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負
秋季的午後,日光清和。
姑郢軒的客人雖不似那幾年戰亂之前的絡繹不絕,但生意也不可謂不好。尤其自從來了那個奇怪的只做一道糕點的廚子,每到這個時節,對那糕點慕名而來的人更是不少。
想起那個對着他異常認真一本正經地說“一字之師可以為師,一馔之廚怎麽就不可以做廚子呢”的“廚子”,姑郢軒的年掌櫃就不由得隐隐頭疼。不過無論如何,這個人為他帶來了頗豐的收入,這還是讓他很滿意的。古怪就古怪吧,商人嘛,無利不起早,就忍着他吧!嘿嘿!
而今日,姑郢軒二樓的一間雅座裏,也來了一位古怪的客人。是打扮得古怪。
那是個并不年輕的姑娘,二十五六的模樣。她的頭發很好看,又亮又柔,卻并不盤發髻,只任它随意地散着;穿了一身火紅火紅的羅衣,顏色鮮豔卻并不刺目,是溫軟的。而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其他裝飾。
美則美矣,只是這樣随意的打扮、這樣招搖的顏色,說得好聽,便是與衆不同,而且是——與衆不同得很。
那個姑娘的眸子亮得吓人,她進門的時候,臉上也有種奇異而複雜的神采,仿佛平靜,仿佛期待,仿佛惶惑,仿佛緊張。
一開張就來了的她,單單只點了一塊“相思成霜”。而後來偷偷觀察她的跑堂王小二卻發現她一口也未吃,只是直直地看着那楓葉形狀的糕兒,不知何時回過神來,發現糕點涼了,就又點了一塊,再直直盯着它,直到它變涼。如此往複,到了日頭偏西的時辰,她的桌上已經有了十七個精巧的細瓷碟,每一個裏面,都是涼透了的糕點。
暴殄天物啊!後來得空便來晃一眼的王小二都快看不下去了,只是那姑娘忽喜忽悲的神色實在叫人不忍,于是他便只是看着,沒去打攪。
在上第二十一塊的時候,事情終于有了變化。王小二聽到紅衣的姑娘深深吸了口氣,阖上了雙目片刻,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也不使筷子,終于是直接拿起了一塊糕,送進嘴裏,輕輕地,小小地咬了一口。
迎來送往許多年,他從沒見過一個人吃東西的時候,會露出那麽謹慎、那麽鄭重,近乎虔誠的神色。他忍不住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打算悄悄走開。
“小二哥!”那個姑娘忽然喊住他,聲音有些大。
“诶,姑娘有什麽吩咐?”他于是回身走回去。
“做這道糕點的廚子……”紅衣的女子擡頭,嘴角抿着一絲掩不下的欣喜,而眼裏卻也有藏不住的怯懦與慌張,她用那雙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聲音有些發戰,“叫做什麽名字?”
“他叫……”
“算了!”女子又忽然急切地打斷他,王小二注意到她的兩只手十指相扣地緊緊交握着,掐到指節泛白。她又飛快地說:“叫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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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現下麽?”
“立刻!”
“好,那姑娘你稍候片刻。”王小二匆匆離開。
那是丹山鎮的味道!
相思成霜,那是只有小陸才知道的事!
阿茶緊緊交握着自己的雙手,控制住它們不住地輕顫。
是他。
這次不會錯的,一定,就是他了。
小陸。
書生。
阿茶:
近來我越發覺得庖廚之事頗為有趣,我終於不是只會做炒雞蛋了,今年你來的時候,指不定我已學會了霜葉糕,可以做予你吃,只是別笑話我呀。
我怎麽會笑話你呢。很好吃,真的,比方姨做的還要好呢。
阿茶胡思亂想地等待着,推開隔斷雅間的屏風,不住地望向二樓的樓梯口。
那小二哥先上來了,看了她一眼,急急向下面的人道:“快些,客人該等急了。”
下面沒有人回話。
阿茶只聽見有人踩在木頭的階梯上發出的聲響。一腳輕,一腳重。艱難的,緩慢的,認真的。
嘟。篤。嘟。篤。
阿茶她其實不急。她突然地,一點也不着急了。她只是安靜地,淺淺地笑了起來。她只是安靜地等待着,聽着那聲響。
嘟。篤。嘟。篤。
終于,終于是給她等來了吧。
那個人。會輕輕拍着她的肩,溫柔地說“哦,我知道了”的人。
“陸川。'陸地'的'陸','山川'的'川'。”
上天終歸還是待她不薄的。
春雨驚春清穀天,夏滿芒夏兩暑連。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四季輪回,歲月蒼蒼。
所幸,所幸他還在。
所幸他們能夠在此時此地,便重新再遇到彼此。
所幸如今天下安定,現世安好。
所幸,所幸欺山趕海、百折千回——都不負。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就這樣美美噠結束啦~(≧▽≦)/~啦啦啦,有沒有意猶未盡咧(啧啧,不要臉)。
說不定會有番外哦,只是飛白比較懶啦,大家還是不要太把番外這種事太放在心上(害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