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廖曉拂向來是個容易知足的小人兒,得了誇知道磕頭謝恩,領了賞也知道分一分,樣貌占盡了便宜,侍衛大哥都拿他當個不吃獨食的小弟。再是小嘴兒也甜,會說好話哄人,整天姐姐嬷嬷叫着,丫頭婆子們也沒覺他恃寵而驕過。這樣會做人,上頭又有個陳大公壓陣,故而小福子在太子殿裏過得是歡喜無憂,甚少向殿下求過什麽。
祁谟沒想到的是他這一求,就求了個大的。
“奴才廖小福鬥膽,向太子求首領太監一職,同八品使監。正如殿下所言,如若寵宦還是個做雜役的小公,沒得品級,想必大有可疑。莫說旁人了,怕是奴才都覺得這戲不真。小福子慚愧,這官職要得高了,師父那般的大公也只是個四品,伺候皇上的幕公公和伺候皇太後的劉公公才破格賞了正二品的品級。若要小福子自己爬上來,恐怕還需個十年八載才有個首領太監當當。正如殿下所想,公公之間确實層層節制,一級壓制着一級,故而提小福子的品級實乃上策。”
廖曉拂本是個服侍主子的小太監,和衆多沒品級的小公同樣,從事的勞作也就是些下層掃殿的雜役。若是他一直跟着師父在鐘鼓司,就是幹那些最末一等的活計,或跟着陳大公身後拿扇持麝尾,端茶遞個水,伺候他師父而已。看着都差不多,實乃名目繁多,小公們自然明白什麽品級的人能惹,什麽品級的人得讓道兒。
“你這一開口就要品級,真叫孤刮目相看啊。”祁谟哀嘆這小東西當真與他相克,是自己這一世的煞星。重活一次千防着萬防着,不想他走八千歲的老路,誰知人家的命根本不願讓主子做主,拐着彎兒地就繞回來了,精得令人咂舌。
只是這一世的命是廖曉拂自己個兒選的,給太子做了寵宦。不再是受大皇子逼迫的娈臣了。
但總歸也沒差到哪裏去,祁谟原也當自己與大皇兄不同,就算再想如何也繃得住。時至今日,怕是要自惱了。
廖曉拂雙目閃眨,心裏頭也是不安,怕自己這一口吃得太大,咽不進肚子裏去。
半晌太子開口道:“要品級也不是不可,畢竟你我以君臣相待。但當真是這個緣由?”祁谟打量着問道,用扇敲打了一下小福子的天靈蓋兒,惹得人将脖子一縮,問:“不說實話,太子可不給你升官發財加俸祿。”
“這……這……殿下怎知我沒說實話呢?”廖曉拂面上強顏歡笑,只是多了幾分困頓和猶豫,又說:“要不師父總說殿下英明呢,把奴才看得透透的了,果真是……英明神武,不怒自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祁谟伸手将廖曉拂的唇瓣一捏,将這通胡誇給停了,笑瞟了一眼,道:“得了,誇你主子的機會往後多得是,別打岔。再不招明日就在你這好看的小臉兒上畫個大大的王八,讓你頂着王八掃殿去。”
“我說,我說,我說就是了!殿下別給奴才畫王八,好殿下,奴才再不敢瞞着了!”小福子的嘴被殿下搓撚,心亂異常,趕忙谄媚讨饒起來,殊不知一切被太子的壞心眼兒算準了,牽着鼻子問一句答一句,“今日小福子糟了難,才知道宮中行走處處藏着危機,稍不留神就掉進坑裏去。但奴才不傻,缺得是歷練,往後必定長了記性。小福子不願就此認命,心裏頭不甘,雖說早就是個閹人了,也想着當個有用的閹人。殿下心疼奴才,小福子記在心裏永世不忘。可下人畢竟是個下人,不可能永世被殿下護在殿中,拴在跟前。這事逃過了今日,往後還有二回、三回,不敢勞煩殿下特特折回來救奴才小命。小福子有心,想有個拿得出排面兒的官職行走宮中,通通各宮的路子。若再遇上險事,想必旁人看在這品級的面兒上也不敢随意打殺奴才……若有了品級,我說話也有分量,能助自己脫困,也可謹慎着救些不相幹的人……今日若奴才的品級在那幾位小公之上,也不至于叫他們欺壓了六哥。”
“真的?”太子不放過這作妖的小奴才,步步緊逼。
“真的,都說幹淨了,再不敢瞞着!殿下別給奴才畫王八,求殿下開恩,太沒臉了……”廖曉拂縮着脖子給祁谟悶頭作揖,仿佛耳根子旁響着陣陣哄笑,一聲高過一聲。
祁谟森然轉過冷臉,憋得臉皮子都發酸了,為了跟廖曉拂扮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怒相實在辛苦,一不留神就笑一瞬,這煞星快把他身為天子的威嚴煞盡了。
“好了好了,起來吧,廖公公這張嘴啊,恐怕宮中當屬一二,孤看着往後必成大器。”祁谟喚他起身,不敢再欺負狠了。那顆淚痣好似釘在了心口處,就怕他跟上一世那樣眼淚忽閃着往下掉,怪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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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謝殿下不畫王八之恩!奴才必定盡好寵宦的本分,絕不叫旁人看出錯處來。”
好容易不想鬧了,祁谟又被勾出火來,漾着笑問道:“別應得太快,你可知道何為寵宦的本分?”
