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廖曉拂本想替六哥将此回擋了,既然上頭的主子識得他是太子身邊的人,自然不會太難為他們,遂而堪堪将腦袋擡了擡,誰知又被陳鴛一掌給按下了。陳貴人伸出一只纖纖玉手,柔弱無骨一般。身側的小太監撣撣袖子,識相地擡上去好作扶手。邁着蓮步,陳貴人走一步停一步,不知是看景兒呢還是看跪着的人呢,被奴才擁着,慢悠悠兒的,從山亭的石階雲霧般邁下來了。
陳鴛的鼻尖兒貼着土,餘光裏一雙紅梅金穗子的花盆底兒貼着耳朵走來走去似的。廖曉拂被太子護在殿中自然沒見識過新貴人,像他這般的小公都磨練出過目不忘的本事,喊錯了一聲兒興許舌頭就給割了。
“奴才見過陳貴人,給貴人磕頭了。是奴才有錯,沖撞了貴人賞花的興致,這就帶人滾得遠遠兒的,還望貴人饒了這一次!”說着陳鴛抻起廖曉拂的袖子一角,磕頭像沒命了一般。
“都擡頭叫本宮看看,這樣好的臉,埋土裏可就可惜了。”剛升了貴人的陳氏說道。
她本是驚麟宮的精細丫鬟,端得是面若夾桃暗香萦繞,平日也略施粉黛的,雖比不上武貴妃雍容華貴之美卻勝在婀娜纖腰。宮中但凡生育過皇子的娘娘都親自養着這種精細的丫鬟,皆是親手把關的清白身家和好顏色,只等皇子适齡将通人事再送進皇子房裏去。孩兒大了終歸要進溫柔鄉,與其等到皇子被身邊的狐媚丫頭迷住眼,不如早早送去好掌控的女子。
武貴妃宮中自然也預備了好幾個這樣的丫頭,送就送過兩個了。陳氏本當自己終歸要做大皇子的房裏人呢,雖不明說自然也是樂意的。大皇子祁顧正值好年紀,風流倜傥不在話下。雖說上頭還壓着一位太子,可這些年光是聽也聽出那位太子不成什麽大事。若有一日大皇子能坐上龍位,自己出自武貴妃宮裏怎麽也能擡個貴人。若是再生下個皇子……
心裏的算盤本打得好好的,誰知忽而變天,自己果真從宮女擡成貴人,只是從此與大皇子恍如隔世兩不相幹,竟差了一個輩分。帝王寵愛自然是好,可皇上畢竟沒了少年之态,侍寝後也無半分溫存,怎麽擡進去再怎麽擡出來。若那人是大皇子,必定不會這般待她……
故而明明剛擡了位分應當臉上有光的,陳氏卻終日恹恹,想起那些破滅的情懷又是一陣感傷,時常在槐林間徘徊解悶兒。怎麽就那麽不巧叫這兩個奴才闖了過來。
同樣是奴婢出身,陳氏自然認得出其中那個。這大半年宮中偶有風語浪語,說是太子寝殿裏邊兒養着個閹人,寵得跟小娘子似的,除了去南書房和請安都栓在身邊。陳貴人跟着武貴妃時曾與太子迎面而過,那時她已被皇上幸過,也不知是怎麽地就把小公公的臉記住了。
“都沒帶着耳朵嗎!我家貴人問話呢,還不趕緊擡起來!”一清衣宮女上前斥道。
陳鴛作噤若寒蟬之狀拉老九起來,定了定神答道:“奴才哪兒敢惹貴人的眼啊,還請娘娘饒命。”
“饒命?本宮何時說過要取你性命啊?”陳貴人笑得花開媚臉,好似池中水一波波蕩開。心裏頭本就有說不出的苦了,老天竟把太子身邊兒的人送到眼前,可不是要讓自己撒撒氣嗎?頃刻心裏頭忽然就通透了,為何她只見過一次就記住這小公的臉了,還不是肚子裏絞着一股勁兒的嫉妒,憑什麽?都是奴才都是賤命一條,他還是個閹人呢!憑什麽他能被太子寵在房裏一時,自己就落得個了無盼望的下半輩子?
“這位小公公可是太子身邊兒的紅人?年歲這樣小啊。”太子與大皇子水火不容,陳氏自然也将太子的人看作仇敵,走過去端看了一番,“見了本宮也不知道說話,該是攀上了太子高枝兒,連個貴人都不放眼裏了吧?”
