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福子臉色紅白交替,雖說早早看出蘇妤雅不是好主,可萬萬沒想到她同丫鬟竟是這樣看待他。閹人身份一直就是廖曉拂的心病,也猜着背後被人嚼不少舌根。頭一次親耳聽如同上刑,難受得渾身仿佛被毒蟲叮咬。若不是太子抱住他藏在高處,此時必定早已掙扭開跑遠遠的了。
“你雖機靈,可從未接觸過宮中的女子。宮裏頭的小主沒有心思單純的,你覺得幫她,她還未必領情。就好比今日你收了她的賞,拿着好處過意不去,人家背地裏将你看得一文不值,連丫鬟都敢出口栽贓了。”祁谟不願叫他聽這些烏煙瘴氣的禍端,可孩子必定要懂事,叫他早日看破就是疼他了,只是自己心裏頭這關難過,疼得慌。
真恨不得直接跳進蘇氏的屋裏去,劈頭蓋臉賞一通巴掌,再将那丫鬟的嘴堵上,叫她往後也不用說話了。
小福子一絲絲難過的神色沒藏住,叫祁谟逮個正着,趕忙抓哄起來,道:“你也不必多心,我自然不看低你。那些話聽了忘了就得,畢竟嘴長在別人臉上,就連辱罵孤的話都比這難聽千倍。孤待你好好的,孤在這裏,莫要為了不值的人難受。”
“謝殿下,只是小福子向來看人極準,這次花了眼。”廖曉拂苦笑道,“這一遭奴才記得了,也不難受了。只是……只是奴才……奴才一向清洗用心,都幹幹淨淨的,撲上粉,從沒有過什麽……尿臊之氣。殿下、殿下可別信了她,小福子都是……洗得香香的……”
“當真?”尋好處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太子湊過去,口鼻緊貼他溫暖的頸跟,将帶着體溫的香粉氣緩緩吸進鼻腔裏,又道:“別動,叫孤好好聞聞。”
廖曉拂本是怕高,頭一次登高只能緊緊攀住太子有力的手臂。倆人之前從沒貼這麽近過,從上到這屋檐來就覺得太子摟在自己腰上的手掌熱得可怕,就連三層衣裳都抵擋不住這股熱意蔓延到臉上,此刻太子炙熱的鼻息也噴在頸後,更是覺得腦子也燒成漿糊了,一動也不敢動。
殊不知摟着人的太子也是心猿意馬,鼻尖觸碰在發根上,呼吸之間像被翎羽尖刷過,眼看再近一點就能貼上那雪白的脖頸了,懷裏的人哆嗦着打了個顫,不知是給冷的還是給羞的。
“殿、殿下……”喃喃一聲瞬間才喚回祁谟的魂。他輕咳一聲別過頭去,心想還好天色已暗,看不見自己燒紅的臉,不然太子之威儀豈不是要毀于一旦了……
故而正色道:“今日這仇孤記好了,往後有得是給你出氣的時機。還是先回去吧,免得着涼了。”
廖曉拂的鼻尖兒被冷風吹得紅紅的,卻硬扛着揉了幾把。他是貪圖太子的親昵呢,抽着鼻涕說道:“奴才不冷,奴才還……還能聽一整夜。”
折煞了人啊!太子心中哀嚎,道:“下去吧,你不冷,孤冷。”
隔日蘇妤雅的期望便落空了,戶部侍中之女安答應接連侍寝三日,宮人皆知龍心大悅,千月院賞賜不斷。三月後,安答應擡了位分,升為千月院主位安貴人。蘇妤雅宛如被棄了一般,慘淡非常。
陳白霜親自打着一提燈籠,帶小福子從太子殿往針工局去。昨日剛下了頭一場雪,現在還未飄盡,踩上去咯嚓咯嚓甚是動聽。快到年根兒,宮中的人盤算着整年的賞錢,廖曉拂聽陳大公跟自己唠叨太子殿裏銀錢的進出,心裏惦念的卻是太子臘月初四的生辰。
“今年雪下得早,早早就點上地龍了。皇後娘娘那邊也吩咐不拘着用炭。咱家每日烤着熏籠,心裏頭都想着成兒和鴛兒兩個小子。過了年你們都虛長一歲,農忙的春耕祭祀怕是要棄了成兒,這人啊年歲一大就身子骨兒硬,他個頭又高。禮部的人嫌他劍舞耍得勁道過狠,說只要些花俏的把式就得了,就成兒那個性子,嗬,別說叫他打花把勢,就差領命上沙場峥嵘了。操碎了心啊,你們幾個……”
