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搞到真的了
回家途中，因為王檀的一通電話，兩人改道回了公司——蘇凡瑜原本打算先送齊衛東回家，齊衛東卻無論如何不肯，偏要做他的小尾巴。
蘇凡瑜知道他的擔心，心裏也不願意讓他涉險，但奈何齊衛東一向知道他拿他沒辦法，軟磨硬泡之下，終究還是得償所願。
車身上仍有之前被濺到的幹涸油漆，車剛滑入地下車庫，保安便認了出來，一邊給他放行，一邊用兩根手指指了指眼睛，示意會幫他好好看着監控。
蘇凡瑜點頭謝過，心裏卻仍有些控制不住的緊張，特地坐在車裏看了一圈，确認周圍沒有可疑人員，才打開車門下了車。
就在此時，也不知道之前藏在了哪兒，一個女生忽然從車屁股那裏竄了出來。
蘇凡瑜吓了一跳，連連後退，便見那女生沖他尴尬地笑了笑，“對不起啊，吓到你了吧，我們怕還有腦殘來堵你，特意在這兒給你巡邏。”
說完見蘇凡瑜四下張望了一番，像是有些疑惑，又解釋道，“我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們幾個去吃飯了，留我在這裏守着。”
連王檀都看到的東西，在粉絲間會傳開，也不奇怪。蘇凡瑜拿餘光瞄了眼乖乖坐在副駕駛座上等他的齊衛東，問道，“你們也是齊衛東的粉絲嗎？”
女生使勁點頭，看他仍是有些戒備的樣子，補充道，“但和那種人不一樣，我們不會亂吃洗腦包的。那些說你壓榨小齊哥哥、對他不好的話，我們才不信呢。”
“……為什麽？”
算起來，蘇凡瑜被齊衛東的粉絲斷斷續續罵過幾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粉絲說他的好話，一時間，比起高興，更多的是詫異。
就算是齊衛東曾經替他說過話，要讓粉絲完全轉變态度也像是天方夜譚，畢竟既定的成見會在很大程度上削減他說話的分量，哪怕他是他們的偶像。
更何況，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化開三尺寒冰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行的。
“小齊哥哥說過，看一個人，不能看他說什麽，要看他做什麽。”女生一臉認真地答道，“我是小齊哥哥多年的老粉了，之前經紀人是臭蟲的時候，啊，”她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臭蟲就是忻閣。之前小齊哥哥的黑帖和營銷號造謠都不會被删除，舉報也沒用。哪怕造謠得再過分，忻閣也沒發過律師函，甚至和那些黑小齊哥哥的營銷號狼狽為奸。和他一比，王檀老師簡直是神仙經紀人了。”
齊衛東在車上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主要是蘇凡瑜和陌生女子閑聊這件事讓他有些煩。其間還夾雜着些“道理明明都懂為什麽沒做到”的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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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等蘇凡瑜來攙他，他自己推門而出，因為下車下的着急，不知道身前剛好是一個立柱，腦門直直地撞了上去。
“嘭——”
聽到巨響，蘇凡瑜趕忙跑過來掀起他的劉海查看，又給他吹了吹，“一會兒給你買根冰棍敷着。”
女生也跟了過來，看到人後，稍微愣了一下。
齊衛東聽到有腳步聲靠近，仗着自己全副武裝，不想應付粉絲，便朝着腳步聲的方向轉頭，像剛才對蘇子昊一般如法炮制道，“你好，我是葉昭。”
女生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游移。
蘇凡瑜有些緊張，心裏直打鼓，生怕多說多錯，并不欲解釋，見女生不像是認出來了，趕忙拉上齊衛東，對她點了點頭後，便大步走向了電梯。
“我去，搞到真的了。”
