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不管內部如何混亂,明珠到底是個財大氣粗的大公司——舉例來說,他們法務總監開的車比蘇凡瑜的車貴了一倍還不止。
銀灰色的奧迪R8滑入隔壁車位的時候,齊衛東有些不屑地“切”了聲,“花兩百萬買了個燈。”
坐在副駕駛的保镖也贊同他的看法,“這車不經撞得很,咱們的車碰他一下他就爛了。我以前一個客戶就有一輛,我勸了半天讓他別開,沒用,後來在路上被個酒駕的摩托車撞了,你猜怎麽着?B柱稀碎……”? 正吐槽着,車主從後座下車,透過他們的前擋風玻璃看了一眼後,走到側邊敲了敲車門。
以為自己說壞話被人聽見了,保镖有些心虛,“我就那麽一說,沒別的意思。”
蘇凡瑜沖他安撫地笑了笑,放下窗玻璃。
一身定制西裝的中年男人對他伸出手,“蘇總,久仰大名,我是明珠的法務總監溫凱,不出意外的話,咱們以後會有很多接觸的機會。”
如果沒有齊錦臺的那一通電話,蘇凡瑜只會覺得他是在說明珠和千金官司的事。
但齊錦臺并不像是會道聽途說的人,剛說的話又得到了驗證,面對這個看起來話裏有話的知情者,他不得不多想。
“你好,幸會。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他故意道。
“蘇總一直沒走,難道不是在等我嗎?”溫凱露出了一副“你也不用诳我”的表情,瞟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齊衛東和坐在前排的兩個保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是有備而來。”
有備什麽?你念個遺囑我難道還需要準備保镖嗎?不管蘇家再如何不堪,也不至于眼皮子淺到這個地步吧。蘇凡瑜扯了扯嘴角,“我就是來見老太太一面而已,你是來做什麽的,我并不清楚。”
這倒是十成十的真話。他收到了提示,也猜到了大概,但确實算不上清楚。
因為态度過于坦蕩,溫凱一時分不清他是真的不知情還是演的太好,端詳了他半天後,字斟句酌道,“既然他們沒跟你說,我又剛好在這兒碰到了你,由我跟你說也是一樣。蘇先生,根據我委托人的意願,我将在她去世後的兩個小時內公布她的遺囑。因為你也是相關方,還請跟我一道上去。
對了,建議……把保镖也一并帶上。”
蘇凡瑜忽然有些不太妙的預感,“你覺得,帶幾個比較合适?”他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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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一臉緊張,溫凱笑着開玩笑道,“你要是問我的話,十二十個都不算多。不過你車裏三個看着都挺能打的,也不用太擔心就是了。”
齊衛東的口罩動了動,卻沒出聲。蘇凡瑜看了他一眼,忽然對溫凱道,“他是挺能打的,但他不是我的保镖,是我的男朋友。”
溫凱還沒來得及回應,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保镖也補充道,“我們還有兩輛車在這裏,加上可以立馬喊來的兄弟,剛好二十個,需要我把人都叫上嗎?”說完,還笑着露出了一排八顆大牙。
答案當然是不需要的。
蘇凡瑜依舊只帶了齊衛東一個人,剩下的則在醫院門口随時待命——其實蘇凡瑜覺得連這都完全沒必要。
