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祁谟卸下盔甲的披膊,坐在山石上晾着傷口,等軍醫來敷藥。方才參軍來報,天險關一役禁軍自折五百,斬殺不足一百,其餘降兵全數收服,總計現有兵馬近萬人,其中弓手三千餘人,羽箭還剩四萬。
本就是出自胤城的禁軍,若不是皇子争奪,今日也不至于自相殘殺。褪下肩甲,雪白的裏衣已全部被汗與血浸透,而這一役後,太子用兵如神之稱謂終于壓過宮裏數年謠傳。也是這一役後,軍中再無人置疑祁谟能否擔任領軍之位,元帝設計的太子無能纨绔之假象徹底崩塌。這一役後祁谟在禁軍中首次樹立起骠騎将軍當有的威嚴,用手中精湛的槍術奪回了早應屬于自己而一直未曾有過的尊重。
“殿下……”蘇青松行禮上前,“不好了,殿下,廖公公也到了!”
“什麽?拂兒也一起來了?”祁谟顧不上傷口還未止血,聽完臉色都變了,“拂兒怎麽來了?可有受傷?”
“回殿下,受沒受傷……臣當真不知情,只是清點傷卒時候撞上了魏傑。魏教頭當即跪下願意領罪受罰,再問才問出來,廖公公知道自己騎術不精,跑得不快,便命蘇家兵快馬加鞭先來助陣,自己與張廣之在後頭緊随。方才已經到了啊……”
“這……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半路沒出什麽岔子就好。”祁谟面露難色,愁得原地打轉,與骠騎将軍當有的勇猛毫不沾邊兒,就連方才破關一刻都沒有此刻舉步維艱。他既想着沖過去瞧瞧那人颠着沒有,凍着沒有,又想把自己首役告捷的喜訊告訴他,細細講自己是如何拿下這一劫。可那事确實辦得不妥啊……
“這……咳咳,青松啊。”祁谟想了又想,見蘇青松面不改色地等候着,以肘輕戳了幾下:“你說,你與我五歲相識,算不算得上至交的摯友?”
這話是說得沒錯,可總覺得有弦外之音呢。蘇青松猶豫着點點頭道:“太子又有事求臣辦了?”
“啧,怎麽說話呢?什麽叫又有事?你可是五歲就敢在禦花園動手将太子眼圈打青的罪臣,孤卻視你為至交,可見心胸寬廣,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祁谟欲言又止,披上裏衣又道:“那個……青松啊,若是小福子一會兒發難怪罪起來,你可要替大昭堂堂太子求幾分情面。重陽候既是忠烈之臣,你可不能叫外祖怪你護主不力,臉面無光啊。”
蘇青松此時已經聽出弦外之音的大概來了,卻應道:“還請殿下明示。”
“過會兒見着小福子,替我分一分過錯,就說将他獨自留下的法子是你我一同想出來的,然後再多誇一誇方才我如何神勇如何英武,又如何受傷,看看能不能将此事一帶而過了?”
“不可!”果真猜了個正着,蘇青松當下拒絕道:“殿下是懂禮數之人,自然明白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之道。當初太子提議要将出兵的事瞞着廖公公,臣當下就提出異議了,還是殿下執意如此。末将雖然不懂愛慕之心,可廖公公對殿下一片癡情是看不錯的,還能真舍得與殿下發火?這口黑鍋恕微臣不背,好兒郎自當頂天立地,談吐當如落子不悔,廖公公幾次三番稱贊太子君子風範,殿下……你自己與廖公公說去吧。”蘇青松頭也不擡地将此事回絕了,同時暗自感慨,廖公公果然還是年小未經大事,對君子風範的認知還是太淺薄了。
“孤當然是君子,只是……”祁谟尾音未畢,就聽軍醫由後而來,腳步聲雜亂非常,聽着就不像是一個人。還沒回頭祁谟就心裏打鼓,早已忘卻自己身為太子根本犯不着給奴才解釋什麽的道理。依八千歲的性子,今日非要鬧得雞飛狗跳不可。
誰料廖曉拂先給蘇青松行了禮,上前躬身與祁谟一拜,道:“太子首役告捷,可喜可賀。奴才廖小福不能助太子成大事,深疚自愧,故而特來與殿下辭行,明日就與張大人一同打道回府,回宮裏掃殿去。”
話還沒聽完祁谟的眼珠子就快要瞪紅了,目力越過廖小福的肩頭怒視張廣之。诶你這個近身侍衛是怎麽當職的?不僅沒将人看住,怎麽還一起說好了要往回走,還要回宮裏掃殿去?這不清不楚的,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張廣之傻眼了一瞬才掙紮着回神,慌張地眨動着眼皮。怎麽回事兒?廖公公這是要坑死他啊,方才還好好的呢,答應了不與殿下怄氣才将人帶上來,翻臉就變了。今晚自己當真要領軍棍了吧?
