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武貴妃一早來了太合宮請安,蓮步生香地下了轎,緞織的暗花芍藥襯金底襖裙點綴冬日裏的素雪紛飛,綻如夏花,想必心情也是好的,面上盛氣奪目。前朝後宮連着千絲萬縷,起了這樣大的波瀾,是時候驚動皇太後了。
怎料今日有人早早占了先位,原以為自己是頭一份兒呢。武貴妃進了太後寝宮還當花了眼,竟然碰上了趙皇後和太子祁谟。想必和自己動了同樣的心思,先忙不疊來捧太後的面子,再從中使計将大皇子推出去呢。
“妾身給太後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太子請安。”武貴妃笑着一福,笑得後牙都緊了,只因自古尊卑有別,無論鳳印誰掌,太子得不得勢,這三位都是在她上頭的,還不是照樣兒得請安。謝過恩起了身,武貴妃親親熱熱挪步上前,心裏盤算應對之法,拉着趙皇後假意嗔道:“姐姐難得出來,怎麽不去妹妹宮中坐坐?還是太後宮裏熱鬧,旁人都說太合宮占了皇宮的風水寶地,妾身倒是覺得只有太後壓陣才鎮得住呢。”
祁谟見她惺惺作态也不發作,行動恭謹有禮,拿足太子之風範,道:“冬日路途颠簸濕滑,想不到娘娘也來給皇祖母請安了。”要說今日這一遭原本是不想來的,不為別的,祁谟只是不想與父皇撞上,免得給自己添堵。誰知他那義父心直口快,幕得貴能打探出今日皇上要訂下和親的皇子便忙不疊通報給武貴妃,王過福也不含糊,畢竟多年大公不是白當,心眼兒一個不少,轉手就把消息送去了鳳鸾殿。
趙皇後近來的心思在別處,接連三月給安貴人撒了網,只等着一招收網将安貴人拿住,不知如何應對,故而一早帶着太子來皇太後處請安,聽一聽是否有轉圜之餘地。而武貴妃實乃長她兩歲,這一聲聲姐姐實在是迫于位分高低。
“妹妹這話倒叫人誤會了,你我姐妹之情怎會生分?”趙皇後扶起她一笑,鳳釵之上再無其他,只有三顆極為難得的東海珠渾圓飽滿地點綴其中,雖素卻高雅貴氣,忙看向太後打趣:“還不是谟兒那孩子有心,不知得了個什麽坊間的寶貝,起了孩子心性,非要獻給他皇祖母一試。”
武貴妃一笑道:“自然,太子一向最敬孝道,妾身也時時提點大皇子要多向太子學學,只是那孩子愚鈍,勉強學個太子皮毛,拿不出什麽真本事。太子若不嫌棄,也叫妾身見見寶貝,開開眼可好?”
“娘娘言重,也算不是寶貝,只是個民間偏方罷了。”祁谟點頭道,回望太後。皇太後今日身着一身燒墨嵌福帶絨的百壽氅衣,松鶴髻挽得散垮着,臉色也不佳,恐怕是犯了每年入冬的咽喉咳疾。此乃頑疾,是皇太後當年有攝政之嫌時日日舌戰群臣留下的病根子,寒氣侵體再燥幾分肺火便夜夜生痰咳不止。
既已蹭上了皇祖母的金船,時時讨一回好是免不得的。幾月前祁谟苦想不得,與小福子玩笑中談及此事,倒是真得着一計。太子這般想着,念及廖曉拂的各種好處,心頭湧起難以言喻的珍愛,恨不得将小奴才寶貝起來,道:“孫兒惦念着皇祖母有咳疾,偶然得知民間有一偏方興許能治,便鬥膽一獻。先取年中的上好茶葉來,挑出葉尖,不去其青。再取五年之上樹齡的枇杷花釀下今年的花蜜,滿滿沁上一壇,用蜜來封住青茶。待三月後取出來,這浸着枇杷蜜的青茶吸飽了日月精華,已化為赭色的軟茶。再用溫水泡開飲下,過一冬便能好受許多。”
“太子有心,哀家這喉嚨是塊兒心病了,禦醫無法,年年也不好過冬。那壇子寶貝已經叫蘇雪丫頭去泡了,若真是好的,你們每人也來分一分。”皇太後說道,一張口那嗓音果真嘶啞,如開叉漏風一般。目光在武貴妃身上停一停,又去看趙皇後,太後正色說道:“哀家不是說你,身為皇後這身裝扮免不得太過素氣!叫人看着還當大昭宮中沒有金銀華珠玉翠了,供養不起後位,叫底下的妃嫔看着像什麽話?”
