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祁谟進殿的時候趕巧了,二皇兄與大皇兄皆在,再看三皇兄,好嘛,金磚地上跪着呢。想起鴻門之宴三皇子告之趙太師府被抄時的獰笑,祁谟只覺心口那一團濁氣現下才出痛快了,就拿你開刀,好好跪着吧。

“兒臣見過父皇。”祁谟上前行禮,左手三人并坐,其一乃欽天監正史,其二乃太常寺卿,其三乃是身着五獸甲胄的一員猛将,但左臂已被繃布包紮,額面上劃傷無數,看着就知被馬蹄鐵傷着又逃過了一劫。只見這人面色如鐵,拳頭緊握,見着祁谟也不行禮,可見并不知道太子是哪一位。

皇上眼皮子一擡,算是回了,看向下首說道:“使節稍安勿躁,朕幾個兒子都在這兒了。你若不信朕真心有意和親,只管親自來選!”

大皇子祁顧低頭若有所思,若說月前他還記恨三弟搶了他的貴妻,此時此刻恐怕只剩僥幸。原先還以為是個長相醜的,眼斜口歪也就算了,但這上好的命格求而不得着實憤恨。今日三弟一舉揭了郡主面紗,胤城男女老少皆知郡主是個碧眼妖孽。除卻茶餘飯後的嚼頭和說書先生的唱曲兒,就連三歲小兒的順口童謠都編出來了。

二皇子祁惋喝茶閉口不言,雖說這事礙不着他,可滿城風雨也聽進了幾句。素來只知道人眼珠子是烏白兩色分明,想不到天下竟還有這等人。宮中奴才奔走相告,說是看上一眼就攝人魂魄,喪命黃泉。這等匪夷所思的怪象連欽天監也解不出來。

祁谟更不欲多言,他可美着呢,自掃門前雪,今日可是連太子殿都沒出過,問道:“三皇兄怎得跪着?今日不是接郡主入城的大日子?”

“哼!盛傳中原之人善于陰計,今日一見當真不假!”使節原本還坐得住,聽此一言驟然奮起,赤拳搗碎玉瓷茶杯一盞,“既無意與我番邦和親又為何迎我郡主入城!先害我西番烈馬入魔,踏傷随從無數,再當衆陷郡主于難堪之境!堂堂郡主怎能是平頭百姓能夠面見!大昭皇帝果真一手好謀算,那就休怪我西番七十二大汗獻兵番儲,兵馬壓境!”

“父皇在上,兒臣當真不是有意而為之啊!還望父皇明鑒!”祁商屏氣半刻,憋紅了面頰,看着就像受了天大冤屈,接連磕頭告饒,厲聲道:“父皇賜婚本是莫大的福分,又是與西番和親,為國為民都是一樁美談!此等大福又怎敢推脫?再說……再說兒臣從未見過郡主怎會……怎會故意做這般無恥之事!今日還特特身着賀服前去接洽,只盼着欽天監早早合出吉日來!”

使節伸手一指,不客氣地罵道:“無恥!若不是大昭國君有意安排,早已馴良的烈馬怎麽會突然發狂?就連我那匹忠心一主的金血漢馬都不聽哨響,接連踏死随從二人!如今我西番的馬兒都在府邸的馬廄裏捆着缰繩,抽搐不止,半死半活的!你們中原人沒有心肝,我等番民卻視馬如命!珂查爾湖畔與達拉荒原皆是萬匹良駒,皆是人在馬在!這些被番民親手馴化的烈馬絕無可能好端端将人踢死!”

元帝臉色更是難看,按捺着不發,只微微蹙眉卻傲氣依舊。此事原本打了一手好算盤,郡主面相妖異,娶來配給太子為正妻,往日既不可立後又不可合離。無奈郡主命格是個好的,重陽候府的丫頭也立功一記升為三品女官,習于後宮司典。這事本是番邦推了一個不受寵的郡主出來,再叫番儲欠下人情,元帝裏外皆有好處。誰知今日這麽一鬧,恐怕八百裏加急的蝠翼禁軍今夜就會上報疆界似有異動了。

“今日在端午門究竟出了何事!皇後回來也支支吾吾,說個半字一句的!”皇上起身,負手而立,步步沉穩踱下丹陛,大有怒極之色。

“兒臣當真不知!還望父皇明鑒!”祁商大為驚恐,他又怎能算出西番子民将馬看得如此珍重,視如血親,想必害了群馬就如同捅了馬蜂窩的窩眼,一時咬牙恨起邺淺。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統歸胤城是容不下郡主了。

“給朕說清楚!”

