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太子要以沖轭陣破關?”那日蘇青松在大帳中愕然問道,沙盤上胡亂搭着的兩根木棍在天險關擺出一個戰車橫木的交叉狀。

“錯,孤不是要破,而是要守!”祁谟答,目光凝在兩根木棍的交接處,“天險關自古被當做出關要塞,可其實反過來想,不僅孤的兵馬受制于此處,三皇兄也同樣沖不進來。可以說若在此處交戰,誰得天險關誰站上風。三哥要斷我破關之路,必定不會在太近的地方紮營,否則孤的戰馬若有突圍就是長驅直入他的腹地。所以在這距離上,咱們先勝了一籌。”

蘇青松凝神沉思,太子這個應戰的角度着實太刁鑽了,從未有将領以守代攻的,頓了頓道:“就算要守,我們的兵卒也要先出關口才能成氣候。蛇形陣必定是不中用了,只能守住一面。若是以箭陣強行攻出,雖能抵擋一陣可每列只能十人,後力又稍差些。”

“所以孤就用沖轭陣,穩紮穩打地将兵移出關口!”祁谟握拳說道,又指向關口南側的開闊之地,道:“沖轭乃是山地防守陣型,到時候九人一列,十八人湊足一個叉形,豈不是比十人一縱還多八個?只要挪出百人就足夠一個箭陣!”

“不錯,沖轭确實能同時守住前、左、右,望子說三皇子的兵馬少說也有五裏之遠,輕騎不多但有羽箭車。殿下這陣法還妙在是個線形陣,若箭雨襲來,十八人又足夠湊成一個盾組,迅急相聚,以盾擋之。”

“正是,畢竟是在山地,以線形行軍才夠快。到時候三皇兄的望子探出不對,等他們布好陣型也不用急,叫弓手再凍上一個時辰。清晨山地寒氣潮濕,弓手得令後必定先摘了護具,若是晾着受寒,再拉弦上箭就沒那麽麻利了。”比起宮裏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祁谟更樂于疆場果斷決策,號萬人之師,飲了一口藥湯再道:“弓手千人成一面,三面就是三千,拉三次弓弦可就是上萬支羽箭了。孤不信他能存下十萬支。而輕騎兩千又不足為患,諒他不敢将弓手貿然換下。”

蘇青松好奇地把祁谟又打量了一遍,從前在宮裏憋着,真看不出來太子居然是個将材,看來與人鬥心機是大材小用了,于是接着他的話說道:“先派精兵以沖轭出關,再以盾組行至山石一側,一組組的挪出去就能耗盡他們的羽箭!”

“是了,況且對面的騎兵沖陣,弓箭手必定要停下,到時候盾組形成箭陣就可抵擋。而弓箭一停……”

“就可快馬破敵!”蘇青松看着沙盤上那兩條守住關口的交叉木棍,恍如看出來一條暢通無阻的出關大道,幹脆地說道。

禦風沖出關口時向着蒙蒙發白的天邊引頸高鳴,與主人同樣隐忍了良久。它撒開鐵蹄,朝廣闊的前方沖去,幾聲鼻息打得猶如悶雷含着怒氣。三皇子不傻,弓箭停下的比太子預料得要早,兩千騎兵揮出鐵刀奔至眼前。可祁谟的兵馬已經挪出了過千,無論是沖轭陣還是箭形陣都足以依仗山石抵擋一面。

而這易守難攻的天險關,竟成為了祁谟手裏得天獨厚的地勢,守住了一刻,便可暢通無阻任快馬穿梭。現下他握着那柄通體雪銀的湛金槍,勢如破竹。鋒利的槍尖在利刃交接中上下翻飛,刺、頂、挑、轉、回,近可取人首級,退可橫掃千軍。但這橫濺的鮮血都是禁軍将士的,蘇青松在太子身後護衛,也能看出殿下匆忙掩蓋的軟肋。

太子終歸還是太仁了,渾然不覺地招招留情,只将人打落兵器或橫掃下馬便收招,若不是槍纂過銳,當真是死不了人的。槍柄的龍首一記又一記重擊,挑破的卻不是敵軍的要害。

祁谟與蘇青松并肩浴血,禦敵一刻,關口內的輕騎就已沖破近千人。冰雹加上凍雨叫草地結了一層地甲似的薄冰,極易令戰馬踏空,将人摔下去。可太子的輕騎早有準備,馬匹的前蹄皆用發帶之類的布料裹好。還是多虧太子有福星照應,廖曉拂原本只想給小白菜做個保暖的蹄子套,一進奉州,無意中察覺小白菜的前掌釘磨損過大,忙不疊跑去告訴了殿下與參軍。

