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太子賞臉了,小福子自是願意,片刻過後垂睫問道:“可是我那小妹自山野長大,也沒娘親管教,恐怕不會說好聽的哄着四殿下,更不懂宮中伺候人的規矩。這要是将四殿下惹怒了豈不要命了?”

祁谟也跟着癡烤雙手,得意倨傲地答道:“诶,就是要找個不懼着他的人。四哥那樣的性子,若真是顧忌着倒能被他欺負了。等将你家中的人都安置妥當了我便讓張廣之去說,就說是宮裏侍衛齊大哥的胞兄需要人伺候。”

“我家人?”太子未曾說過,小福子自然不知,“殿下要安置奴才家人了嗎?”

祁谟自知失語,只好說道:“本想着事成之後再說,叫你提早知道了也無妨。孤已命張廣之派了信得過的弟兄去小涼莊,城門落匙之前務必将你家人帶回來,今夜先尋一處客棧将就将就。待明日天亮再租處民屋住下。如此你那二哥不為生計奔忙也可準備秋闱了,先別急着謝恩,孤可不是白做籌謀。若他有能耐中舉,來日到了殿試可算是太子的人,我總要收點兒好處。你大哥嘛……若是願意可去端午門當職,不巡夜就是。若是……”

“自然是願意的!這、這叫小福子如何謝恩才好。”廖曉拂忙不疊地應下來,就差拍手叫好了。大哥能去當職想來家中就有了進項,那二哥今年秋闱的銀兩就有着落了。兩位家兄自顧不暇,小妹卻梳頭到了不能再閑散的年紀。雖說四殿下喜怒無常、陰晴難測,可畢竟是太師府這般人家,跟着學規矩再好不過了。太子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大計打算,實乃是鋪了一條活路給自己一家呢。

“謝什麽恩啊,你這一家都為我所用了,将來不怕太子翻臉不認賬?”

小福子搖了搖頭,兩手收回袖口裏。“小福子不怕,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想到之後應對的計謀,祁谟禁不住于心口騰起一絲擔憂和後怕。說到底他身子裏流了一半天家的血,善用手中的棋子是用人之道,每子落下都要有用處的,幫人勢必是幫己在前。若是叫廖曉拂知道了……

“若孤往後為那個位子做了歹毒之事,你可怪我?”祁谟問道。他想背過去不看,只聽着廖曉拂的聲兒就得了。可腳步卻邁不開,靴裏裝了千斤重。

“若殿下有苦,我自然是不怪的。”小福子乖謙應道,說完不言語,隐隐欲說地等着,果真又卑恭問道:“奴才鬥膽一問,若是小福子往後也對旁人歹毒了,殿下可還願我伺候?”

祁谟繃着下颚,篤定地一笑:“安心便好,你變不成那般的人。”

一月過後連宮中粗使的丫頭都知道要有新人入宮的信子,曾經榮答應住的那千月院也修葺着呢。宮中無人不傳着這事,一時各樣聲音攢動,丫鬟公公都猜着新添的貴人顏色如何。後宮的日子難熬,這樣死水淤泥的活着還不如死前看看各樣的主子呢。奴才們既擔心看不着這熱鬧,又擔憂一覺醒來世事大變。

陳鴛對着銅鏡翻了個雲手,水袖在身奈何耳中沒有好曲,舞時風波無浪,收勢如同枯槁。當真是慘兮兮一陣哀嘆啊。

“郎君啊……一騎世無雙……”百無聊賴唱了幾句,陳鴛眼皮子一翻朝外看去,江文成捧着十幾把竹劍,衣角撲風地往裏屋走。速而快快将水袖衣褪了去,摩挲着快發青黴的櫃角将這東西仔細地藏進最裏邊兒了。

“今兒這麽早就回了?你那些個小子們也放你走?”陳鴛抹了把鬓角,方才甩袖流了幾滴汗珠也全擦盡了。

江文成在手心哈了一把氣,指着陳鴛的左手說:“你這又是作甚了?不是師哥說你……雖說那是你娘親留給你的,但在宮裏也是能要小命兒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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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鴛佻薄地瞥去一眼,看了看手掌,還不是方才點唇用了些青紅胭脂落在上面了,一邊用衣袂擦淨一邊埋怨。“你以為我想帶着進宮啊,真要是搜出來準保治我個穢亂後宮,幾顆腦瓜子都不夠砍。可我娘親就留下一包袱東西給我,能變賣的都叫大娘盡數當了,就剩一副水袖……”

說着陳鴛往江文成那邊靠去,對着他的胳膊推搡一番,嗔道:“大哥也會替我藏着的吧?我不說你不說的,還能叫旁人知道了?再說了,從前在師父那處住着時你還不是誇我那樣俊俏嗎?怎麽?現在見得小公多了眼界一開,我陳鴛就數不上個兒了呗?”

