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晨曦

一個人的時候,日子似乎過得很慢,但有時候回頭看看,就覺得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根本記不起來自己在這些年月裏究竟幹過些什麽。這種感覺,年紀越大,陸川就感受得越深刻,越明顯。

他只記得那年冬天,楓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桠的時候,他左腿的舊傷又疼了,比往年又更嚴重了些,但到三月春風吹過,它自己便又好了,好似這條左腿從來沒有折磨過他一樣。夏天的時候,他在院子養雞的矮籬邊新辟的一小塊地裏,紅豆莖已經長過了他的膝頭,開了許多黃色的小花。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種紅豆,哦,對了,好似是方姨那次買多了,送了他一把,可他家已不開竈頭許久,思來想去許久,終于還是還是讓它們重歸了土地。

夏末的某一天,他與往年一樣,又帶了一小盅楓釀和幾個小菜,當然還有霜葉糕,去後山那處地方上了三柱清香。

陸門宋氏之墓。

石碑已斑駁,染着些青黃的地衣,他不緊不慢地将墳前的長草拔幹淨,辟了塊幹淨的地方出來,席地而坐。

他愛的姑娘,讓他抛棄了整個家族、安安心心住在這丹山鎮的姑娘,長眠在這裏。閉上眼睛之前,安安靜靜的她還皺起眉頭、試圖用強硬的口吻對他說:“不許常常去看我。每年今天就夠了。”

是不想他傷心吧。

她病的時候還時常說,要是她不在了,要早早忘記了她。

想起她清淡的眉眼做着倔強的姿态,陸川笑了笑。現在他笑的時候,已經沒有那種讓人覺得凄楚入骨的神色了。

他淺淺嘗了一口楓釀,慢慢說:“阿音,我來看你了。”

石碑當然無言。比她以前,更加安靜。

碑前的霜葉糕還隐隐冒着些熱氣。

就在那個時候,一雙被熱氣蒸騰模糊的杏眼毫無征兆地浮現在陸川的眼前。陸川愣了一愣。“就叫'相思成霜'好了……”那聲音也浮了起來。

“阿音,我跟你說,去年,我認識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她啊,給霜葉糕取了一個很別致的名字。”

相思成霜。

意外地很有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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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好像都是很懂、很明白的人。

今年的楓葉漸漸開始紅了。

鎮裏人發現,陸川變得有些許奇怪。跟他并肩走在路上的時候,他總是會停下來往樹上看兩眼。

“阿川我同你說話呢,怎麽了?”

“啊……沒事,我聽錯了。方才好像聽見有人在喊我。”他每次不是這麽回答,就是說:“我怕有東西會掉下來。”

好像又會從天上掉下來一個阿茶似的。

他聽見的是有人在說:“喂,小陸。”除了那個穿紅衣的女孩子,沒有人這麽叫他。

他在摘院子裏的紅豆莢的時候,有半紅的楓葉落了下來。他突然想,如果下次再遇見阿茶,他一定要問她:為什麽喜歡穿紅呢?一般女孩子都是不會的呀。

那天以後,每次看見紅葉子,他都會想到這個問題,然後在心裏把那句要問阿茶的話,又好好念了一遍。

他沒有以為阿茶會再來丹山鎮的。他幾乎是沒有思考過這件事。他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時不時把那句問話拿出來想一想,再想一想。

他覺得,這個秋天,可能就要這麽被他想過去了。

可是那天早上醒來,他發現他的書案上多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青釉瓷的盒子,扁扁的,碗口大小,釉色清潤,看着很是舒服,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這麽精細的玩意兒了。

陸川疑惑着打開它,入目是深沉細膩的紅色。一盒朱砂。

陸川呆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什麽,他喃喃道:“……阿茶?”他一下子蓋回了蓋子,眼眸一擡,環顧了一圈屋子,小心翼翼地輕聲道:“阿茶?”

屋子空得好似有回音。

陸川難得走得有些快,他直接出了院子大門,在街上張望了兩下,又擡頭看了看目光所及的楓樹,“阿茶?”還是靜悄悄的一片。于是他又跑回了院子,張望自己家的那棵楓樹,還是沒有她啊。

他微微蹙起了眉頭,垂頭之際,卻有一抹與楓葉不同的紅色闖進了眼底。

阿茶半倚在雞舍的矮籬前,手裏拿着不知哪裏弄來的谷子,一小撮一小撮撒着。她還是披散着一頭青絲,還是穿着那一身紅衣,嘴角也還是噙着笑意。她的眉眼彎彎,沖着那幾只“咕咕咕”讨食的雞,也低低地發出“咕咕”的聲音逗弄它們。

陸川又一次看呆了。他想,為什麽這個女孩子每次都可以出現地那麽突然,卻又那麽地随意,那麽的自然。他還沒有開口,是阿茶先發現了他。

阿茶側過臉看看有些呆的陸川,她笑得有些頑皮,熹微的晨光灑在她的側臉上、發梢上。她揚聲對他說:“小陸,早上好。”

就好像她一直住在他隔壁,每天早上都會與他道一句“早上好”,那樣簡單平常、卻有些暖的語氣。

陸川還是沒有說話,呆得讓她有些看不下去。難不成是忘記她了?阿茶沒好氣地輕輕噴了下鼻子,又覺得好笑,她又叫他:“喂,書生!”

“啊?”他終于反應出一個字。

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在講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消息似的,認真地一本正經地說:“你的雞啊,下蛋了。”

“啊?”

阿茶抿着嘴角,諱莫如深地沖他眨了眨眼。

此去經年。然而那一句“早上好”,那一個阿茶出現的早晨,每一次陸川回想起來的時候,都依舊如斯清晰且鮮活。可以細枝末節到阿茶眉眼唇角的弧度,乃至她頭上每一片紅葉,它們蘊在晨光中的色澤。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的重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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