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梅花開的時候,冬天便到了。
城郊的別墅內。
樓下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那是人間的煙火氣息,不知道從哪一刻起,清脆的碰撞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關門的響聲。
沈欽下樓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放了一碟精致的梅花糕。
他走出院子,院子裏面種了一大片梅花,角落裏還有一根巨大無比的藤蔓,一年四季都是綠油油的,爬滿了整片牆壁。沈欽看着緩慢消失在院門口的身影皺了皺眉,他忽然感覺到一陣煩躁,伸手去抓住那根藤蔓,結果那藤蔓就像是有意識一樣,猛地落了沈欽一頭的樹葉子。
這就讓沈欽更煩躁了。
沈欽最近老是做一個夢,夢裏最多的場景便是梅花,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女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種下了這一院子的梅花,他最讨厭的就是這種鮮豔又熱烈的東西,沈欽又擡眼想要去尋找那抹纖細的身影,但那身影早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那個人叫書吟,是他的助理。
身邊的人都說這一院子的梅花都是為她而種下的,連她自己也從未否認過這一點,所有人都在告訴沈欽,書吟是你的女朋友,但沈欽自己卻不記得。
他們都說書吟為了他,只身一人進了火海。
可沈欽也不記得什麽時候燃過這樣一場大火,只是偶爾午夜夢回,會在夢到在一片梅林之中,一個女人披着明顯不合身的黑色大氅,她折了一支梅花放在鼻尖輕嗅,裙角被雪水潤濕,腳邊還堆着兩個手牽手的雪人,風撩起她的頭發,陽光落在她的眉眼上。
夢裏的場景寧靜而美好,像是凝視着風平浪靜的湖面,讓人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有時候她會皺着眉把自己埋進厚厚的錦被裏,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像是一條死魚,看到他來了,便會貼到他身上哼哼唧唧地說“我肚子好痛”,這種時候他便會走過去把人撈進懷裏,伸手探進她的衣服裏揉她的肚子,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就翻臉了,翻滾着把他的手打出去,然後嘀嘀咕咕說上一句“你的手太冰了”。
更多時候沈欽夢見的都是一些瑣碎的生活片段,但有時他也會夢見火光之中書吟流着淚大罵他的樣子,像是馬上要失去什麽生命中重要的東西,眼裏全是恐懼和慌亂,還有在煙花之下,她邊哭邊搖頭說“我不走”的樣子。
那場大火之後,他從病房裏醒來便經常做夢,随着時間的流逝,這些夢也越來越細致,連書吟的臉也越來越清晰,但沈欽卻不知道這些事情是什麽時候發生過的,也不知道書吟對他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傍晚,書吟跟往常一樣來他家裏做飯。
“你到底是誰?”
書吟已經數不清這個問題沈欽到底問過多少遍了,她嘆了口氣,把一杯熱牛奶放在沈欽面前,給出了跟以前一模一樣的答案:“我是書吟。”
“我不喜歡喝牛奶。”
書吟瞥了他一眼:“不,你喜歡。”
沈欽:“……”
她膽子真的很大,她似乎一點也不怕他,真是很奇怪的女人。
沈欽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拿起來喝了,喝完他又道:“你用了什麽辦法讓我經常夢見你?還是在古代的時候,你是不是妖怪?”
書吟看了他一眼,沈欽一部分魂魄還沒有回歸,書吟也不知道那些魂魄什麽時候才會回來,算算時間,她已經回到這個世界快一年了,除了沈欽的夢越來越清晰之外,其他的一切依然沒什麽變化。
書吟只能瞎幾把胡說:“我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因為我們前世就在一起,所以我轉世來找你了。”
沈欽嗤笑一聲,明顯不信,書吟并不管他信不信,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外面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大雨,書吟思考兩秒,十分自然地轉身上樓給自己找了個房間鋪好床。
沈欽:“?”
不是,你為什麽這麽理所因當的在這裏住下了?