“徒兒沒用,叫師父操勞了。”廖曉拂跟在後頭,乖貓兒似的順着毛應道。不知是冬衣厚重還是真長了個頭,看着是高了些,眉眼倒還是清隽秀氣着。他耳垂兒薄,耳廓尖,北風夾着雪渣兒一吹就紅透,小臉兒凍得絨絨起粒,映着一邊一個彤彤的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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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伺候太子,凡事要多上心。殿下是寵你些,也不可恃寵而驕放縱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太子現下雖不是君,那也是儲君,将來要當皇上的人。”陳白霜看了眼小福子時時捧着的暖手小爐說道,意在提點徒兒切勿太過貪心,太過上心。太子若來日登基那便是九五之尊,三宮六院的還能少得了?就說再想寵着徒兒,後宮的女人也會親手把拂兒撕碎生吞了。
再者說,徒兒心裏乃是一片癡戀,太子若妻妾成群、雨露均沾,這孩子不知會不會做出傻事。
“是,小福子省得了。師父……等忙過這幾日,拂兒想回鐘鼓司看看師哥,順便也送些銀兩。”廖曉拂嘴裏應着,小小的暖爐卻更往袖口深處推了一推,舍不掉、斷不了這點兒暖意。陳大公見狀也無能為力,只得嘆氣着道:“待張大人得了閑,送你過去。咱家手裏還有大幾百兩攢着,師父花處少,不都是給你們存住的。你去看過就順便帶給成兒,叫他們冬日裏多燒些好炭,過年添置幾身新衣。鴛兒喜愛吃魚,也可……”
“廖公公……”一女子喚了句便沒了下文,若不仔細聽,幾乎要被風聲蓋過去。小福子耳力好,回過頭去找,見後頭有兩個人影兒遠遠跟着,前頭那位的綢傘提在手中并未撐開,後頭那位雙手捧着什麽。二人皆是白花花的雪片落了滿頭,楚楚可憐的。
陳白霜見狀也住了腳,回頭問道:“可看得清是何人跟着?”
“小的看着像是……”廖曉拂定睛一瞧,道:“像是前不久進宮的小主蘇答應,方才聽着是喚我。”
“既然小主召你前去,你去就是了,規矩禮儀不可少了。”陳大公放話道。
廖曉拂踹手趕忙跑過去,果真是蘇答應與丫鬟樂心。蘇答應仍舊美貌如故,卻難掩一份焦慮衰敗之氣深藏在雪亮的眸底。樂心見了小福子顧不得臉面竟直直要跪下了,還是廖曉拂手疾眼快,一把伸手扶了起來。
“廖公公快救救我家小主吧!我家小主怕是要活不成了!”樂心哭得臉上如同流下黃湯,胭脂蜜粉全花,打濕的面頰眼瞧着被風吹得刺紅。
“蘇答應可是找奴才有事?”廖曉拂恭恭敬敬地一禮,問道,心中自然有幾分別扭。畢竟上回聽了牆角,才知道在蘇答應等人眼中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廖公公肯過來,這便是我與廖公公的緣分。”蘇妤雅極為難堪地開口,身上連一件像樣的絨緞大氅都沒穿,只是一件鑲了風毛的玄色單襖,上面繡得花色也迷蒙了。今日頭上只剩一支紅梅小簪,再有就是兩個芙蓉玉的耳墜子,統共這些頭面,再無其他。當真與秋日裏頭一回見着的蘇答應大相徑庭。
這也不難猜,小福子自然曉得宮中下人牆頭草一般的苛待。安貴人如今乃是千月院的主位了,位分高不說,難得是皇上記得起來。而這安貴人也怪,得了寵不僅不關照下同時進宮的姐妹,竟叫皇上将人忘了一般,再無提過。