“是!兒臣今日領命去端午門,皇後娘娘與武貴妃娘娘皆在,都看着呢。兒臣又怎能未蔔先知,還能攪渾了馬群?那些馬兒狂躁如狼,兒臣也吓着了,心懷郡主安危,不顧性命之憂前去迎駕!誰料郡主……想必怕是被馬兒吓驚住了,紛亂中怎麽都不肯上馬。兒臣念及郡主是千金之軀,留在此處如同深陷險境,又珍重彼此清白不可肌膚相貼,只好奮而抓起郡主的披風,試圖将人拽上馬鞍!又怎麽能知道……怎麽知道番儲之後的面相竟如此妖異,胤城的百姓看在眼中皆是驚恐!更別說兒臣當即不知所雲,只好先命禦前禁軍将郡主送回!”

“大膽!”使節想必征戰沙場無數,目光如劍,打量祁商的眼色也多有幾分不屑:“我番邦郡主豈容你這漢子羞辱!本将看在皇帝面上饒你一命,否則必定撕了你這張狗嘴!郡主受到驚吓躲你一躲豈不是常理!況且我們郡主說了,救他之人根本不是迎駕的三皇子,而那披風也是你親手掀去!從未想過接她上鞍!”

“這……這……”祁商這才當真驚恐起來,算不到郡主竟不是個能容忍的!這話旁人信不信就另說,若是叫皇上起了疑心,必定要将和親不成的憤恨遷怒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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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父皇!”三皇子跪行,挽住皇上的金龍靴面不住呼喊:“父皇聽兒臣解釋,那郡主的話不可信!不可信啊!她……不僅長相妖異,恐怕更是妖言惑衆!要父皇與兒臣離心呢!番馬入城時百姓聚集,莫不是從未見過中原人的穿着受了驚吓,保不齊就是水土不服,怎麽能推到我頭上!郡主之事,兒臣當真不是有意而為,我又怎麽能知道她……”

“你這個逆子!”元帝驟然大怒,淩厲掌風勢如破竹,朝三皇子的臉上狠狠劈下。自己的孩兒還能不清楚?三皇子素來不是心善之人,身為皇子卻母家羸弱,為了填補缺口元帝已然擡栗州刺史為引糧政官吏。幾子之中當屬三皇子心計多端,自小就敢設局讓大皇子落水、引太子冰面行走,樁樁小事數不勝數,陰毒手段瞞得了宮人卻瞞不過皇上。今日之事郡主并無親口篤定尚可,可郡主既然已咬死說了,元帝必将疑心落在三皇子上頭。

如今叫這逆子使詐一鬧,他倒是逃過賜婚,只是郡主是不能留在胤城,和親怕是打了水漂。

哼,這就是他那萬人之上的父皇。祁谟在一側冷眼旁觀,如同親眼再看一遍自己回魂之路。上一世至死父皇都不願親面,還是派了個幕得貴來惠王府宣聖旨。這就是他的好父皇,虎毒尚且知道不食子,元帝自來卻心狠。若不是将人看透恐怕祁谟心中還有一絲期待,期待他父皇有朝一日攬他入懷,擁有片刻尋常人家的父子之情。

元帝這一巴掌,甩在三皇子的臉上,卻徹底抽斷了祁谟最後一絲念想。大皇子母家不合聖意,二皇子乃荊國公之後,手握兵權不可立,三皇子心思歹毒擔不起大任,就他這樣一個合太後眼目的太子卻又是與他星象相克,難怪這幾個兒子元帝皆要誅殺,恐怕宮中新落地的皇子也要比上一世早上兩年了。

子嗣皆是手中棋,相互制衡才是帝君之道。這是父皇在他年幼時說過的,當時太子還小幾乎泫然淚下,現在回想也只剩滔天的絕望和憤怒。只不過這一回的祁谟再無上一世的心軟和恍惚,反正皇子生下來皆要鬥個你死我活,那便來吧,他不再躲着就是。

“父皇息怒!”大皇子祁顧先是一驚,極力鎮定下來求道:“三皇弟想來是無心之過,太常寺少卿已算過郡主之命,兒臣若能得這般貴妻都求而不得呢,皇弟又如何算得出天機?”