半夜的時候,書吟突然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邊看他,還把她搖醒了。
這本來是一件很驚悚的事情,但硬是因為從前的時候沈欽做這種事情的次數太多,現在書吟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起來。”沈欽說,“我又夢見你了,你是不是在施什麽巫術?”
“……”
書吟:人的魂魄缺失了一點是會連帶着智力也缺失一點嗎?魂魄不完整的沈欽真的是很奇奇怪怪诶。
書吟掀開被子,完全沒理會沈欽的智障發言,只是問他:“要一起睡嗎?”
沈欽:“……”
沈欽沒有說話,書吟打了個哈欠,往床裏面滾了滾騰出一個位置:“你想跟我一起睡覺可以直接說,或者你直接睡就行了,以後不用半夜把我搞醒,更不用找這種一聽就很小學生的理由。”
說完書吟就繼續睡覺了。
沈欽站在床邊盯着書吟後腦勺,幾秒之後,他沉默的在書吟身邊躺下了。
睡到半夜,書吟翻了個身,動作十分自然地鑽進了他的懷裏。
沈欽盯着天花板。
算了,讓她抱一下也沒什麽。
小雪那天,宋安明和蘇谷陽又提議大家一起吃個飯,這些年來沈欽已經變成了宋安明的禦用男主,只要是宋安明導演的電影和電視劇,十有□□男一號都會落到沈欽頭上,有宋安明這個外挂,沈欽也成功地從流量轉型到演技派。
吃飯依舊是在沈欽家裏,書吟準備了火鍋,吃到一半宋安明忽然饞書吟的手藝,說是想吃書吟煮的面,沈欽看了宋安明一眼,忽然起身去廚房做了一碗面端出來,宋安明嘗了一口差點當場離開美麗的人間。
沈欽:“不好吃嗎?”
“好吃,絕了。”宋安明面不改色的比了個大拇指。
“還要嗎?”
“不用,謝謝,晚安。”宋安明回絕道,然後便扯着蘇谷陽飛快地撤退了,臨走之前還沒忘記把垃圾帶走。
冬日夜晚的風很涼,梅花被雪壓着,沈欽伸手扯住一根樹枝往下一拉,積雪就落了書吟滿頭,書轉身瞪着沈欽,手卻被沈欽拉過去一根一根地捏着手指。
不管在什麽時候,這個人的手總是這麽冰涼。
沈欽俯身,托起書吟的臉:“你在想什麽?”
書吟:“我在等一個人,我在等他回家,梅花都要凋謝了,他還沒來找我。”
沈欽皺了皺眉,心口忽然滞疼了一下,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場景,奢華明亮的宮殿中,有個年輕的男子閉着眼睛躺在床榻之上,他的左手手腕上帶着一根紅繩,紅繩的末端系着一枚玉戒,在他的床前跪了一地的大臣和內侍,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悲戚。
床上躺着的年輕男人顯然已經是日薄西山的狀态,他只是平靜地躺在那裏,就算人之将死也依舊從容不迫。
忍慈真人看着床上的年輕男子,撚了撚佛珠:“陛下孽已經贖完了,回去吧,別讓娘娘等太久。”
聽到這句話,男子眼裏的最後一絲光彩終于黯淡下去,他輕輕地阖上眼皮。
跪在殿內的大臣和內侍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否真心,但至少表面看不出任何破綻。
宮殿外傳來沉悶的撞鐘聲,喪鐘的聲音穿過重重宮牆。
……
這是什麽,那個人是他嗎?
書吟已經反握住了沈欽的手,她輕輕地包裹住冰涼的指尖,想要把自己手上的溫度傳遞過去一些,語氣溫柔:“這些梅花快要謝了,等開春我們種些別的東西吧。”
沈欽摸着書吟的頭發,用唇角蹭了蹭書吟的額頭:“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呢?”
“沒關系,不過是一段記憶而已,有沒有也不是那麽重要。”書吟抱着沈欽的腰,感受到沈欽的手指在她的發絲裏穿梭,“以前我也忘記過你一次,當時你就是這麽說的。”
可是真的有那麽不重要嗎?