祁谟低頭又躲過一記大刀的劈刃,側身低伏将槍尖沖其要害,使出了一記橫斷腰斬。只不過手腕貫入的力道不及一半,龍尾的尖刺只戳破了那人的護甲,卻沒有真正刺穿他的腹部。

蘇青松拂去臉上的血滴,勒緊手中缰繩。往後望去,三皇子的輕騎已經與太子的兵馬交戰混亂得擇不出來了。而方才以盾組或箭形防守的精兵也分散逼近,與弓箭手相隔不差數百丈。草地上混着碎冰渣,馬蹄印子與血混在一起。四下裏哀嚎遍地,再看太子,面色比灰敗的天空還要凝重。

祁商不想天險關是一道攻不過去的鬼門關,身旁只留下親衛數十人。方才太子手持銀槍、身披金甲的身影從關口一躍而出,就已斷下今日勝負的局面。趁雙面惡戰,他翻身上馬只欲先逃離此地。一旦保住性命追上豫州總兵的十萬大軍,殺太子這五千人便如捏死蝼蟻一樣簡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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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放箭!”祁商朝左右弓手大喊,兩旁的騎兵紛紛拉弦,弓弦彈指猛然繃直,幾支淬過□□的羽箭朝準身後追擊的人飛射過去。

祁谟自然不會叫三皇子逃了,如今他也皇令傍身,也就是說,那十萬兵馬也可以聽他調遣,誰追上算是誰的。此刻他與蘇青松并駕追擊,只聽見一聲不妙的哨聲便下意識偏過身子去。蘇青松在左,幾支箭都是朝着太子去的,他自然不會叫它們逼至眼前。祁谟偏身的一剎那,易怒的靈蛇長嘶一聲,蘇青松揚起手臂,抽戟将利箭生生斷在了半空!

重陽候一門皆忠烈,将星在左,怎能容帝星不測?

祁商終于嘗到了自釀的苦果,眼前仿佛是一條染滿鮮血的路,心中卻仍是恨怒交加。只聽身後長喝一聲,從後腦響起短促的破空的聲響,如同奪命鬼使朝自己背後撲來。慌忙中他俯下身護住後頸,卻不想一柄镌刻金鱗的□□閃着冷光猛然墜下,将他的前路斷了,直直戳進了前頭的草地。

太子終歸還是善了些!蘇青松忍不住在心裏怒道,這一槍直擊明明可以将三皇子的胸背戳穿,太子卻只斷了三皇子逃命的路,令馬匹受到大驚,将人從背上掀翻。

祁商從馬背落下,滾落在冰涼的荒地上,膝頭一陣陣鑽心的疼,必定是摔斷了腿骨。三皇子一落馬,那些奉命剿殺的禁軍也便不做無謂抵抗,紛紛把長刀弓箭扔在地上,做受降之姿。至此太子祁谟首戰告捷,傷亡尚未過千卻收編降軍輕騎兩千,弓箭手三千,羽箭數萬支之多。

“嘶……呃,想不到……五弟倒還是個能武的。”祁商匍匐摔落,看太子下馬走到了眼前,“父皇……恐怕還不知道呢吧?怎麽就……怎麽就殺不了你!”

祁谟将槍頭拔起,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印子,回身問道:“三哥也不差,瞞住下落叫父皇以為你生死未蔔,卻留在奉州等着殺我呢。”

蘇青松同時下馬追了上來,虎頭披膊上星星點點濺着赤色的血點,對太子抱拳道:“還請殿下發落,此人心懷鬼胎,若太子顧念情分可由末将代勞!”

祁谟剛經歷一場惡戰,再一次攥緊兵器的手遏制不住顫抖,卻沒有痛快淋漓上陣殺敵的暢快,畢竟手起槍落傷的都是大昭的子民。若是侵犯邊境作亂的遼人,他必定不會留下一分憐憫,而是奮力拼殺,死命護住英烈用血肉之軀打出來的河山。

“我不殺你,難道等着你來殺我嗎?”祁商已然精疲力盡,關口處的厮殺聲與喧嚣正在散去,如今大勢已去反而看開了,笑聲中透着不屑,道:“真是後悔啊,後悔兒時那麽多次都叫你逃過去了,當真是命不該絕。只不過今日你殺了我,來日平定北部疆界也未必能活着回去。”

“你今日若不下此狠手,興許孤當真給你留一條活路!”祁谟緊緊攥住手中的銀槍,金色的甲隙中混雜着不知何人的血液,幹成一片,紅得發黑,興許還有他自己身上的。他以槍尖指着祁商的咽喉質問:“你自小害孤多次,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孤九歲發痘那年你也不過只年長一歲,卻能想出歹毒于常人百倍的計謀,當真是我命不該絕!”

