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廖曉拂與太子對坐時候膝頭是緊緊挨着的,甚少掰開。男子大多如祁谟那樣一腿彎收,另一小腿支起,端坐儒雅,搭上一只手臂歇息也不失倜傥。可小福子不敢,他是閹人出身,一行一動皆拿捏着小公做派。

太子問得刁鑽,來得忽然,廖曉拂未經人事又如何招架得住?手一抖差點兒把茶水灑了,登時面如菜色,繼而青紅交替。

“殿下,那、那是小福子不知好歹,張口胡謅的……不知好歹,張口胡謅的……”廖曉拂不自察地往後躲了躲,腳丫兒也再不敢擱在太子被褥裏了,以下犯上這是要砍頭的大罪啊!更不要說拎拎自己的分量,一個身子都缺點子部件兒的小太監也敢仰望明月般高擡自己,還将自己與太子說到一塊兒去,當真往臉上貼金呢!

“啧,說的膽量就有,認卻不敢了?”祁谟從玉枕下抽出折扇來,徑自搖起,卻把暖烘床帏圈起的榮檀香攪愈濃了,“孤不治你罪,放膽說。”

“說不得、說不得的,殿下,我……奴才、奴才給您磕個頭成嗎?多磕幾個……這事就算過了成嗎?”語畢就要膝行過去,小臉壓得極低。

“你說成了便成了?究竟是你說了算還是孤說了算?”祁谟故意逗弄道,語氣當真。倒是把廖曉拂給唬住了,連看看主子臉色如何的膽量都沒影兒了,心道殿下果真動了怒,怕是自己過了幾天好日子就昏頭了,只記得殿下和顏悅色,忘卻這畢竟是在宮中潛游十七載的一條金龍,發威是要啃人骨頭的。

“奴才知罪!”

“過來。”祁谟收了折扇,溫潤的玉骨敲于手心,頗為自在,良久才喚了一聲兒。小福子膝行着過去,跪在主子跟前等罰。驚懼中的批頭打罵并沒有等着,反而是一柄冰涼涼的扇骨探了過來,輕拍了幾下小福子的臉蛋兒,轉而擡起了廖曉拂的下巴磕兒。

廖曉拂徹底怔住了,擡眼只見太子笑得風流,輕飄飄地說道:“小奴才磕頭作甚?孤又沒拿你如何了。只是這話既然叫旁人聽得了,當了真,孤身為苦主總該過問一句。若是不說也罷,在你主子臉上小啄一口就饒過你一回。”

廖曉拂恥得有些忍不得了,求着道:“要不,殿下用小福子暖暖腳褥子也好,奴才瞧着這褥子裏都涼了,給殿下先暖一暖……”說着就欲将身子藏進帷角備着的腳褥子裏,那一口沒飲盡的茶水算是白瞎了,淅瀝瀝洇濕了綢面兒上秀着的五安符。

祁谟本就瞧個樂子呢,自小甚少有弟兄與他玩鬧,只有個打不過的蘇青松作伴。這下被激出了些玩心,起身去拿落跑的小奴才,一使勁兒竟抓住廖曉拂的腳腕子,如剝蝦子殼一般将人從腳褥子裏拽了出來,自己也驚着了,沒想過小東西的身子這樣輕。看來自己給喂的吃食還是少了些。

“殿下!殿下饒命,饒命。奴才說就是!”小福子泥鳅鑽泥似的從緞子裏滑出來,束發掙松,烏拉拉散了小半張褥子。他一急就慌,慌了便忙亂無措,一顆心七上八下颠騰着,不敢躺也不敢起,像被翻了面兒的小龜,仰面望着天子,生怕說錯了話就被釘死在這處。

“殿下……饒命,小福子不想死。”廖曉拂被吓住,抱起褥子将自己卷了個妥帖,嗚嘤求饒道。

祁谟着實沒往壞處想,只想逗一逗,與之親近親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他自然不願與自己較勁,再徒增了磨難,願意親近何人就親近。卻沒想八千歲也有這般青澀的年歲,迷着他了,也叫他心裏不忍了。

“莫怕,孤與你鬧着玩兒,并非真動氣了。”祁谟說道,沒敢再上手去抓,哄着又說:“還有你這老往褥子裏藏的本事當真厲害,想必明年端午可是要包粽子了?”