“兒臣知罪。”趙皇後接口道,算不準太後今日是什麽性子,一句話既提點了她又敲打了武貴妃,可總也說不到正點子上,很是心焦。皇上心狠,若真是一道賜婚的聖旨下來,太子娶了西番郡主為正妻豈不是明着将谟兒棄了?素來太子正妻必定是大昭女子,才德兼備好母儀天下,這堂而皇之叫谟兒娶一位沒有母家的番邦女兒,擺明根本不為立後,更別說太子有望登基。
太後心裏豈能不知道這幾個是什麽心思?只是皇後與武貴妃急得熱鍋螞蟻了,那正主卻悠哉悠哉,不僅不與她商讨應對之計,還能有心思獻上什麽枇杷蜜,真不知太子是自知硬不過皇上而任命擺布了還是另有妙計,遂而開口直言:“你們都在,這事哀家也就明說。皇上欲與西番郡主和親休戰,還未定下人選。事已至此你們心中作何想法?”
“太後這話說的,這哪兒是妾身能做主的啊?但凡太子婚事就連聖上也全做不了主,一是要皇太後您親自點頭,二是這婚配之事乃是上天注定,還需要看天命呢。”武貴妃先道,施施然笑了。太子次次逃過命中劫難,就連傷寒出惡痘的孩童屍衣都沒将太子帶走,莫不過真有龍氣傍身?左丞相一族起了別的心思,早早換上自己的人手當職太常寺,就等着有備無患呢。既然人算不如天算,那人命可違,天命總歸是逃不過去的。
“皇後自然是不願,那太子的意思呢?”皇太後又問,不知這孫兒學沒學會棋法,故之一探。
祁谟聞言一笑,竟不像是個着急的,拱手對太後說道:“婚配大事豈能孫兒自作主張,只要是父皇母後看着好的,孫兒但聽皇祖母吩咐就是。”此話一出倒把趙皇後和武貴妃驚着了,只不過皇後心中是疼,貴妃心中是喜。如此看來就算太子再有不願也不敢逆過皇命去,面上看不出一絲為難,恐怕是想先将郡主娶了再做籌謀。可這燙手的郡主一旦接着了,再想翻身就是難了。
皇太後點頭重嘆,道:“太子能如此想,很是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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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曉拂知道太子來這一趟沒什麽好事,面上也恹恹的。宮中盛傳西番郡主不日将抵胤城,怕是宮裏要大變,三位皇子必有一位大婚,故而小福子的心時時揪緊,食之無味,夜不能寐,每每心裏頭難過了還要別過臉去,不敢叫太子看出自己不争氣的紅眼。誰叫他生了顆淚痣,心性再硬,總是愛哭的。
明知自己早就該斷了心思,殿下身為大昭太子,總有一日要娶正妻納美妾,師父也是這樣勸着。廖曉拂試想太子大婚之盛狀,若真有一日太子攙着郡主進了太子殿,自己只怕是渾身經脈都疼斷了吧?