“奴才小福子見過貴人!”廖曉拂閉着眼又是一禮,“小福子知罪,不敢輕看貴人,只是一時被貴人的儀态震住了。還請貴人看着奴才沒見過世面的緣故大人大量,奴才命賤一條,貴人莫要氣着才好。”
“嗬,嘴倒是甜,哄得本宮心裏頭啊也算舒坦。只是方才你說奴才命賤,本宮倒是想問問,你這究竟是說自己,還是暗指本宮呢?”陳氏轉了個身,廣袖翩翩,看小福子的嘴動一動都嫌惡心。
陳鴛的身子頓時涼透了底兒,老九連太子殿的門都不大出,自然不會知曉陳貴人的出身,跪着往前擋了兩步道:“貴人莫怪!小福子是個嘴笨的,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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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貴人還沒問你呢!忙不疊跑上來做什麽!”那清衣的丫鬟牙尖嘴利,沖着身邊的小公公擺了個臉色,“愣着幹嘛?還不掌嘴!”
小公公得了令下手自然沒譜兒,既能給主子出氣又能作踐旁人可是來勁,撲過去掄起胳膊順勢就是一掌,啪一聲抽皮的哨聲兒只見将陳鴛的身子都抽歪了,腦袋自然偏在一旁,顴骨上一個鮮紅鮮紅的大印子。
那公公又瞪向廖曉拂,胳膊剛掄起來就聽陳鴛在地上自己抽開了,一下只比上一下抽得更狠,抽自己的狠勁兒比抽打仇人更甚。“貴人打得好!奴才該打,是奴才嘴快,叫貴人心裏不痛快!不勞煩姑娘動手,陳鴛自己給貴人解氣!”
啪啪啪十幾個大嘴巴掄過去驚得廖曉拂登時傻了,也爬過去跟着掌掴,看向清衣宮女的眼神裏盡是讨好。這都是他們活下來練就的本事,淨了身就不被當個人了,自己作踐自己就是本分。
“安蘭姐姐,這……還打嗎?”方才動手的小公彎着腰仰臉問道。興許是他年歲也不大,心還沒有黑透。都是下邊兒吃過苦的人難免動容,見這兩人把臉都當陀螺抽了也順帶求個情,說不準哪天就風水輪流轉。
叫安蘭的清衣宮女咬了咬嘴唇回身去看主子,陳貴人摸了摸頭上的發髻,慵懶而道:“得了得了,停吧,本宮可沒叫人動手,抽死了算怎麽得?哎呀,今兒瞧着日頭不錯本宮特特戴出來一支皇上賞賜的玉釵呢,明明戴着呢,怎麽摸着這就沒有了?你們這些奴才眼睛都白長了?還不給本宮在地上好好找找!若是真丢了怪罪下來,本宮自然是沒什麽,不想死還不快找?”
主子發話誰知是真是假,可身邊的五六個丫鬟和小公卻不能再站着不動,紛紛把腰彎得快要折了似的在地上忙活,一時人就散開了。安蘭在各處走了一趟溜達回來,一個福禮,脆生生地說道:“禀小主,各處都找過了皆是沒有。奴婢尋思那寶貝丢了的時候這兩位公公也在呢,那樣貴重的東西掉下了誰看不見啊,莫不是叫手腳不幹淨的撿了去吧?”