一時宮人呈拜高踩低之像,恐怕蘇答應的日子當真艱難。
“廖公公救救我們小主吧!自從上回一別,安貴人得了高升,我家小主便處處被人踩着,宮中各處的奴才都敢來啐一口。按例該有的東西以次充好就算了,到最後該有的竟一點子沒有了。我們小主哪裏受過這樣的罪啊,西廂一筐子一筐子的好炭送過去,奴婢連盆熱水都燒不出來,眼瞅着小主都要生凍瘡了!”樂心哭道。
“這……”小福子雖說不願出這個頭,但架不住女子哭求,喃喃道:“這主子的事,當奴才的也不好做主。況且小福子管不了這等事兒啊……”
蘇妤雅眉頭鎖住一絲孤苦凄涼,躬身說道:“上一回是樂心這丫頭有眼無珠,給公公的好處少了,也是當主子的教導無方!這裏有白銀百兩,也是妾身最後的賭命錢,全數交給廖公公了。還望廖公公給美言幾句,想辦法将這幅小像交給幕公公。幕公公若問,只需一提工部侍郎之女即可。還望廖公公不計前嫌,能給小女一條活路,否則……否則當真是無路可走了……”說着竟悠長嘆息一聲,立在卷着雪星的風中美人落淚,更顯狼狽。
小福子自然不吃這套,上回吃過虧已經夠夠了,但心底畢竟還沒硬成石頭,遂而接了卷軸說道:“蘇答應這畫,奴才想辦法遞過去就是了,只是那銀子萬萬不可……”
“使得使得,廖公公必定收了,若是不收便是記恨奴婢上回有眼無珠!”樂心急忙将一包子東西塞過來,笑得燦如春花,仿佛剛剛假哭了一場,又道:“公公若是要怪就怪奴婢,萬萬不是小主的罪過。”
陳白霜等了一會兒,見徒兒捧着個畫軸跑來,懷裏還揣着一包東西,說道:“跑便跑,哈着嘴作甚,喝了涼風也想學太子鬧胃症?”
廖曉拂趕忙将小嘴閉上,合上一刻又忍不住說道:“師父莫怪,小的方才又收了銀子,足足有百兩之多。這個……這個……”
“可是蘇答應有求于你了?”陳大公淡然說道,目視小福子身後漸行漸遠的影子,直到化成了黑點兒。
“師父英明,小福子本不願趟這淌渾水了,只是兩位姑娘穿得破敗不堪,又哭得可憐,小的見不得她們哭求,一哭就想起自己阿姐來。遂而就接了,還不知能不能辦成這事,想問問師父。”小福子如實說道,自然不信蘇答應與樂心方才的話有十分真心。他這個品級更是見不得幕公公那樣的大公,都是一時心軟惹了禍,落了個騎虎難下。
陳白霜早已料到一般,伸出手道:“這東西交于咱家去辦,你這點子的道行,離成精遠着呢,辦不成這樣大的事兒。”
“師父怎得知道要做何事?”廖曉拂慚愧,低了頭,八品小帽落雪端成雪團子似的,心裏暗自佩服師父好眼力。
“這還用猜?後宮女子大多只為一件事上心,那便是聖寵。雖說聖上不是個好美色的,但有了聖寵才能在後宮活得下去。這畫咱家替你送過去,銀子你收好了,抽個空給師哥們送過去,算不上白拿好處。”陳白霜接過那畫軸說道,長嘆一聲。
太子怎會料到蘇答應近日會來求小福子辦事?特特吩咐了不管所求何事一律不準叫小福子過手,陳大公只管攬過來即可。可就算太子不吩咐,陳白霜也會主動替徒兒将這事擔了。自己眼瞧着長起來的崽兒,總想無微不至地罩住,就像深宮雪日開着的一把紅綢傘,替他擋了冰雪,擋了風寒。
如此看來太子也并非只拿徒兒當做解悶兒的小寵,有幾分真正的疼愛。就是不知這份疼愛能疼到幾時了……唉,陳白霜想起來就心裏頭沉重,不知那太子有什麽好處,竟叫老九這般迷戀。
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謝謝小可愛的支持!這就研究如何發紅包去!
話說大家有什麽想看的小劇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