廖曉拂卻覺得自個兒是個元宵,說不準肚子裏藏得什麽餡兒,苦的辣的酸的甜的皆有,保不齊哪天就被喜怒無常的殿下下鍋煮熟。方才藏着不動,聽話倒快,小可憐兒似的鑽出來,香香地跪在太子跟前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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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子不必這樣小,孤确實總說治你,也不想想哪回真動手了?今日之事當真是你禍從口出?”聞着廖曉拂頸子上那一層甜汗,祁谟心中吶吶道,難不成這小奴才還搽香粉了不成?

戒備一松下來,小福子就不縛手縛腳的,香香甜甜說道:“今日确實是奴才莽撞了,殿下贖罪,胭脂盒也确實是奴才的。那陳鴛是奴才宮裏頭的哥哥,相熟交好,自小喜愛學唱戲文,尤其花旦。殿下有所不知,六哥他娘親曾是一方名角兒,他說娘親的扮相比嫦娥娘娘都美。我們這些奴才本就去了勢,女兒家的玩意兒于公公而言堪比穢物,若不當心便能引出穢亂後宮的火上身。菩薩眷顧奴才,如今日子好過了,總想孝敬點兒好處給哥哥們……就和幾位姐姐們讨來了一些,可沒想……沒想竟叫人逮住,捅了這麽大一個簍子。”

如此聽來祁谟便明白了,小福子必定是将計就計,為解陳鴛之困,将自個兒扔了進去,故而道:“心是好心,卻辦了惡事。好在陳貴人并無母家撐腰,說話也沒得分量,就算将此事抖出來也成不了氣候。但若是換個能拿大的,今日你必定将陳鴛害死了。”

“是,小福子恐怕是在殿裏呆傻了,直到出了大事才悟透,可……可哪兒能叫人搜六哥的身子啊,若是男子,也就罷了,該有的部件兒都在,看見了也不算個事兒。但六哥不行啊,太監哪兒能叫人剝了褲裆……見那位貴人娘娘不敢拿我如何,一時心急,就只想先把眼前的火滅了,故而就……就說了大不敬的渾話。”

嗬,算是個機靈的,明白拿自己主子的身份出來救人了。祁谟憋笑,忍俊不禁,卻想接着聽下去,故而正色道:“都說什麽了?”

“就說,就說了好些渾話……殿下息怒,聽了可千萬別砍小福子腦袋。奴才雖愚鈍可是不傻,也聽說過幾句不能入耳的風言,說太子在寝殿裏養着個閹人,可不說得就是奴才嗎?就……一急就把這事給認了……想着貴人娘娘必定不敢惹惱殿下,便認那胭脂是……”

“接着說啊。”太子将肘支在膝上,撐起下巴催道。

廖曉拂嘴裏不知啜磨着什麽,掙紮再三,狠了心咬牙說道:“便認那胭脂是奴才自己用着的,是房中悅殿下耳目的讨愛的物件兒……”這一說竟是将話說完了。

祁谟聽聞不怒反笑,最初忍着不吭氣,後來放開了竟笑躺下了,一手置于額頭,笑笑停停的。不怪他笑,是萬萬沒想到小福子能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怪不得白日裏啞巴似的,頭都不敢擡一擡,敢情是嫌太子不夠窩囊,還給添了一道豔.情的罪狀。

“殿下……殿下別笑,別笑了。奴才知罪,給您身上潑了泥點子,罪該萬死。好殿下了,別笑。”廖曉拂磕巴着求道,暗暗祈求殿外守衛的侍衛大哥們可千萬別聽見什麽異動就沖進來。這會兒子自己正與太子同床共榻呢,再叫人瞧見,就是萬劫不複當真坐實了。

“你啊,你啊……果真是個刁奴!”床榻寬不足三丈,滾一圈兒卻足足有餘,祁谟笑着翻了個身,一手挽起廖曉拂的一只腕子,說道:“現下孤這一身清白可叫你折騰沒了,你這小奴才可想好拿什麽來補過?”

