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娘娘這話說的,真是……姐姐莫怪,妾身也是一時情急,還望姐姐莫要怪罪。”武貴妃換臉色倒是比換衣裳還快,千副美人面孔宛如千面扇信手拈來,已經不是什麽都挂在臉上的人物了,剎那收斂住不快,道:“少卿謝海榮何在?皇上年年撥下百萬的銀兩養着太常寺這樣多的人,竟連個合婚都看不準嗎?”

謝海榮也不知重陽候府的丫頭賣什麽藥,卻也不懼。這郡主的八字還真不是貴象,哪怕這丫頭說出九重雲霄也無力回天。皇上若是疑心了,只需再找幾位擅長八字合婚之術的能人一看即破,遂而正色道:“臣在。禀娘娘,自古窺探天命的算法極是深秒,往往看似好命卻不實,臣也不敢斷言,更多需用數十載的磨砺滲透,萬萬不是這位姑娘談及的随意淺顯。臣謝海榮更不敢欺君妄言,郡主命格已定,還請聖上明辨。”

皇上自然是不會輕信一個小丫頭所說,但臉上也未挂出不悅。既然是太後身邊的人,必定要先問過,故問道:“此事太後看着如何?”

太後輕撫手上點翠鑲黃田玉片的護甲點頭,緩緩開口:“既然蘇雪丫頭說了,聽一聽想來也無妨。”

“是,臣女必定知無不言。”蘇雪嫣然一笑,捧起絲帕說道:“大師曾說這人的生辰八字宛如一紙天書,落地的時辰就定好了這人的命格與命局,交織淵源深厚。八字又分四柱,并排五行和十神,樣樣都要理清,不可單一而辯。有時這人的命數看似不好,實乃暗藏生機,只讀出皮毛一層未免太過草率。恕臣女鬥膽一獻雕蟲小技,讀一讀郡主的命數,若說準了皇上再信不遲。”

只聽蘇雪口齒吐字清明,不像是個渾說的。又膽敢進言于聖上,就連元帝也不得不着重起來,笑意淡然地藏了一層對武貴妃的疑,亦道:“只管說,說不準朕就當聽着玩鬧。”

蘇雪欠身道,一身清麗的湖藍如同幽幽湖面:“臣女謝陛下。從郡主生辰可算出此女如今以年過妙齡十五,按西番十三便可婚娶的風俗來斷是大了些。而郡主身份不高并非是血脈旁支的緣故,臣女看這八字倒也稀奇,這明明是嫡系嫡出的正經公主的格局,不知為何才封了個郡主?再看下去,此女幼年确實日子坎坷,步步荊棘也不為過了,身邊貴人又少,早年孤苦是錯不了,與少卿大人推斷無二。可奇就奇在流年,郡主一旦大婚如同逆天改命,是頂好頂好的助夫運呢!若能與之結為伉俪,其夫君必定心想事成,事事如意,頗有夫憑妻貴之象!臣女不才,再論斷一處天機來,好叫聖上安心将太子大婚定下。這天機就隐在郡主的生辰裏,若小女沒斷錯,想來郡主送來和親之由并非真是不夠尊貴的身份,而是此女之軀體樣貌……”

“胡鬧!”元帝輕笑打斷,聲大卻不厲色,顯然是不想蘇雪如數吐盡,可眼底的确信已是顯而易見了。郡主之相貌從未有外人親見,西番使節的車馬長足五裏,又不叫女眷露面下車,只有八百裏加急的蝠翼親兵日夜密探才得以見過一側面。此事事關重大,元帝不信幕得貴的嘴有多老實,故而從未與一人提過,滿朝文武更是不知。

而久居深宮伺候太後的小女子若能說出來,豈非真是能憑字斷命?若真是這樣,那這郡主的貴妻命數是錯不了了,興許往後還能召喚西番各部族兵馬。若真與太子聯手,還當真是夫憑妻貴,如虎添翼。看來萬萬不可,是萬萬不可。

謝海榮立在殿中,早已面無血色,并非是懼怕欺君之罪,而是這憑字斷命的本事實乃僅有,萬人中無一人能參透,除非是極大的造化才有天命恩惠,莫非此女真得着了大寶殿上師的真傳,連自己斷不出的天機都能點悟?武貴妃望向他的眼色如同冰刀,盼着他張口能駁嘴幾句或推了這一通胡謅。而謝海榮也不過問了,此女敢在皇上面前開口,必定是深谙此道,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高人面前,自敗下風。