——因為走的太快，又沒留意身後，所以他們順理成章地錯過了女生激動的喃喃自語。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辦公室裏依次坐着王檀、李莉華、徐晏喬、羅蓋、盛亞封，以及盛亞封手機裏在線連線的易冉——盛亞封的原話是，“如果不讓這位祖宗一起聽，他怕是能拆了我們節目組”。
憑着打招呼的聲響，齊衛東默不作聲地辨認清了他們各自的方位，坐到了王檀邊上，拿剛買的冰棍貼着額頭。
“都督，又來?”他聽到徐晏喬小聲嘟囔了一句。
都督是什麽鬼？這“又”字又是從何而來？齊衛東在桌子底下戳了戳王檀，示意他給解釋一下。
王檀并不是從蘇凡瑜接管公司開始就在這裏工作的，聽過他們幾個玩梗，卻是不知其所以然，也對徐晏喬的潛臺詞不甚了解，便搖了搖頭，想起齊衛東看不見，又在他大腿上劃了個“DK”。
隔着一個李莉華，徐晏喬看到了他們的小動作，等蘇凡瑜背完“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谏之路也”，發現他停了下來，便科普道，“當年小瑜剛來公司那會兒，也給我們背了《出師表》。”
今時不同往日。
想到這些年公司潛移默化的改變，在場幾位親歷者都露出了恍然隔世的表情。
那個時候，其實是沒有太多對公司有信心的人的。在蘇凡瑜“請”走了幾位元老後，剩下的人裏一半出于道義，一半出于對公司文化的推崇，雖然沒有跟風一走了之，心裏卻也都很發愁。
作為公司內部的人，他們很清楚蘇凡瑜并非是因為忌憚這些人的能力才将他們趕走的。
——恰恰相反，蘇凡瑜對這些人的才華十分珍惜，所以才在自知沒有辦法給予他們太大助力的情況下，主動讓他們自謀出路，好讓他們不會礙于對蘇凡瑜父母的知遇之恩而被困在這裏。
對這些人來說，這是一樁好事，但對公司來說，無異于放走了賴以生存的搖錢樹。
大刀闊斧地改革了公司架構之後，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蘇凡瑜給全員開了一次會，當時便背了這《出師表》。
大家對他的處事風格捉摸不透，尚在猜他想用“将軍”“侍郎”指代誰，便聽他萬分坦蕩道，“有前人的經驗與教誨，希望我不會成為扶不起的阿鬥。”
“七年多了。”蘇凡瑜聽着徐晏喬的話，感慨道，“當年我說，《出師表》這樣的內容，之所以能流傳至今，是因為其中情感、內容無不是諸葛先生肺腑之言，也希望在座諸位亦能保護好自己心中的火種，創作或參與創作出能夠流傳下去的東西。”
說完，他頓了頓。
盛亞封以為他要接“如今看來各位幸不辱命”之類的話，連鼓掌的手勢都擺好了，卻聽他話鋒一轉道，“不曾想，還真是诓騙到了不少老實人留下來。”
盛亞封身子一歪，把自己連人帶槽點一起摔在了旁邊的羅蓋身上。
雖說公司規模不算最大，但千金在特定人群裏的口碑是很好的——年輕導演、編劇、策劃們中有不少都想進這家錢多不貪功又有創作氛圍的公司。可惜蘇凡瑜這幾年沒有什麽擴張的野心，公司人員流動又實在不大，進千金這個麻雀大小的公司甚至不比進明珠這樣的行業龍頭來的容易。
就是這樣，蘇凡瑜還把自己當年的行為形容成“诓騙” ，實在是侮辱了“诓騙”，也侮辱了“老實人”。
“我母親當年離開父母自立門戶，沿襲了明珠最初的創立精神，又在那基礎上做了改進，建立了千金，希望能夠借自身的力量，改變行業內高門檻、靠關系、吃底層的糟糕創作氛圍。
可惜到了我手裏，便只剩了一個水瓶裏的小型生态系統。扪心自問，我必須向各位道歉，作為老板，是我沒有盡心。”
在座幾人神色各異，有的因為他狀似随意地透露了母親的身世而驚訝，有的因為他的道歉而覺得他對自己過于苛責。
唯有知道更多信息的王檀露出了以贊同和欣慰為主的複雜表情。
他以前和蘇凡瑜接觸不多，但在做齊衛東經紀人的這段時間裏也算是做了蘇凡瑜半個長輩和朋友。由于旁人沒有的那一層關系，蘇凡瑜對他不說完全敞開心扉，也至少算得上開誠布公。
所以，他比誰都清楚蘇凡瑜的消極。卻始終是無能為力。
而現在，蘇凡瑜一改以前的态度，在電話上對他說想徹底、風光地贏一次，想來是心境發生了一些轉變。不管這個轉變是老太太、鄭松柏還是齊衛東帶給他的，這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若在他和明珠交鋒的過程中，其他人看出來了他的藏拙，進而質疑起他的過往行事，心生嫌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蘇凡瑜提前把醜話說在了前面。不僅态度誠懇到人難以責怪，也給後續發生的所有事都做好了充分的打底，确保無論發生什麽，公司裏都不會因為被有心人挑撥而翻起浪來。