“想什麽呢?披風敞着,襟口歪了也不知道正一正,真等凍着了好把病氣過給孤?”祁谟不願撞上父皇,提早褪下,出來一見就急了。也顧不得避嫌之說,伸手親自給小福子的對襟正了正,誰叫他站在風口只顧得出神,袒露着一小截兒粉白白的頸子,寒風全順着襟口吹進去可還得了!他的小福子手腳還那樣小,過了年虛歲才十五,就這樣傻愣愣等着主子一個時辰豈不是要心疼死他?
那團絨絨軟軟的風毛籠住小福子的下巴尖兒,襯得白白小臉又尖了幾分。廖曉拂如今的披風是太子命針工局的總管大師傅親手裁的,水天一色的緞子面兒融進雪景都找不出來,可見這布料打得多密,難得一根雜色都沒有。流水樣的銀子花出去,小福子卻一心給太子省銀錢,故而求着量尺寸的總管大人做寬了半尺,想着自己來年還能穿穿,今年就勉強了,宛如套上了太子的披風,怎麽看都不太合身。
“奴才凍不着。”廖曉拂雙手揣着暖爐跟在太子身後吶吶道,不知與誰賭氣,又添一句:“凍着了把病氣過給旁人,也絕不過給殿下就是。”
小東西都知道頂嘴了,當真是過年大一歲。祁谟心中暗道,回身一瞥,說:“張廣之已到了太師府,托人帶回口信,說你小妹沒受委屈,還養了只骁勇善戰的大公雞,恐怕那日的信就是想說這個。”
廖曉拂跟着一路,心口酸澀,總想問問西番郡主又不敢開這個口,聽到小妹一切安好才舒坦幾分,輕聲道:“奴才替小妹謝過太子,只希望她與那雞別惹四皇子生厭。再瞞着不見天日那終歸是皇子呢,是殿下的胞兄,身份尊貴……”
祁谟心中微微泛酸,念叨起來:“尊貴?他那算哪門子的皇子,孤還是太子呢,不比他尊貴?就算四哥與孤有九分相似,終歸還是……嗯,還是孤勝一籌。孤比他精通劍術,沒有他歹毒的心腸,萬般種種不提,孤那字跡就不知勝他幾何了。瞧他那字寫的還不如孤使左手呢。”
“也是,殿下說得都對。”廖曉拂還在好哄的年紀,聽幾句就忘了愁,笑呵呵跟着太子,又問:“張大人不日将帶四皇子與小妹去馬耳山西邊,殿下的人可否安排妥帖了?”
“自然,這事本應孤親自出面,但四哥執意孤行,也就叫他動動筋骨,亮一亮真本事吧。聽說這幾日你用膳不多,是故意想餓瘦了叫孤疼你?”忽而話題一轉,殺了個措手不及。
“啊?”廖曉拂臉上頓時飛霞一般赤紅,差點兒又撞上了太子。
祁谟自然清楚他心中盤算着什麽,只是不願多說,怕再叫他擔憂了,就着手在小福子臉上掐了一把,說道:“臉上都沒肉了。你師父說金瑤池已經上了凍,想來冰面通體結實,時常見有人在上頭走冰。擇日帶你去看看,太子親手教導你如何走冰,再鑿出個冰窟窿來釣幾條肥魚給你做湯?”