這一眼望過去,武貴妃原本支着的腰一下無力軟了,強撐着坐起,心有不甘亦有大悔。機關算盡地引太子入局,誰知這局并非死局,白白給人做了黃金嫁衣裳。太子若娶郡主可真是柳暗花明,擡了命格。

但事到如今皇上必定要改聖意,郡主是絕不嫁與太子了!這才是叫她真正大悔之處!悔啊!這樣好的貴妻命格,管她是不是番邦外民,娶來正妻位壓陣還不怕大皇子沒好妻命嗎?悔啊!只恨自己貪心不足,忙着撇清這一支,叫謝海榮胡謅什麽克了宗室父輩,隐喻暗指必有血光之災!若現在自己張口求聖上指婚,豈不是自掌巴掌又歹毒詛咒大皇子去克他父皇嗎?真是悔啊!

而這一遭皆被太後當成了一場好戲,想來今夜驚麟宮和養心殿是睡不安穩了。簌簌落雪聲滅了又大,大了又滅,壓住這宮中每一片屋檐瓦片,不多時融成透明的冰水,滴答滴答地清脆落地,甚是好聽。

太後聽着這好聽的輕響,暗自輕嗤,摘了護甲親手執盞,小口将涼了的蜜茶飲盡。這蜜茶葉泡過的水溫熱時候不覺得怎樣,一旦涼了,方能叫人咂出滴水中厚積薄發的滋味,怎就比不過那幾十筐的枇杷呢?這沉澱過的甜可比枇杷果輕飄飄的香紮實多了。

看來孫兒這棋法已是學着了。

太子回了大殿就與蘇大人進了書房,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廖曉拂閑得無事,收拾了個小包袱就與幾位侍衛大哥跑了一趟鐘鼓司。鐘鼓司算得是他最熟悉的地界,哪怕這處的林木入冬後陰郁昏沉,再配上按時按點的鐘聲,就連宮中黑鴉都不顯不吉,仿佛只要有個活物來就能給人在宮深氣陰的影中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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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巧了,廖曉拂回途又遇上了蘇答應。只是今日不比往日,侍寝後的小主當真是鯉魚躍過龍門去,穿得用得無一不是好的,就連丫鬟樂心都雞犬升天,再不是那日受苦受凍的二人。蘇妤雅也不為別的,瞧着廖曉拂就一小福,還當是廖公公将畫像送進去了,對她有了大恩,瞬而褪下手腕上新得的和田玉镯子就叫樂心忙不疊送過來。

樂心這丫鬟素來貪戀錢財,也無其他,就是總不舍得小主那點兒銀兩發散出去。可如今小主是得寵了,自己面上有光,再加上怎麽也是小福子搭了把手。吃過一回虧總不能再吃二回,故而謙恭了幾分,怎麽也要廖公公接下來。

廖曉拂有過上回的教訓,再加上被師父敲打過,當着侍衛也就不多推辭,收了又說了幾句給你家小主請安、蘇答應是個有福氣的應承之言,戌時一刻才回了太子殿。

祁谟早與蘇青松定好了時辰,出了太合宮直接回來就進書房去。重活至今祁谟還未與蘇雪碰過面,事事皆由青松代為傳話。

蘇雪會算八字命盤是上一世就知道的,那是他已封了惠王,身為惠王妃蘇雪自然看過太子的八字。只是那年二人皆命不由己,蘇雪只從只字片語中斷出了自己劫數難逃的命。太子實乃孤煞之命,少不得志又趕不上運,并非是好命格。特別是這時辰不好,若太子早生一刻則是旺妻命,但偏偏等他落地之時就成了克妻命。如此可見凡嫁于太子的女子大多命數不好,或膝下無子或死于非命。誰想這一斷就叫蘇雪斷着了,當真是膝下無子、死于非命。

祁谟知道自己不善作假,許多緣由若是自己來說太過于惺惺作态,而善用人之道就是叫旁人說了自己要說的話,這才想出叫蘇雪出面。這丫頭既然懂命批就難不住,哪怕太長寺少卿過問也不懼。父皇上一世用迎娶惠王妃的法子棄了他,這一世必定要用郡主了。既然聖意難卻,幹脆使一招借力使力,叫蘇雪丫頭順着聖意來說,想必武貴妃也不敢拿她怎樣。