好嘛,這是要将髒水往蘇雪身上潑了。祁谟凜然一笑,想必那日武貴妃回了驚麟宮就将經過全數說給兒子聽了,大皇兄此事一摻和,父皇盛怒之下難免波及無辜。

“你們中原人竟說些無用的!番邦府邸現下皆是傷病傷馬!誰要看你們假意惺惺哭哭啼啼的!”使節厲聲喝道,金銮大殿如同雷轟九重,想是急狠了才敢朝大昭皇子怒吼,“既然元帝子民皆道我郡主為妖,那郡主由我西番車馬接回就是!用不着你們一兵一卒!只是這口氣本将咽不下!還不速速派軍醫入府為我番馬醫治!”

祁谟靜了許久,大殿中如同沒有他和二皇子的人影兒,此時才堪堪出列,勸道:“使節将軍所言極是,當務之急先是為番馬診斷醫治,再請太醫院的禦醫入番邦府邸抓藥。大昭乃是禮儀之邦,不可在禮節上失了分寸。還望父皇饒了三皇兄失手之過……”

“朕這皇帝是當糊塗了嗎?”元帝不喜太子插嘴,不知他當着使節賣什麽好,怒視之下仿佛九龍在天的皇袍都燃起了星子,揮手道來:“朕已派去禦醫軍醫各十,方才來報皆診不出症結,倒還叫烈馬差些踹斷了肋骨!那些馬匹皆用缰繩捆了四蹄,馬廄用鐵鏈封死,再治不出來恐怕兇多吉少。”

嗬,兇吧,祁谟近來被小福子日日捧高傲氣漸長,從前被父皇罵了也就作罷,今日不知怎得竟只想瞧他如何收場。既然你不叫我張口,那你就慢慢派人去診治吧,孤反正還未登基,打起來又不是自己頭疼。

廖曉拂今日跟着太子來養心殿,正在外殿門廊候着呢。他現已是在冊的統領小公,也有意錘煉自己的道行,揣着手于殿外察言觀色。公公在外頭就是主子的眼睛,旁人說什麽、怎麽說的、和誰人說的,處處皆是學問。要不陳大公說他道行尚淺,有得學呢。

若想成精不僅要會煮小鍋子、會堆雪團子,更要會幫襯殿下出力。廖曉拂想着心頭又暖又甜,殿下說近日要将他送的雪佛雕個玉石的擺放原處呢,這是喜歡自己送的禮了,當真是上輩子積德。

底下慌忙有人來報,說是太子殿掌事大公陳白霜領着幾名三品侍衛到了。廖曉拂趕忙出去,也不知師父帶人前來所為何事,拱手一禮道:“小的見過陳公公,殿下還在裏頭呢。”

“嗯,伺候得不錯。”陳大公見徒兒今日爽利,殿前也沒拘着手腳,拖長了語調點頭贊道,“殿下何時出來可曾有說?”

廖曉拂仍舊禮道:“回陳公公,小的不知。可是侍衛大哥有事?”

陳白霜本想瞞着會兒的,可這事早晚要叫小福子知道,不如早說讓他也動動心思,緩緩說道:“咱家且說一事,你心裏再急也不可殿前聲張,叫人笑話!這幾位是剛下了端午門的太子親命,平日與你大哥一同當職,現下急急來報,怕是你大哥要下獄了。”

什麽!廖曉拂頓時以手遮面,才将差些喊出來的話堵回去。大哥?大哥好端端地守着城門,怎麽就要下獄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四十抽仍舊無事發生,十連R,我可能血統出了問題……

西番烈馬:我是誰!我在哪兒!世界的終極是什麽!宇宙的奧義在哪裏!

廖子孟:郡主你這馬……恐怕是石樂志……

郡主:英雄還會醫馬,好厲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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