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那天晚上陸川進到裏間的時候,看見阿茶躺在床上似已經睡着了。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除下鞋子,密密的睫毛也在微微地顫着。
陸川只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他幫她脫掉鞋子,端端正正放在床邊,又小心地越過她,拉過被子替她仔細蓋上。
他輕輕說:“做個好夢。”
第二天早上起來,陸川他,就被興沖沖的阿茶拉着去畫畫了。
白鹿這個人,連帶着他的出現,似乎被他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齊齊遺忘了。他們誰也沒有問對方問題,自然地,誰也都沒有解釋什麽。
“小陸,”阿茶眉眼彎彎看着他,手裏端着那盒朱砂,“楓葉正好,替我畫一張紅楓圖吧!”她只是拽着他的袖子這麽說。
于是,很久沒做力氣活的陸川很艱難地把一張高高的小方桌,搬到了一條離他家并不算近的、少行人的山路邊。在這樣的涼秋裏,活生生讓他出了身汗。
“這個景不錯!”阿茶站在小桌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路,是青石路。路邊有淙淙寒溪,路的兩側,紅楓高大林立,像是一大片要騰空、歸去天際的火燒雲,戀戀紅塵,停駐此地。路的盡頭,似還有一間小屋,只隐隐露出個屋角。
陸川把畫具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好,一個小醋碟裏,是少許(陸川舍不得多用)加了一些些雞蛋清和楓釀調好了的朱砂,紅得……很溫軟呢。
“小陸,你慢慢畫吧,我……”阿茶鼓着嘴有些賊的一笑,伸出一根白蔥一樣的手指,指了指頭上,“我上去,歇一會兒。你畫好了再叫我吧。”
陸川還在抹汗,他回答“嗯,好”的時候,阿茶早已拎起地下的酒壇子、拂了袖轉身。
她向前走了十幾步,想着自己也是穿紅的,這個距離,應該可以隐身于紅葉中,不影響小陸畫畫了吧。她只是,想偷偷地藏在畫裏,以後可以指着一片紅說:“喏,其實我在那裏吶。”
選定一棵樹,阿茶翻身而上。恰好一陣秋風吹來。大大的紅袖子便随着簌簌的葉響,也發出些聲音,嘩啦,嘩啦嘩啦。
其實阿茶不知道,小陸啊,從來都是看得見她的。
筆尖第一次沾上細膩的朱紅,軟軟地熨帖在微微發黃的宣紙上,鄭重地,一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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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茶就坐在樹上。今天的酒她是一口一口小小地啜的,因為今天的風雖然涼,但吹得她很舒服。她極喜歡聽風吹過葉子的聲響,沙沙的,柔柔的,低吟淺唱。而且她總覺得,葉吟的聲音,還是丹山鎮的最是好聽。她咪了一口同樣帶着淺淺楓香的酒,腦袋向後一靠,倚在樹上,阖上了雙目。
陸川重新拿起紙上幹淨圓潤的一塊山石,鎮了紙角,再接着下筆。
這時候,西風帶來了歌聲。
“想人生最苦離別……”起調便一音三轉,黯黯缱绻,“三個字細細分開,凄凄涼涼無了無歇。別字兒半晌癡呆,離字兒一時拆散,苦字兒兩下裏堆疊。他那裏鞍兒馬兒身子兒劣怯,我這裏眉曼臉腦兒乜斜……”是阿茶的聲音,詞雖凄苦,而她的嗓音清亮,卻沒有凄迷的感覺,只透着幾分…像是紅塵外的蒼涼。
“想人生最苦離別,唱到陽關,休唱三疊……書兒信兒是必休絕,花兒草兒打聽得風聲,車兒馬兒我親自來也……”
歌聲散進了風裏,陸川若有所思地側耳聽了一會兒,方将手上的墨筆伸到水洗裏,點了一點。
“想人生最苦離別,雁杳魚沉,信斷音絕。嬌模樣其實丢抹,好時光誰曾受用?……篤篤寞寞終歲巴結,孤孤另另徹夜咨嗟。歡歡喜喜盼的他回來,凄凄涼涼老了人也……”
歌聲在這裏斷了,楓葉餘響,簌簌。
“凄凄涼涼老了人也……”最後一句又輾轉而起,像是一聲又期艾又綿長的,輕嘆吧。
陸川擱下了筆。
他從前畫的是素楓,而今天,他畫的楓樹還是素色的。他也是在擱筆之後才醒悟過來。
一方宣紙上,小徑、清溪、隐屋、茂楓,都是或深或淺的墨色勾勒、染就,只有畫面稍稍偏左的一顆楓樹上,有幾飛亮眼的朱紅,火一般地熱烈。那穿紅衣的女孩子眉目只用幾筆,似是落落地笑着。
原來那朱砂,他是要用來畫阿茶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自己挺喜歡的一個小章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