王檀在心裏用力地給他鼓掌，嘆他不愧是編劇出身，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對于人性洞察之深刻都令人嘆為觀止。
而更可貴的是，他這樣做的時候，依舊是真誠的。
“瑜哥，咱們都知道明珠欺人太甚，但你……”盛亞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你對公司的付出，我們都看在眼裏。”
若是其他公司裏有人這樣說話，或許會被理解成溜須拍馬，但在千金卻不是這樣的——盛亞封的潛臺詞是覺得蘇凡瑜把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裝逼太過。
蘇凡瑜聽出來了，也不介意，沖他笑了笑，“明珠倒牌之後，市場份額就空出來了，我們自然有機會。再拉上錦繡山河一起，能做的事不會少。只是先前，我從沒想過這樣做。”
所有人齊齊看他，像是從來都沒認識過他一般。
在他們眼裏，蘇凡瑜或許是個優秀的老板，能夠春風化雨地把手下人管的服服帖帖，但卻從不是個霸道總裁般的人物，不會站在一覽衆山小的角度口出狂言，不會劍指天下野心勃勃，也不會給他們畫能砸死人的大餅。
不僅如此，他的聲音和以往相比要更清亮一些，少了以往的老成持重，多了幾分不可阻擋的銳氣。
盛亞封環顧一圈，和衆人面面相觑，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般。
趁他們還在消化他言簡意赅的重磅炸彈，蘇凡瑜拿出手機撥弄了兩下，一個蒼老而衰弱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昊昊都跟我說了，這件事是他做的不對，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騙了，用了你的本子，又騎虎難下做了錯事。”
在座的人裏除了易冉外沒有見過老太太真人的，自然也聽不出她的聲音。但《火眼》在明珠的負責人是蘇子昊這件事，他們還是清楚的。
在這種時候，蘇凡瑜掏出一個叫着“昊昊”的錄音，說話的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卧槽。”這是羅蓋和盛亞封。
“我……去？”這是徐晏喬。
“……”這是震驚到失語的李莉華。
“……”這是覺得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王檀。
“官司是一定能贏的，要不然易家也別混了。”這是挑釁的齊衛東——律師團是易冉托人找的，自然是易家的關系。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蘇凡瑜接過他的話，并不欲多給易冉壓力。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既沒有成功在即的激動，也沒有震懾到在座的得意，仿佛這只是一個再微不足道的錄音，“只是這東風，我還沒想好。”
他把自己的問題抛了出來，等待大家像往常般群策群力，但所有人都靜默了。
——撇開還在讀《出師表》的易冉不提，蘇凡瑜在短短幾分鐘內帶給他們的沖擊實在太大，一時間讓他們有些難以承受。
沒有受到沖擊的齊衛東舉手。
“周瑜的瑜，是蘇凡瑜的瑜。”所以徐晏喬叫他都督，“只欠東風的東，是齊衛東的東。”因為沒有必要再隐瞞身份，他的口罩早就摘下了，此刻咧開的嘴角沒有任何遮擋。
雖然知道他是在玩梗，蘇凡瑜仍有一種被下屬撞破奸情的尴尬，手臂上起滿了雞皮疙瘩，耳朵也不受控制地充血變紅。
這一幕齊衛東看不見，徐晏喬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戳了戳李莉華，和她交換了一個眼神。
——搞到真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