“老六!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江文成被他随便幾句鬧了個大臉紅,掙開了他的手急道,“那時的事莫要再提,是大哥年歲小說了不當的話,你怎可将自己比成戲子?那副水袖若是實在不舍得也可去求求師父發落,只是不可再這般……這般輕佻了,免得叫什麽人……什麽人占了便宜去。”最後幾個字江文成幾乎是咬碎了吐出來的,明明只想提點老六幾句,怎知道自己這張笨嘴張口又是茍斥了一頓。

“戲子?戲子又怎麽了?礙着你什麽事兒了?再說我娘親就是戲子,還是戲班子裏的臺柱子呢。”陳鴛嗅着江文成身上的鹹汗味兒就想靠過去,以前明明是最疼他,現下一張口就是說他說他,厭煩死了。

“我、我不是輕看你娘親,我這……只是……這只是……”江文成最怕就是老六貼過來,就跟他曾夢見抱住的妖精鬼魅似的,忽地站起身來,青白交替的臉色轉而變紅。他總說錯話,一對上老六就說錯話,那些老六不愛聽的字句從口中溜得飛快,只讓陳鴛誤會自己不識好歹了。

陳鴛自是明了,公公這輩子與小娘子無緣,有時就盛着個男人偷愛着,忍不住讨個巧賣個乖,手掌托着尖下巴磕兒,看大師哥如此忌憚着自己,說道:“說來說去還是嫌棄老六是戲子之子呗,可我這身子都淨了,還子個屁。師哥這幾年不疼我可是嫌我髒了?”自打江文成将他疏遠了,陳鴛把眸子哭成淡紅色也猜不出個究竟,幹脆喝一壺老酒找旁人暖暖被子,摟着抱着就當是江文成伴着過夜。總歸都是小公公,叫人摸一把屁股、親個嘴兒的能吃什麽虧?

“沒有!你怎可輕賤自己!”想起那些時日江文成猶如心肝受損。老六自小就是排行裏最金貴的那個,興許是雙親健在的日子富足,娘親得寵自然是将孩兒當小公子養大的。記得陳鴛頭一年跟着師父什麽都不會,不僅不會還處處挑剔着,嫌棄床板子躺不下人,嫌棄小公公的飯菜如同嚼蠟。江文成是老大,蓬萊發了大水沖走了一家和良田,自己扒着船家的麻繩兒才上了船。吃苦的活計就沒他不會的,身子骨兒結實,個頭也高。

有一回師父得了賞賜提回來一簍子江雜魚,可是進上的貢物。陳鴛亮着眼睛說了句這魚我娘親給蒸過,到那晚分魚時,老大那半條就落在陳鴛碗裏了。江文成蹲在他邊上,咽着唾沫星子問他好不好吃、還要不要吃了?一會兒子又提醒他慢點挑刺。誰知吃慣了魚蝦蟹肉的陳鴛竟像個偷腥的夜貓兒,好似這魚骨魚刺都化為烏有,竟能啃出一條整整規規的大魚骨來。打那之後江文成就沒怎麽沾過魚腥,光看着老六吃完了嘬手指頭。

但終歸不是那時候了,江文成攥着拳,五髒六腑都被烈酒燒起來一般。他本以為将老六往外推就能死了那人的心,竟不知一推把人推去別人床榻上了。夜夜悔是少不了的,可江文成就是死也得守着這一步,因為他也是個閹人。

他和陳鴛都是閹人,故而尋常男子能給老六的,他一樣都給不起。

“得了,你不愛看,總歸有人喜歡。”陳鴛給自己沏了口淡茶,苦苦鹹鹹在舌尖兒化開像口燒酒,于是惡啐了一番自讨苦吃,站起來要走。

“你今日沐修,去哪兒?”江文成心中苦嘆,回首一問。

“問那麽多作甚?總歸是不找人睡。”陳鴛恨不得自己立馬死了叫江文成永遠記着自己才好,看都不看他,扭身不見了。

廖曉拂躲在金頂老槐樹的底下,日頭雖說不毒辣了可還是能将人暴曬。此處一片槐樹林子正好,碎小的丫葉幽幽浮動,有點兒像殿下說過的林海之景。今日本不是他能修的時日,只是昨日太後特特吩咐太子明早來一回太合宮,這才讓小福子得了個閑,求着師父放他和六哥說說話。