今夜殿下不知怎得了,總問些刁鑽古怪的難處,廖曉拂自然不是對手,敗下陣來,低着頭道:“這些……奴才也是略知一二的……往常在宮裏見着過,描眉點唇的,穿戴也比尋常小公講究許多……還戴着金钏子……”說着便說不下去了。宮裏偶有這種小公現身,走了這條道兒也就不拘着了,不幹立牌坊的自白事兒。有時是郡王或侯爺進宮帶進來的,更有甚者則是給大公做了小情兒的,被大公好吃好喝養着,也不與旁人多說話。
但廖曉拂可是頭一份兒出自太子殿裏的,想想就将自己驚着了。
“那你可拿得出宦官做派來?”太子又問道,倚着軟枕,一副睡眼惺忪之态。
小福子的思緒打了個轉兒,應道:“若只在外頭,我倒是可以去求求六哥……六哥他,學起來可像了,想來可以學的。”
“那都是做戲給旁人看,若是在外頭孤與你這樣,你也得接着了。”
廖曉拂聽得沒頭沒腦的,身子忽而一歪便與太子側卧在一處,臉與殿下胸口相貼。頓時章法大亂,手腳縮成了一團。
“殿下!”這一回真叫廖曉拂的氣息不穩了,差點兒就要厥過去。這、這是大不敬啊!
“莫怕,莫怕,孤逗你呢,叫你熟悉熟悉。”祁谟怎會舍得将他如何了?他還心疼孩子沒長大呢,雖說自己與大皇兄的心思是有幾分相同,可相同的作孽的事兒卻辦不出來,也就是想将他小小的身子攏個滿懷來暖一暖。
小福子口中兩排小牙咬住唇壁,竭盡苦力地忍着不顫,也不知太子要做甚,等了一會兒,好似什麽都沒做,心口卻一突一突地往外撞着,身子卻難受。
他這手腳怎麽這樣小啊?祁谟平日最見不得朝臣史官一派假正經的,現下自己裝得跟柳下惠一般,高而筆直的鼻梁埋進廖曉拂的頸勾處,發力去吸,嘶啞低沉問道:“廖公公這脖子上撲了什麽香?恐怕是真有心給孤當寵宦呢?”
小福子怕癢,欲躲一躲。怕是太子身上龍氣過盛,自己這身子又架不住殿下的火氣,堪堪答道:“這是……都是姐姐們賞的。奴才怕浪費了,撲着玩兒的。殿下別聞了,這香……不好。”
“香不好你撲上做甚?莫非……真想叫孤對你上心?”
登時驚得小福子快要啐血了,太子把頭臉埋在自己脖子裏也不知是不是要咬人了。眼珠子狂亂地轉動,看哪兒都不好,皆熱得羞人,幹脆閉上了。他想将殿下扳開又舍不得這點子溫存,正當進退兩難時分,只聽見兩人體間迥然一聲響,苦兮兮地劃破了此刻的局。
“廖公公怎得餓了?”祁谟笑問,聞了個餍足,“晚膳沒吃?”