而皇上最忌憚什麽?最忌憚給太子添得力的助力。那位郡主上一世與祁谟有一面之緣,只不過後來指給了大皇子。大皇子看不起郡主樣貌和身份遂而将大婚一拖再拖,郡主的人馬剛到胤城就病下了,其中緣故不必多想。蘇雪如今斷言郡主乃婚後大富大貴之人,叫皇上先疑心自己,再疑心旁人,三番疑心之下必将這念頭斷了。不僅如此,還能叫皇上厭了武貴妃,只怕當她是心思太過而差點兒誤了大事。

此招下去,恐怕武貴妃更是口含黃連。費盡心力安排一通卻叫蘇雪撇清了,太子連面兒都不用露。而她那大皇子更無緣迎娶番邦郡主,得不着這助力,面子和裏子都沒占着好處,今晚驚麟宮恐怕有得鬧呢。

待與蘇青松細細商酌一番後續,祁谟送人出前殿,正巧見小福子拎着食盒站在雪中,看那樣子是要往書房走。

“殿下?”廖曉拂自然是要去送食盒的。太子與蘇大人密談不叫人伺候,茶水點心都只能送至書房外再扣門。這規矩自來無人敢破,可廖曉拂心裏頭不安穩,總覺得殿下的胃症就是被這樣驕縱出來的,大羅神仙也沒攔住廖公公頭一次使權,叫婆婆按例準備幾樣殿下平日愛吃的小菜,葷素各做四碟愣是湊出了一提食盒。

沉沉甸甸的,當真是太子舌頭。

衆人皆知廖公公往日受寵,勸也無法,眼瞧着小人兒一個,拎着大大的四方食盒大模大樣朝書房去了。

“過來,外頭寒氣重。方才你都做些什麽?”祁谟問道。明明分開将将不過幾個時辰,卻三番五次總将人惦記起來,怕他在殿中憋悶了或跑出去,又怕他帶着的侍衛不夠。若不是青松執意密談必将那小東西拎進書房看在眼皮子底下,現下見着了祁谟就過問起來,竟不察覺自己何時變得這般霸道。

“奴才回了鐘鼓司,師哥正是用銀錢的時候。”廖曉拂答,盡着本分給太子将食盒擺開,端出一碧波漣漪半透明的小碗,伶俐說道:“殿下嘗嘗這個,這個好,婆婆剛磨出來的甜杏仁制成杏仁羹。奴才試菜時只覺得跟挖白玉豆腐一般,入口即化。婆婆說甜杏仁有順氣補血的好處,制成杏仁羹來吃就不怕燥火了,正是潤肺的好物。”

祁谟似笑非笑,看他一臉認真樣,像哄着幼孩似的,眼神也極其溫和了,問道:“故而就趕忙給孤送來了?近來你面上總不精神,心思都用在哪兒了?”

廖曉拂不敢癡心妄想,更不敢說自己是為郡主一事悲戚不已,腦子靈光乍現尋了個自以為合情合理的緣由,便答:“小福子是多慮了,明日即是臘月初四,是殿下生辰。不知以往每一年殿下在何處過,也不知該給殿下準備些什麽。”

“就想問孤這個?”祁谟也不駁他,看他鼻尖兒濕潤着一點水,興許是落上雪片化開的。每日每夜心思用得過盛也就對着這個人能放下算計,不設防地跟他親近。

廖曉拂不知自己的心思已經被言談舉止中深深的眷戀出賣,還當真了,點頭應道:“嗯,奴才近來就想這個呢。”

“好啊,那就勞煩廖公公親自持勺喂孤一口,孤若嘗着好就如你所願,全數和你說了。”祁谟臉上誠意滿滿,百般懇切。只看廖曉拂拿着長柄小勺的胳膊一頓,險些将銀勺掉落,無措急急望回太子,眸子中盛滿殿下。

廖曉拂不敢和太子嬉鬧,尖下巴磕兒繃緊吞咽一下,從微微上凸的喉結滑過,小聲道:“殿下莫、莫要戲弄奴才了,這……這裏還有些別的吃食,要不先……”

太子俊朗的面龐流淌過一絲得意神采,啧了一聲,反客為主将小福子摁坐下了,心滿意足看他在太師椅上如坐針氈,一時忍不住俯下身來,雙手握住太師椅的檀木椅背将人困在懷中,淡淡一笑過後竟真将濕潤的雙唇微張,就等着小福子喂他一口好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開始設置随即防盜章節,還請小可愛們諒解,盜文猖獗,防不勝防啊!

多年後太子登基,當了皇上的祁谟任淚水縱橫于面龐。

文武百官:皇上是受過大苦的人,必定是感觸頗多,觸景傷情!

新皇祁谟:終于……終于手裏有能挪動的銀兩了!買買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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