饒是他極盡能事地低調,在和溫凱共同踏入房間的瞬間,所有人依然向他投來了包含着震驚、戒備、懷疑、厭惡的不善目光。
這是療養院工作人員日常開會的地方,會議圓桌一圈坐滿可以容納十二個人。在場的長輩們都落座後,剩下的位置并不夠小輩們坐,因此他們大多選擇了圓桌後面零散的空位,只有蘇子昊一個人跟着母親坐在圓桌上。
蘇凡瑜對他們的态度視若無睹,看着秩序井然的座位安排,輕笑着搖搖頭,和齊衛東在最靠近門口的小板凳随意坐下。
确認他并沒有上圓桌的打算,蘇子昊滿意地把頭扭了回去,“溫律師,你說吧。”
俨然一副未來當權者的模樣。
溫凱在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倒是看不出什麽,沉穩地拿出一個放在保險箱裏的密封袋。
“根據蘇女士的要求,我将在這裏向所有的遺産繼承人宣讀蘇女士于三日前修改的、經過公正的遺囑。”
“立遺囑人,蘇梅,性別,女……由于擔心本人去世後,因遺産繼承問題導致繼承人發生争執、明珠影視股份有限公司出現動蕩,故本人立下本遺囑,對本人所擁有的財産、權益作出如下處理。
一,財産情況。本人目前擁有的主要財産和權益包括但不限于1. 房産……”
“……4、股權,本人目前共擁有8家公司的股權,其具體情況如下:新時空影視傳媒有限公司股權26%,表決權10%,企業法人營銷注冊號XXXX,注冊資本人民幣三百萬元;逍遙影視制作有限公司公司股權35%,表決權15%,企業法人營銷注冊號XXXX,注冊資本八百萬人民幣;明珠影視股份有限公司股權68%,表決權87%,企業法人營銷注冊號XXXX,注冊資本三億兩千七百六十五萬人民幣……”
對于其他人來說,老太太的財産算是公開的秘密了。
誰想要哪處房産、哪些投資,這幾個月裏他們大都互相商量過,也旁敲側擊地和老太太暗示過。所以此時,他們一邊聽,一邊便在心裏暗搓搓地給這些財産印上戳——這個是我的,那個是他的。
唯二的例外是對蘇家毫無了解,又對金錢缺乏概念和欲望的蘇凡瑜和齊衛東。
聽着這冗長的清單,兩個文科生仿佛再次感受到了數學課上被睡神支配的恐懼,只能強撐着眼皮,相互在手心寫字,猜哪個東西和蘇凡瑜的母親有關——如果不是這個原因,老太太又憑什麽把自己的遺産分給他呢?
“二、財産繼承……”
念了快十分鐘,終于是進行到了這個萬衆矚目的環節。
和神色肅穆的父母輩相比,小輩們的表情普遍還是比較輕松甚至愉快的,而這也讓面容凝重僵硬的蘇子濤和周圍人區別開來。
瞟了一眼背對着他們的蘇子昊,蘇凡瑜抓過齊衛東的手,在他的手心寫道,“你猜他倆鹿死誰手?”
齊衛東想了想,回道,“我猜蘇子濤吧,要不然齊錦臺也沒那麽快得到消息。你……”他本來想寫“你覺得呢”,寫到一半忽然有了一個腦洞,便在蘇凡瑜的手心抹了抹,假裝把剛才的字擦掉,重新寫道,“你說會不會,齊錦臺跟他談條件的時候,幫你割了明珠一塊肉?”
根據齊錦臺剛才電話裏的說法,這推測倒是也不無道理。
“說不通啊,”蘇凡瑜搖搖頭,“你哥做這件事對他有什麽好處?”
且不說齊衛東和齊錦臺不是親兄弟,就算是,到他這兒也畢竟遠了一層。他費了膀子力氣談生意,不去給自己多争取點利益,反而替他要股份?
正想着,便聽溫凱提到了他,“……決權由蘇凡瑜繼承。”
茫然地擡起頭,他看到所有人都用驚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一時間頗有些上課開小差被發現的尴尬,“什麽?”