并不是,那時候的沈欽忍受着這種感受,卻依舊能輕描淡寫地對她說“沒關系”,不是因為這些記憶不重要,只是因為那個人還在身邊,只要還在身邊,那只要有其中一個人記住那些時光就好了。
書吟忽然想起在她被抹去記憶的那段時間,沈欽看着他的時候,心情是否跟現在她一樣?
原來并不是不痛,只是沒有那麽貪心罷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幾片掉落的梅花花瓣飄落到了書吟的頭上,沈欽伸手摘下那些花瓣,又擦去書吟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流的淚,他嘆息一聲,問書吟:“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我一直覺得你是帶着目的來接近我,但現在看起來,你是真的很愛我。”
書吟:“面具戴久了,想要再摘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戲唱久了,自己也就變成了戲中人。”
書吟吸了口氣,仰頭去找沈欽的唇。
沈欽一下一下摸着書吟的背,指尖插進頭發裏,俯身托着她的頭親她。
系統剛剛在另外一個世界帶完宿主回來,準備看看書吟這邊怎麽樣了,這些年它完成的任務越來越多,芯片更新換代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最近它剛剛升級了一個可以脫離宿主具象化的核心芯片,正準備回來跟書吟炫耀一下,結果一來就看到了兩個人在梅花樹下卿卿我我。
系統把自己具象化成一只鳥,忍不住坐在梅花樹上大聲逼逼起來:【媽的,狗情侶天天發糖甜死我算了】
沈欽忽然朝梅花樹上看了一眼,系統一頓,還緊張了一下。
他現在魂魄還在榮國的體內修複呢,在他眼裏我就是一只普通的鳥罷了,系統心想。
“我困了,回去睡覺吧。”書吟說。
“嗯。”沈欽收回目光答應一聲,用鼻尖蹭着書吟的額頭,手捏了捏書吟的後頸,抱着書吟往回走,進門之前他又轉頭凝視着系統的方向,眯起眼睛。
系統腦袋上掉下一顆冷汗,飛到窗臺邊看見沈欽把書吟放在床上,然後又轉身走到了窗戶邊,伸手抓住變成了鳥的系統。
沈欽:“院子裏的梅花快謝了,你讓它們重新開花。”
系統內心大叫一聲卧槽,他知道!他居然知道!我幹!
系統被沈欽直接從樓上扔了下去,書吟一覺睡醒之後,發現昨晚看着就快要凋謝的一院子的梅花忽然重新開出了花來,震驚得說不出話,她懵逼地走到院子裏轉了兩圈,發現不是假花。
書吟:怎麽回事?還有開兩茬這種操作?
她走到沈欽身邊,沈欽折了一支梅花放進她的手裏。
“這梅花怎麽又開了?”
沈欽輕描淡寫道:“宮裏的梅花整個冬天都不會謝,因為下面埋了許多美人骨,不過在這裏找不到美人骨了,我便想了個其他的辦法讓它們開花了。”
書吟沉默很久,忽然捏着那支梅花嗚咽一聲。
她轉過身狠狠地擦了下眼睛,把那支梅花扔到沈欽身上,沈欽撩開書吟額前的碎發,用手指給書吟擦眼淚,擦着擦着,他又忽然把淚水抹了書吟一臉。
“怎麽一見到我就哭?我說過讓你回家等我,你現在哭得這麽難看,是不是不相信我會回來?你在害怕。”
書吟扯着沈欽的袖口擦了擦臉,推了沈欽一下:“你還知道回來?我都要去包養小白臉了!”
沈欽笑了笑,牽着書吟的手往回走。
他怎麽可能不回來。
當黑暗中出現一絲光的時候,沒有誰會不去追尋那光亮,當一個人使勁踮起腳尖靠近太陽的時候,全世界都擋不住她的光。
就算跨越萬水千山,也要與她并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