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祁容挪着尊貴步子過去,緞面兒的靴尖點了點廖依依的腿,問道:“丫頭,大清早哭甚?人家女兒是凄凄溫婉蓮下珠,你這可是震耳欲聾鳥墜地,哭都哭得這般聒噪。”

廖依依垂散着半頭青絲,手上必定是沾了土,才哭得抹了個花臉,還覺得頭皮火辣辣疼,沒好氣地回瞪過去,道:“什麽珠啊淚啊的,和你也說不通!”

四皇子眼睛毒,一下瞅出廖依依頭上的發髻開了,那柄日日佩戴的水沫珍珠金鑲玉的發梳不知去向,再看她滿臉的哭相悲恸,眼珠子一轉就已猜出個模樣來,故意說道:“本王還當怎麽,無事就好。哎呀,廖姑娘今日這頭發可沒梳呢,散着多沒臉。還不快進屋将發絲绾上,再将你那柄好發梳簪上,出去遛遛給小涼莊子裏的人開開眼。”

廖依依自從得了發梳就沒離身過一刻,不是看那把梳子多金貴,而是三哥哥的心意非比尋常。女兒家最看重的當屬是梳頭的日子,想也想得出。一個個散着發滿地亂跑的小丫頭眼瞧着身旁的女子出落水靈,于是盼着年過十二,也同姐兒們一般绾髻簪飾,廖依依自然也是,只是不說罷了。只因為她明白自己沒有爹娘,到了那日是不會有人記得給準備一套好頭面,家裏也沒有閑錢幹這個。

那日齊大哥親手将發梳簪與她,還說這是三哥哥在宮中省吃儉用攢下銀錢來給自己梳頭用的。廖依依當時接了就已是歡喜得一塌塗地,後又聽二哥說三哥哥進宮的緣由,恍然大悟過來這梳子何止是金貴,簡直是三哥哥融進了血淚的寶貝。

爹娘沒了,大姐沒了,嫂嫂也沒了,廖依依原本就沒指望有人能給她置辦頭面,天可憐見的,離家久年的三哥哥居然沒撇下她。這份心意和齊大哥的恩一樣貴重了。如今倒好,三哥哥的心意和齊大哥的恩一同沒了,竟是被人生生在街上搶了去!

想至此處廖依依兩腿一踹,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路過行人皆駐足觀望,神情無不鄙夷甚至氣惱,幾乎是一眼認定眼前這霸道的高門公子将人欺負了,就差挽袖子而上。祁容原先是想調侃一番逗樂打趣兒,沒成想落了個下不來臺,趕忙将人拉起,當着人面勸慰起來,道:“你這一哭倒好,旁人皆當我是歹人了,瞧瞧你哭得滿臉黃土樣,還不快跟我回屋洗洗頭面去。”這才堪堪解圍,四皇子只道自己頭回出門就碰個釘子,忙不疊帶着廖依依回了上房。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是不是頭上的發梳丢了?”祁容開門見山,眼風掃一眼茶壺,“還不看茶?機靈一點兒,本王出了太師府照樣是主子。”

廖依依臉上黑一條黃一條的,手也懶得淨,給祁容倒了一盞茶水,抽抽着鼻子說道:“說也沒用,這事你管不得。恐怕還得等你的事都辦妥帖了,回了胤城好去求求三哥哥……不是,是去求求宮中那位齊大哥。可這莊子和胤城相隔好多路,也不知道齊大哥能否管到這處來……”廖依依自言自語道,她從不知道侍衛究竟在宮中做何,只知道齊大哥在宮裏頭有路子,傻乎乎當侍衛還能管城外事。

“啧,嘀嘀咕咕什麽呢!本王耳朵有那麽不靈便嗎?”祁容不知這丫頭今日犯了什麽毛病,莫非碰上鬼打牆了?怎得連話都不肯正經說,急道:“宮中的齊大哥管不了,宮外不還有一位齊大哥嗎?你說與本王聽聽!”什麽宮裏頭的齊大哥,祁容冷笑,五弟好歹是個太子呢,在這丫頭嘴裏倒不值錢了。