這會兒子他輕聲悄步地等在槐林的廊間,只想把身子藏樹幹後頭。宮裏頭的主子太多了,避都避不開的,誰知道何時就有屎盆子砸頭上了?誰知這一藏就藏太好,野兔子似的,叫陳鴛一通好找。

“跑那處去看你六哥着急,我看你是跟你家主子學心眼了!”陳鴛一手斜攬,拽出小福子來打量着,問道:“你家殿下今日可舍得叫你歇下了?祖宗,也不怕将你用死了。”

廖曉拂從袖子裏拿出個什麽來往陳鴛內衫裏一塞,道:“殿下今日一早就去太和宮給皇太後請安,我這不忙不疊出來孝敬六哥了。”

“我可不是太子殿下,聽你幾句哄就開懷了。”陳鴛右鬓角擦得不幹淨,幾根發絲裏藏着些鵝蛋粉,伸手往懷裏一摸卻笑開了,“呦,是胭脂盒啊,這個好。打哪兒來的?”

“殿裏的姐姐們賞我的。有一日柴房裏進了一窩耗子,給姐姐們吓得不行。我見旁人忙着,自己總不好空着就去拿那耗子了。幾位姐姐見去了鼠患要賞金瓜子,我就求着要了這個寶貝。六哥可別叫師父知道,不然非罰我手板了。”廖曉拂拽着陳鴛的帶子求他別張揚了,公公偷藏着女眷的物件真真了不得。

剛還暗自灰心的陳鴛被哄悅了不少,眼睛裏都是笑,一回頭,看老九這相貌也不似曾經人事不通的小子,眉眼眼瞧着要長開,只怕往後又是個宮裏的禍害精。

“我說老九啊,你唬得了旁人可唬不住六哥呢。”陳鴛帶着笑意湊過去,鼻子貼近那纖白的脖頸細細嗅起來,“我家老九再長長恐怕要美過六哥去了,你這身上撲這麽香,是不是想勾了太子的魂兒去?”

小福子本安安生生地走着呢,一聽急得不知伸哪一條腿好了,急忙去捂陳鴛的口:“六哥別說了,別說了……叫人聽了不好。”

“不好你撲香粉作甚?還撲在頸子上?是不是你家太子喜歡抱你那樣這樣的,聞着香知道男子好處了?快叫六哥也聞聞。”陳鴛自小和小公打鬧慣了,就江文成那一顆榆木腦袋自己敲不開,鬧着和廖曉拂經了廊橋,就差伸手去掏老九的裆片。

“大膽!貴人在此賞花怎可擾了清淨!”林子裏忽地一聲厲斥,吓得陳鴛拉起廖曉拂趕忙跪下磕頭。混跡宮中多年陳鴛可比廖曉拂精明,這丫頭聽着是個宮女可口氣強硬得很,必定是身後小主有能耐且位分不高。大佛惹不起,這小佛更惹不起。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是奴才沒眼力,帶着這剛學規矩的小公吵鬧了貴人!”陳鴛拉着小福子趕緊磕頭,趁事兒不大攬自己身上,興許自己掌幾個嘴巴就過去了。

“剛學規矩的小公?”這一聲說得軟軟柔柔,聽着卻叫陳鴛心裏打顫,慌忙将自己和老九的臉壓得低低的,恨不得壓進土裏去。誰知道這會兒哪有什麽貴人來槐林賞花,這地方平日連個鬼都見不着。

那女子又說話了。這聲一出,方才厲斥的宮女立馬就住嘴,可見這位才是主子。陳鴛心裏頭轉着幾千幾百句求饒的吉利話,心裏頭叫着菩薩,就聽那聲音又問。

“我看着這小公眼熟呢,不就是太子身邊兒的?怎麽在你嘴裏又成了剛學規矩的小公了?”

陳鴛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擡眸缥缈一瞥,一張粉琢玉雕的鵝蛋臉緩緩映現于斑駁林間。不是旁人,正是武貴妃宮中幫襯固寵、被皇上幸過又封了貴人的大丫鬟陳氏,陳貴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叫宮鬥來得猛烈些吧!

陳鴛:愛上榆木屬性的師哥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江文成:師弟不僅叛逆還總在我眼前露大腿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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