想在宮裏頭害個人還不容易?手段多得比宮裏的花兒還多呢。陳貴人是奴婢出身自然更懂,想都沒想順着接下了話,道:“既然這樣,那本宮也并非與這兩個下人過不去,若是沒拿心裏頭坦蕩,讓搜一搜身子就得了。”
要搜身子?掌掴對廖曉拂算是家常便飯了,往常個把月就有幾次,自然知道如何抽打得響亮好聽、給人解氣,又如何留下紅印子卻不傷皮肉。現下臉皮只是燙得發脹,心裏悔得不行,都怪自己非拉六哥出來。可聽見這個頃刻就僵了,斂着袖口去偷瞧陳鴛,果真六哥也是驚慌了,身子微不可查地一抖。
最作踐主子的莫過于搜宮,最作踐下人的莫過于搜身。搜身可不是叫人在亵衣裏摸一遍就得了,青天白日之下搜身,哪怕是最得臉的大丫鬟也怕得打顫。廖曉拂曾經見過搜宮的慘狀,那些宮女一個個被剝得蛋清一般,只穿個肚兜兒在殿外跪成排,還沒等天黑就全投井撞柱子了。那些被搜身的小公也好不到哪兒去,上身扒光了不說,連裆片都得掀起來……
“貴人饒命啊!奴才與師弟确确實實沒見過什麽玉釵,還請貴人饒命!”陳鴛回過了神,心裏咒罵幾聲還是要磕頭任命,身子還沒擡起來呢就被上前的小公拿住了後頸。脖子上的力道不小,一發狠将他按住不起,只聽那小公低啞說了一句公公得罪,騰出來的手将陳鴛衣衫背處的葛布絞緊一擰,這麽奮力一拽就将公公的上衫扯開了。
廖曉拂在旁也被摁住,想掙又不敢,動彈不得,左臉壓進了土裏。只聽哧啦一聲響,從他六哥那邊掉出來了什麽物件,滾了幾圈兒停在跟前。
“住手!那是什麽?”陳貴人在樹蔭下看着熱鬧,伸手一指。同時也在心裏頭掂量着自己的份量。太子的人自己是不能這麽着的,另一個就只怪他今兒不宜出行,沒看了祖宗黃歷。
“呸!哪裏的賤骨頭!身子都割了還惦記這玩意兒!”安蘭蹲下一看惡啐了一口胭脂,罵道:“死太監!莫非有宮女與你私通不成?”
太和宮前殿一片祥和,祁谟方才用過了早膳,現下盤腿坐于蒲團,兩指捏住一顆渾圓的白玉棋子,落地有聲,笑道:“皇祖母這一步險棋走得好啊,恐怕孫兒這盤是贏不了了。”
嬷嬷在皇太後身後伺候,手裏拿一柄藍綠赤絲繡荷葉的玉柄團扇,仔細給太後搖着風,一笑說道:“奴婢眼拙,看不懂棋局,只看出棋盤上黑黑白白擺了一堆,還不如線盒裏的團線好分開呢,還是太後鳳眼犀利。”
太後長笑,顯然近來心情大好。一來是蘇雪那丫頭精通佛法,每每與太後講上一講竟投緣極了,老來難有忘年之交。二來是多年心結致使太後郁郁寡歡,如今能聽一聽大師弟子講佛,可算心願已了。再有當今皇後轉了心思大有複起之勢,昨兒不是十五之夜也竟将皇上留住了,氣得原本翻了牌子的妃子難熬一夜,可算快哉。
她并不偏愛趙皇後,只是皇後自然就該有皇後的樣子。就像當初她自己那般逆境而生、披荊斬棘,與女子鬥都是其次,更要與男子鬥。不僅要鬥,還要贏。自然她是不願叫皇後與皇上交惡,只是皇後就該立威出來,叫旁人看透縱使再得寵也是妾。
“你們就哄着哀家吧!都是這孩子讓着罷了,他那雙眼賊得緊,誰能下過他去?”
祁谟拱手笑道:“孫兒可不敢,皇祖母這棋下得叫孫兒想讓都不知從何下手呢。”
“你看看這孩子,嘴有多甜,還好沒随了他母後。”南橘剝下的皮子堆在瓷盤中,只要這麽一小把扔進香爐就能将前殿的風帶出橘子香來,皇太後自是喜愛,轉而問道:“對了,嬷嬷可見着蘇雪那孩子?給哀家帶過來吧。”
祁谟聽聞起身道:“那孫兒先避一避,青松的小妹尚在閣中,如此撞見太過唐突了。”這話說得有假,只因上一世二人有過夫妻之實,身為男子祁谟深感愧疚,故而下定主意今生不與她相見就是。
忽而劉公公躬身地進殿一報:“禀太後,殿外有一侍衛拿着太子殿裏的腰牌跪下求見,說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找殿下,可讓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每一條留言都特別興奮!也很希望大家提提意見,确實是第一次寫古風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我查資料說貴人位分對下是可以自稱本宮的,但是寫出來就覺得怪怪的……
太和宮早膳中
祁谟:祖母這個挺好吃的能給孫兒打包帶走一份嗎?那個嘗着也不錯……
太後:你太子殿裏是沒有廚子了嗎?
廖曉拂:就知道吃快來救我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