廖曉拂本還悲戚着,再恹恹也聽得出來這話是在哄自己呢。自古哪兒有奴才能叫主子哄的?更何況這還不是一般主子,遂而打點了心中瑣碎,拿出八九分的精神頭來應了,不再過多思慮。這樣的好日子能過上一天就喜樂一天,他廖曉拂能陪着太子到幾時就到幾時的。
兩人一路說說停停,途徑長道,悠然賞景別有一番滋味。入冬過後宮人大多進殿伺候,外頭掃了雪就只留下守衛,雖說肅清冷寂不再熱鬧,可祁谟卻恨不得這樣靜靜的才好,叫他和小福子多走一會兒,二人就這般漫無目的閑談就好。至于那些腥風血雨皆有他擋着就是了。
“皇上的意思是,太子當真要娶那郡主不可了?”太後倚着軟枕問道,但看皇上聖意已定的樣子,怕是此事難有轉圜餘地。
“此事還望陛下三思,畢竟谟兒他是……”趙皇後早已坐不住,卻不敢直言太過。祁谟的命自小就在刀尖兒上呢,而這把刀何時落下也不過是皇上一句話的功夫。可眼見孩兒要遭磨難,身為人母幾番隐忍不住,明知螳螂擋車仍舊願搏一搏。
“姐姐快起來,地上涼着,跪久了當心雙膝受寒。”武貴妃上前親手扶起來皇後,勸慰道:“姐姐與我一同侍奉皇上,自然應當替聖上分憂。此次和親看似輕易,實乃棘手之大事,別說皇上,那是交給何人都不能兩全的。可姐姐也該明白自古和親就是結交外邦最好的法子,莫提皇子,光是公主就嫁出去多少了?西番自來民風外放,男女婚娶都不避諱着,閨閣中的女兒皆能見外客,姐姐想想,那些嫁出去的公主哪一位不是千嬌萬寵養大的,到了外邦還不是入鄉随俗?受的委屈不比太子迎娶郡主少啊!更別說北上遼涼之地,親貴之中喪夫再嫁繼子都是有的,公主們還不都是為了大昭的子民?姐姐這樣求聖上回轉心意,只怕是叫太子落下居高自傲之名,叫皇上落下私心偏頗之意,妹妹自然能明白其中苦衷,可旁人聽了,難免會起了不好的心思。”
皇上見武貴妃直言相勸,倒是少了自己口舌功夫,故而點頭道:“武貴妃所言極是,皇後不要叫朕太過難做才好。”
這話一說,皇太後心中起了計較。自她輔佐皇上登基,眼瞧着元帝野心過盛,但苦于自己乃是女子便漸漸松了手,叫兒子抽空了羽翼,架空了實權。如今兒子不聽話,好容易有個孫兒投奔,還是立過身份的太子。所謂天家無情也就是如此了,嘗過大權的滋味,手握國運便比什麽都好。
眼瞧着聽話的孫兒也要被折騰沒了,太後不喜,說道:“此事恐怕還需從長計議,太子若娶正妻必須是我大昭的清白女子,絕不能是番邦之民。更何況郡主的八字恐怕不吉,否則怎會送出來和親作為質子?如此不詳不吉的女子又如何能母儀天下,如何能掌管後宮?”
武貴妃在一旁裝作面露難色,十指絞着絹絲的帕子拿不定主意,可眉梢上壓不住的欣喜是藏不住了,假意躊躇片刻,說道:“妾身有一法子不知是否可行,既然郡主已将生辰八字送來,不如今日就招太常寺來給算算,看看到底哪一位皇子是郡主良配?這樣也不叫聖上為難,也不叫姐姐難過。若真是佳偶天成,嫁娶過後更不懼與皇子相克,安心開枝散葉即可。”
太後聽完去望皇上,皇上心中俨然輕笑,武貴妃既然敢開口必定已是萬無一失。既然局都設好了,就不辜負她一番好意。
“那就請太常寺掌管宗室嫁娶祭典之少卿來,依郡主的生辰,好好算一算合婚。”皇上飲茶一口,擲地有聲。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提到的偏方是豆醬自己試過的,其實很好做。
首先淘寶購買一瓶枇杷蜜,沒有新茶,舊茶也行(十年以上的普洱就算了,留着升值哈哈哈)。用枇杷蜜把茶葉沒過,多放些,茶葉會吸收。放置于陰涼處三月後開封(此處配有中華小當家之光芒萬丈BGM),适用于咽炎患者或吸煙的爸爸們,泡水當茶喝幾個月就明顯見好。
祁谟:孤乃太子,自然事事都強于四哥,絕不能叫孤的小福福看扁了!
祁容:呵呵,五弟若有真本事,先去和那公雞打一架吧,贏了算我輸。
大将軍: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