廖曉拂氣喘籲籲地睜了眼,只覺得自己沒皮沒臉了,不僅叫殿下聞了香,還聽見肚子裏打雷。
“吃過,可奴才興許是……吃少了。”
煞星啊!祁谟心底叫着,親自下了床榻,赤腳将食盒拎了過來,頭一次伺候起旁人。
“奴才下去用就好,不可在殿下的地方沒規矩。”小福子只覺得這床被褥多看一眼都灼人,太子卻把食盒都擺開了,粥食點心果真涼得透透的,色香全無。
“莫要再折騰了,就當陪着孤也用些。”
祁谟把食盒裏的吃食一樣樣地擺開,從頭層的酸梅子幹、油浸雪菜絲,到夾層中的幾碟子點心,其中就有小福子頗愛的白面銀絲卷子和玉米面的金絲紅棗勃勃。最末層才是小碗二米粥,兩碗皆熬得爛爛的,面兒上躺着一層金黃色的粥皮,可見下米之多。雖說都是尋常粗糧小菜,卻也是廚娘挑着做的,夜間冷着吃也好克化。
但凡主子甚少有冷着吃的時候,小廚房大多不全熄竈,過夜也留着一枚竈眼。若是主子想吃,伺候的下人再捧回去給溫熱溫熱。
廖曉拂摸了一把食盒,問:“要不叫奴才拿去給熱熱吧,殿下有胃症。”
“無妨,不礙大事。”祁谟也不做樣子,叼住銀絲卷子就是一口。
見殿下持起那正黃底描龍紋的粥碗喝得毫不含糊,可見是真餓了吧。見此廖曉拂便不多攔着了。雙手捧住那只下人用的青白色粥碗,他伸出舌尖兒舔了兩口,米香散盡,徒留軟糯,粘稠平淡。廖曉拂尋思道,這大抵是自己有生以來,喝過的最好的一碗冷粥了。
“走水啦!走水啦!走水啦!”
張廣之赤膊躺于竹榻,睡得朦胧,正欲與周公相會。這處乃是端午門守衛所住的修歇小居,坐北朝南臨近斜街。因着距市集較近,往往四更天一過就聽屋外人聲鼎沸。難得睡一個清閑覺。
屋內有兩條通鋪,一屋六人,若是人手緊了,一屋四人也有過。被吵醒的幾個守衛驚坐而起,翻身滾下通鋪,甚至顧不得踩鞋就奔去開門。誰料張廣之将那竹門推開,幾串紅皮挂炮仿佛從天而落,像誰家的公子高中了一般,鋼豆兒似的炸開了。
火星兒落在皮肉上滾熱,頃刻冷卻,遭不出多大的事兒但鬧得人眼暈昏花的。末了反應透了張廣之抄起一旁的竹椅子扔了過去,脫缰野馬般追了那幾個頑劣惡童幾步,喊道:“滾!下回張爺爺扒了你的皮!”
“莫氣了,張兄。幼童鬧事,氣壞了不值當。”廖子孟跟着追出來,身後幾位兄弟已經跺着腳把炮竹火踩滅了。
“你就是性子太好!這幾個崽子有文武一半兒的乖巧都是祖上積德!祖墳冒青煙!”張廣之的睡相不太穩當,怒發沖冠似的,提着鞋一起回頭走。自太子将看守端午門的差事交給他已過兩月有餘,從未召喚回宮,倒是與廖公公的大哥處出了半個兄弟。這真真是老實山民一個,遠比廖家二小子的脾氣好上十倍。
只有廖家那小丫頭,張廣之想想就直搖頭,反正人已經按吩咐送去趙太師府上了,如何也作害不着他的。
與張廣之共事慣了,廖子孟反而不與他較勁。興許是家中也有個幼童,廖子孟不怒反笑,背着一身傷疤,看着瘆人,實則人品敦厚。而這身疤皆是在馬耳山裏跌的,碰到山石壁角或是勾住尖枝利杈,淌滿了跑山采參人的血淚。
“報!”黃土飛揚滾滾而起,一匹高頭棗色大馬穿風而來,還未等馬步站穩,上邊的侍衛騰空翻身躍下,跪道:“太子有令!殿前三品帶刀侍衛張廣之聽令,速回不得有誤!”
速回?莫非出了大事?張廣之瞬間扔下種種不快,攥緊拳頭應道:“臣張廣之,得令!”
作者有話要說:
四皇子:本王邪魅狂狷,怎麽還不出場!
太子:快了快了,四哥你再等等,反正這麽多年都等了,不在這一時了。
四皇子:我看你是光顧得談戀愛,忘了宮鬥吧!你這樣子是沒有出息的!
太子:給你一個CP,有本事你不談,你憋着啊!誰談誰臉上畫王八!
四皇子: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