“說就說,你那麽兇作甚!就是……臨出行前老伯叮囑依依絕不可叫懷安與人置氣,這事你聽就聽過了,齊大哥氣性大,傷了身子,老伯必定要責罵。”廖依依跑去銅鏡旁抓了一縷青絲往髻上绾,接着道:“……發梳不是我丢了,诶,是依依今日出門沒看黃歷,叫一位官小姐搶了。”

“搶了?怎麽搶的?”祁容眉頭一擰,嘴角笑得陰側,這倒好,他還沒摸清小涼莊的底細,竟有人光天化日敢搶東西?父皇這皇上當得不慎啊,地方官吏辦事竟如此不利,應當抓一溜兒拖出去斬了。

廖依依手上動作麻利,方才散開的長發現下規矩束緊,服服帖帖的。只見她兩眼投出落寞失神的神色,說道:“齊大哥不知,只怕要回來是難了。人家說找丞縣都無用,就是将事情捅到太子面前都是無用了。廖家不比太師府,府上打發下人的飯菜都比我小時候吃過的好,那梳子還是三哥哥送與依依的第一副頭面,當真是可惜了。”

原先祁容只當是個衙役作惡的小事,一聽捅到太子面前也無用就更笑了。這偏僻地方的父母官還真是窮兇極惡,真當土皇帝比鳥大呢,看來不僅要收拾鹽官吏,連丞縣也得一同拾掇了。遂而招手将廖依依喚來,說道:“本王今日明白告訴你,丫頭,這太子管不了的事兒多了,誰叫他沒用着呢。可他管不了,本王未必也管不了,你只需一五一十地将此事道來,容本王設計一局,不出十日必定完璧歸趙。”

“歸趙?什麽歸趙?歸什麽趙?”廖依依忽而打岔,正色道:“齊大哥莫不是失了智吧?我姓廖。”話說得無辜,殊不知自己一句話差些将大昭朝的四皇子撅到七竅生煙。

廖曉拂這幾日換了新衫,是殿下幾日前給針工局送去的青緞,又是趕在別的小主裁春襖前趕制出來的好衣裳。冬日宮人衣襖厚重,宮女小主們皆怕穿臃腫顯笨重,故而不肯多在裏衫添衣服。可廖曉拂沒這個擔憂,巴不得多塞幾層,将自己襯得壯實,看着個頭兒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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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給了他一副精致的五官,可內裏卻是個男兒心。若不是家中遭逢變故,小福子也想做個頂天立地的好兒郎。但日子都過了,自己拿定的主意就沒有回頭路,廖曉拂從不卑怯怨天,這是自己個兒選的,就得像個男兒般活下去。

但他心裏有多堅韌,就有多懼自己不抽條,誰叫公公缺一塊兒呢。今日他換了青緞,手腕上戴的是太子賞的金钏子,恐怕宮中小寵再也沒這般打眼了。

“今日的羊乳酥酪用過沒有?”祁谟在前頭,不放心他回頭問道。正月已過,前瞧着是二月二龍擡頭。

廖曉拂今日随同太子去給皇後娘娘問安,娘娘心懷慈悲,看他身子單薄特意準他跟着太子入鳳鸾宮候着。一時宮女太監紛紛注目,将他打量個透,面子上還好,心裏頭恐怕揶揄着娘娘怎麽這般好心,好得叫自己兒子的小寵都入宮候着了?

殊不知趙皇後心疼這孩子呢。太子說了,是自己與蘇青松使計,為了叫驚麟宮崇坤宮的眼睛松着些才出此下策,還說是自己強要着小公公給自己幫襯一番,人家心裏頭不是樂意的。但小福子衷心,主子既然開口了必然不叫殿下為難,眼睛一閉就将寵宦的名聲應下。這話剛說給趙皇後時當真氣惱了母儀天下的國母,使計就算了,怎得還能強要了人家小公的清白?差些拿條藤抽打太子。還是祁谟激靈給母後跪下,求道,自己苦哈哈長大從沒有人像小福子那般入眼,雖說人家不樂意可自己挺樂意的,就當多疼疼孩兒,留小福子幾日,不礙着将來娶妻納妾的。待小福子再大些就給他贖蘭,賞賜府邸放他出宮去過悠閑日子。