啊?補過?太子的眼神此刻深不可見底,小福子盯着看像被獵戶拿住了,仿佛自個兒變成了一頭小鹿,被人逮住還蹦跶着要撒歡兒。

“我……我往後都不要月俸了,給殿下消氣。”小福子咬着下唇說道。

“不要俸祿?孤要你那點兒銀兩作甚?既然上了孤這條船,想拿俸祿賄賂就要下去,偏偏沒有那麽容易的便宜事兒了呢。”方才祁谟笑得衣衫松散了,露出一小片胸口的皮肉來,也盯住廖曉拂看。看他的睫毛一閃一眨,竟真覺得他将胭脂揉到眼皮子上頭了。

“孤不僅不要你的月俸,還要加倍賞下去,只是看你……敢不敢接了?”

“這、這……這怎麽好接……”小福子支支吾吾道不出南北西東,局促地往回抽腕子。雖說他還沒歷練成師父那般大公,卻早早化出了個人精的雛形,話裏話外的事兒一點就透了。殿下這是要将污名坐實了啊!

“奴才不敢。”廖曉拂答,雖說對太子是有那種心思,可若真應了,怕是太子的惡名是洗不掉了。可是不應……終歸又是有點兒想,哪怕被旁人賤罵,廖曉拂也是真的動心。

此刻小福子鼻尖冒汗,神情先恥又羞,這點子猶豫叫太子看了個明白。祁谟心中又喜又驚,喜得是小福子腦瓜子聰明,不必廢話,驚得是他竟真動了心思想應,癡得夠深也夠傻。

“莫怕,孤不是叫你真委屈着,只是被你今日的話提點了。若太子一改往日之無能,太過精進,則令多心之人提前防範了,更是不好。不如将計就計,坐實了此事,叫旁人錯以為孤不思進取,疏于防備,只待最終萬箭齊發,一舉拿下。”祁谟細細講道,掰開揉碎說與他聽,“這事也與青松提過了,實乃障眼之術。只是其中唯獨叫你委屈了,這……容孤再想想罷。”

“殿、殿下,這……”廖曉拂嘀咕了一聲,初次陳情如同獻寶一般,急急搶了話,“若是對殿下大計有益,也是……嗯,也是好的。”

果真是想答應啊,這小東西現下還稚嫩,經不起詐呢。祁谟渾身喜得舒坦極了,放下他抓了許久的腕子,給廖曉拂留下個箍紅的淡淡的印兒,像月老上一世系上的紅線,這一世種下的情根。

“放心,孤不叫你白白委屈了。”太子的眸子總叫人看不出喜怒,倒是能看出廖曉拂那眼珠子含了水,心中歡喜得緊。

廖曉拂自是相信太子不會用此事作弄他,心中卻也有自己的主意。

今日一場天變叫他嘗了苦頭卻也長了記性,真真知道了在宮中若是沒勢沒利,哪怕是個貴人也折騰不過奴才去。可若是這人有了自己的能耐,哪怕是虛張聲勢也能救人救已。倘若自己有一日也能成了大公,興許就能和蘇大人一樣,與殿下同行,于書房密談,于朝堂共進退。

若是能做殿下的體己人,哪怕是先借着寵宦的名聲也不是不行。

想着廖曉拂呼咻喘了口大氣,忽地跪過來,後頸那一條嫩筍般的脊梁骨在單薄亵衣下微微凸起,一時也叫太子心動心慌。

“回殿下,奴才還想求一事,不知殿下能否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過500!撒花!我們的太子終于向涉世未深的小福子伸出了邪惡的手手!嗷嗷嗷!豆醬一邊寫一邊發出姨母般慈愛的笑聲。

陳白霜:拂兒,昨夜守衛聽到寝室中有些異動,可是太子将你如何了?師父給你做主。

廖曉拂:啊?沒有啊,殿下未曾欺負過我。

陳白霜:嗯,那便好,放心了。

廖曉拂:不過殿下說讓我在他臉上啄一小口,師父,什麽叫啄一小口啊?

陳白霜:老子的清風明月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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