溫凱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重複道,“關于明珠影視股份有限公司68%的股權和87%的表決權分配情況如下,10%的股權及5%的表決權由蘇子昊繼承,7%的股權及3%的表決權由蘇子濤繼承,剩下51%的股權及79%的表決權由蘇凡瑜繼承。”
噩耗聽了兩遍,怒氣值也續滿了。
“砰”的一聲,蘇子昊猛地拍桌而起,吼道,“這遺囑是假的!你是不是被蘇凡瑜收買了?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蘇子濤倒是看起來沒他那麽激動——他之所以想争公司也只不過是看蘇子昊耀武揚威的樣子不順眼罷了。想到他機關算盡下死血本,最後也不過比他多了那麽一點兒的東西,他雖有不爽,卻也有些痛快。更何況,既然有人比他更急于撕蘇凡瑜,他大可不必出這個頭,等到他們撕出個結果後,他再湊上去分一杯羹就是。
對于會出現這種情況,溫凱早就預料到了。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望向蘇子昊,他拿出了事先演練了無數次的說辭,“簽立遺囑的所有過程都合法合規有據可查,您要是懷疑的話,可以舉證。”
蘇子昊一時半刻也說不出什麽東西來,只能一張臉漲得通紅。就算他再不講理,“我看見你和蘇凡瑜一起進來,你們就是有問題”這樣的話,他也是說不出口的。
蘇凡瑜憋了點壞心思想看他出醜,算是報了剛才的仇。但戲看完了,該表的态也還是要表,“你不用這樣,明珠的股份我不會要的。”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蘇子昊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還是回到了剛才的紅。蘇凡瑜的話和他的态度,無疑将他置于了無比尴尬的境地。
雖說在場的人沒一個不想要明珠的股份,但因為老太太幾年前就說過這股份不會拿出來給大家平分,所以除了偷偷找外援的蘇子濤和背地裏試圖拉攏董事會的幾個外,哪怕早先有這心思的,現在也歇了,都知道明珠遲早是他蘇子昊的囊中之物。
這也意味着,碰上這種事,他們都可以事不關己地看熱鬧、看笑話,唯有他不行。
即便順着蘇凡瑜的意思來意味着接下他扔掉不要的東西,他也沒辦法很有骨氣地說一句“不食嗟來之食”,只能一邊在心裏跟自己生悶氣,一邊咬牙擠出一句,“算你識相。”
誰知,溫凱再次跳了出來,“蘇凡瑜先生,您确認嗎?如果您放棄繼承的話,屬于您的股份将被抛售到市場中,所得金額将被盡數捐獻給慈善機構。”
蘇凡瑜眼睛都沒眨一下,“挺好。”
蘇子昊氣急,“你!”這會兒,他倒是有些後悔了。如果先前和蘇凡瑜沒那麽大矛盾的話,說不準現在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讓他先收下股份,再轉贈給他。
察覺到老太太的決心可能遠超他們想象,他的母親硬生生拽着他坐了下來,不許兒子再丢人現眼。
見蘇凡瑜仍不上鈎,溫凱繼續勸道,“蘇女士特意選在這個時間公開遺囑,是充分考慮了您的。”
這話說得含糊,但蘇凡瑜也不是傻子。所謂“充分考慮他”,指的是她生怕蘇家人擠兌欺負他甚至對他下手,所以特地挑了個他們來不及準備的時間和不方便下手的地方。
雖然領會了,但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
溫凱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好硬着頭皮道,“将心比心,也希望您能考慮一下蘇女士的心情。
曾經,她私下跟我說,‘遺産是人希望在他離開後還能留下來的東西。’
她生前一直都很珍惜明珠的優秀創作人們,也相信您是能夠帶領他們創作出更多好作品的老板。如果我們把屬于您的股份抛到市場中,這些人會怎麽樣,您想過麽?千金的員工是人,明珠的就不是了嗎?”
本想着以理服人不行就用情感化,結果說到最後,倒是他自己先忍不住真情實感起來。
——他是真的希望蘇凡瑜能接受這份遺囑。
這大半年裏,公司在這幫二代三代們手裏成了什麽樣子他再清楚不過了,雖說也不知道蘇凡瑜是不是真的能夠讓明珠重回正軌,但既然老太太這麽看重他,必然是有道理的。
“明珠的員工在明珠工作的不開心了,我很歡迎他們來千金,包括你在內。”蘇凡瑜四兩撥千斤道。
不管明珠在別人那裏是什麽樣的,它在他眼裏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那邊千金和明珠的官司還沒打完,這邊他就成了明珠的老板。且不說他和明珠的人大概率是相互看不上的關系,就是千金那裏,也會在沒有任何好處的前提下負擔完全不必要的輿論壓力。
——千金打這官司的目的究竟何在?是不是為了明珠的繼承權?他們的證據如此充分是不是因為這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那些給他們站隊的名人大佬又是不是在助纣為虐?
若非他是當事人,這些懷疑就連他自己也會有。
蘇凡瑜頭大,溫凱更頭大。
深吸一口氣,他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破釜沉舟道,“蘇女士還說,若您接受了明珠的股份,就可以連帶得到她那裏保存着的您母親寫給她的信件。”
蘇凡瑜臉色猛地一沉,“不然呢?”
溫凱被他盯得有些腿軟,好在臉上沒有露怯,“不然,那些信件就會一直放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包括我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