太子将惡名都攔自己臉上了,皇後還能怎樣?打了幾下就作罷,叮囑萬不可鬧出大事來,每每見了廖曉拂就當自己孩兒作孽,心疼人小身子受苦。

廖曉拂自然不知情,太子問了就怎樣答,道:“回殿下,奴才午膳時用過的,婆婆今日還在小福子的食盒裏放了窩絲糖兩塊,叫奴才省下藏在褥子底下,殿下夜間想吃可來拿。”

就算早知道小福子是個小鼠性子愛藏東西,聽了這話,祁谟也憋不住冷臉,嗤一聲笑道:“你這性子倒好,給孤省下不小數目,當真是好養呢。”說着趁四下無人,拉過小福子的腕子看看,滿意極了。

這金钏子成色極好,沒拘着工匠們下血本。雖說太子殿支不出多少現銀,花個一百兩給小福子打個物件玩兒還是能的。人都是太子的寵宦了,宮中行走不得不提點些,該有的好東西得有。不然看在拜高踩低的宮人眼裏就如同失寵,那可就任人踩一腳了。這紅牆琉璃重檐下不怕沒有新鮮事,怕得是主子新鮮一過,浪尖兒上的人要失寵。

“不錯,孤那日攥住你的小腕就想這要是挂個金钏子該多好看,果真是叫孤說着了……”祁谟道,不顧小福子羞得往回扯袖子。那金钏子乃是實打實的足金,旁人打一個至多二十兩夠夠的,這倒好,一百兩下去還沒封住口兒,那镂空交接的勾瓣還雕着小小一個福字呢。

“喜歡嗎?”祁谟問道,這花樣子都是自己親筆畫出來的,反正自己喜歡極了。

廖曉拂被太子拽得近,怕是心中癡迷沖昏了頭,總歸沒有旁人,大着膽子點頭道:“殿下賞的,奴才喜歡,都是好的,喜歡得不得了了。”

太子心裏歡喜,見他喜歡比自己喜歡還心悅,又道:“那往後孤再賞你更好的可要怎麽辦?”廖曉拂沒想殿下還能拐着彎兒這樣問,腕子被太子攥着呢,自己的指尖也悄不聲兒搭在太子手指上,心花偷着放,小聲兒道:“那……殿下賞什麽奴才都戴着,全數包攬戴在身上。”

“嗬,廖公公好主意,往後孤要是賞賜多了還怕你拿不住這樣重的……”祁谟欲拿此事逗他,手中貪戀這一把的溫柔,不舍得松,誰知剛轉了彎就聽見前頭枯枝沙沙,傳來幾聲春燕啼叫。太子習武動作靈快,扭身将小福子擁了個滿懷,幾番躲閃藏進十步一處的牆凹中。這牆凹是每宮都有的,夏日走水、秋日堆葉、冬日推雪,沒想此刻竟被太子拿來藏人。

“殿下!殿下可知外頭怎得了?”廖曉拂走得好好的,忽而被塞進凹縫,好在宮人勤快,此處早無積雪,否則又要心疼身上的青緞料子。太子以身做牆将他包着,怕他磕着後腦還用手墊住了頸後,半天悶悶才道:“你可聽過春燕于霜雪中歸巢?這不是鳥叫呢,此乃人術口技,恐怕是安貴人與那侍衛了。還有……你莫動,莫要……莫要再亂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放心吧,邪魅狂狷.了不得.祁老四目前都挺搞笑,狠起來了不得呢!那位賀小芸現下已經涼了,放心,今後再怎麽作妖也只會叫祁老四碾壓。

祁谟(在榻上準備休息了):阿嚏!阿嚏!阿嚏!誰!必定是有人在罵孤!

廖曉拂(偷偷在被窩裏啃窩絲糖):吓死了,還以為自己思念殿下被發現了……

陳白霜(在庫房頭疼):這個月太子殿裏的賬本怎得對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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