“發痘?”祁商悶聲放肆地笑了笑,說:“過這麽久,真是記不起來了呢。仔細想想還真是有……哈哈哈,好似那件胞衣出自一個身染傷寒又發痘的五歲幼童,原本還是可以治的。只不過為了害死你這個太子,我叫武貴妃的人先用幾塊點心把他騙過來,再将他困住,只給吃喝不許請郎中,耗了許久才生生将他的病拖死了,啧啧……你不說還真是記不清了。”

“惡鬼!”強烈的憤怒和良知從祁谟五髒六腑奔湧而來,“那年你不過十歲而已!”

“他那條命是為你死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你現在殺了我,回去再殺了二皇子與大皇子,末了再殺父皇,好一個忠義兩全的太子啊!”祁商先是被太子的威儀所震懾,轉而攻其薄弱,用手握住銳利的槍尖,任鮮血從指縫中汩汩流出,“或者……你放了我,我把身上的兵符給你,再也不回胤城,找個深山老林過逍遙的日子,從此再與任何人無幹。你想要龍位嘛,你愛與皇兄怎麽争都好,反正我母家單薄也輪不上……嘶……還不如給自己積一分的陰德,少些陰損,也給你身邊的人積一些福分……”

“殿下不可聽他胡言亂語,還是盡快結果了好。”蘇青松一手橫戟勸道。

“我把兵符給你,至此世間再沒有祁商這個三皇子。你随意報與父皇,說我戰死沙場也好,失足墜崖了也罷。念在自小你我兄弟緣分一場,手足相殘的事……若是叫廖公公知道了,難免會怕你幾分。看他那樣子是個膽量小的,五弟就不怕他疑心生暗鬼,忌憚着伴君如伴虎嗎?”祁商嘶聲沙啞着哄勸道,費力挪動摔斷的右腿。一手将腰間的兵符取下遞過去,喉頭架在槍尖的頂端,一副聽天由命之态。

“殿下!”蘇青松進一步又勸,“恕末将直言,祖父曾說殿下謀智雙全,若有不測必定是折在仁心太過,三皇子一派胡言,不可輕信!”

太子分毫的遲疑被祁商當做一線生機攥在手裏:“五弟若手足相殘,就不怕……嘶……就不怕身邊的人有報應?”

青龍湛金槍的龍首微微一震,祁谟眸色中的殺意暗淡下去。

蘇青松目光如炬,伸手持住戟身,只等太子稍有動搖便出手取三皇子性命。他祖父蘇元山自小看重太子,無論智謀還是膽量,樣貌還是品格,一樣樣皆是萬裏挑一。唯獨是祁谟身上有一些君王不該有的心軟,當真是能害死他自己。

故而蘇元山命太子習槍,用萬兵之王去磨練祁谟的戰意,又命孫兒練戟,進可攻退可守,并對孫兒說若有一日太子于危急關頭稍有遲疑,即刻出手,清君側。

“太子真要信他?”蘇青松重重一嘆,問道。

“自然是一個字不信!我若留他性命,往後恐怕只會有更多人因為他送命!”話畢只見槍頭回舞,槍纂猶如蛟龍出海斜挑一刺,徑直穿向三皇子的咽喉。霎時金龍紋上血珠飛濺。

就在血雨腥風都歸于死寂的一瞬,後方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與呼喊聲此起彼伏。祁谟與蘇青松回頭望去,從關頭馳來的駿馬各個急如烈風,而那帶頭的人,正是蘇家兵練兵總教頭魏傑。

魏傑?蘇家兵怎麽來了?不是命他們以百人性命護小福子一人周全嗎?祁谟俨然驚呆了,還沒從戰事中緩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些事耽擱了更新,來晚了,鞠躬!大家不要覺得太子優柔寡斷,殿下很英勇的!只是這是他性格裏與尼古拉斯.祁老四不同的地方,又是頭一回上陣。也是他必須要經歷的成長!

這下好了,我們的小福福趕到了。太子啊,你就等着自己媳婦兒發飙吧~~~

小白菜:大将軍,你還記得我上次說的禦風和靈蛇不?

大将軍:記得,一匹青色一匹黑,邪裏邪氣,流氓似的。

小白菜:……可是風哥約我去小樹林,還說帶好吃的。

大将軍:拉倒吧,風哥這名字聽着就不是好馬。

靈蛇:風哥,今晚幹嘛去?

禦風:去小樹林,吃小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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