不住潛意識裏的愧疚。

在易冉每次指責他浪費才華的時候,在變賣家當給蘇家湊錢的時候,在行業內一提到他就會說“剛愎自用”“扶不起的阿鬥”的時候,他那麻木而空蕩蕩的心中總能感受到一點點的釋然。

這是相比任何精神鴉片都更令他上瘾的東西。

所以他放任自己的自我放逐,放任其他人的诋毀,用僵屍般的身體裏僅存的一點責任心做支撐,渾渾噩噩地維系着父母畢生的心血。

在今天之前,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得救。

但是,時間的齒輪緩慢而堅定地咬着鍵槽重新啓動,不管旁人是怎麽想的。

“檀哥,”紅燈轉綠,蘇凡瑜踩下油門,“我想請你幫我,徹徹底底、風風光光地贏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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