Advertisement
唯一身在局外的蘇青松則看了個明白,真是可喜可賀,太子這耍無賴的日子算是到頭兒了,蒼天有眼,這不就派仙人下凡治你來了?
蘇青松在馬廄給靈蛇刷洗鬃毛,墨黑柔順的馬鬃沾了厚厚的血,早就幹成一團打了結。靈蛇是府中良駒裏出了名的難養,旁的馬兒跟定了主子便溫順下來,它不,它偏偏就要學那好鬥的野馬,并且極易被激怒。就連馬廄都只能隔開單住一間,免得把其他的馬兒踢傷。
張廣之端着一盆清水過來,換下早已染紅的舊水,立在一旁道:“蘇大人這馬的性子夠烈,竟不像是匹戰馬。”
“所以我給它起名作靈蛇,它啊心眼極小,自小就如毒蛇一般記仇,好鬥又易怒。”蘇青松把那幾縷粘黏的鬃毛浸濕拆開,眼瞧着新水又紅了一片,“家父自幼喜馬,府上養的好馬也多,依着靈蛇的脾氣早就該送去做鬥馬了,沒人騎得了它。”
“那大人真是馭馬有術,這樣的馬胚子……”話說一半張廣之連忙咬住舌頭,再如何這也是蘇大人的愛馬,輪不到他說三道四的。
蘇青松挑眉一笑,道:“無礙,這樣的馬胚子的确算不得上上選,像殿下的禦風那般萬裏挑一的也是少見。興許這就算眼緣吧,那日家父帶我與太子前去馬場擇良駒就相中它,瘦瘦的一匹黑馬卻敢撒開蹶子與群馬挑釁。我與家父說這馬看着不錯,家父卻道鬥馬雖好卻易激怒,你若有本事就去試。”
張廣之着實想不出靈蛇該如何馴服,鬥馬之所以身為鬥馬,除了一激即怒的好鬥,更因為它們翻臉不認主人的惡名。“那這就真是大人與它的緣分了,以鬥馬做戰馬,卑職也是頭一回聽說。”
“或許吧。其實人與馬都一樣,修得都是一個緣分。況且馬皆通一些人性,你對它好,它自願與你親近。”靈蛇恰巧打了個響鼻,血腥味将鬥馬好戰的一面勾出來,現在還未平息。
“可卑職看着殿下對它也算好的,怎麽不見靈蛇與太子親近?”
“這……”蘇青松噎了一下,“或許它對臉皮過厚之人,都有些防範吧。”
臉皮過厚的太子正在大帳裏犯愁,運籌帷幄的氣焰不再,有的只是順着英俊面龐滴下的汗水。身上顯然是剛敷上藥,襟口大敞,露出結實的胸膛,看着卻天可憐見的。“拂兒莫走,拂兒你當真要收拾行李回胤城去?”
廖曉拂垂着眸子坐在地上,一言不說。褥子上是一個簡易的小包袱,裏頭全是他平日所用之物。
“拂兒你先從地上起來,當心受了涼氣。”祁谟試探着走近些,故意發出刺耳的咳聲好讓人心疼,“你若有氣沖我發就是,坐在地上與自己過不去作甚?要不……你先坐在褥子上?”
廖曉拂坐得直溜溜的,兩只小手踹在袖口裏。方才他與太子辭行,吓得祁谟都忘了把黑鍋扔給蘇青松,也暫時沒有心力去處置失職的張廣之。等回程的時候小福子便不張口說話了,紅着一雙眼不知想什麽呢。上鞍時又忽然冷抽了一口涼氣,臉色比來時蒼白了許多,下巴緊着,仿佛忍着天下最為不齒的羞恥。
祁谟心裏登時疼痛不已,再瞧廖曉拂臉上那片不合情理的紅暈,一下便猜到必定是傷着了。是廖曉拂急着上馬,扯着了傷處,後又野火疾奔,必定将腿根與那處磨破了。
太子原本就長了一雙善于迷惑人心的明眸鳳眼,不發作時微微一眯有幾分慵懶的醉樣,百般溫柔。現下祁谟剛經歷了一場惡戰,又服下止痛的安神湯,去了銳氣只剩下僞裝出來的委屈,直勾勾望向那人。
“拂兒莫走。”祁谟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奶犬,幾番讨好,俨然不是方才嚣張野蠻的頭狼。
“殿下還是叫咱家走吧。”
這話說得不假,廖曉拂是動了要走的心了。他雖然自小淨身做了太監,可骨子裏的硬氣一分未減。就算是他剛入宮最落魄的時候都沒叫人輕易看輕過,每日的飯可以少吃,衣裳鞋子卻不穿破損的,若有磨損必定求着宮女姐姐給縫上。那些宮女其實也就比他大一兩年,都是十歲不到的小丫鬟。廖曉拂面相白淨,秀氣得跟女兒似的,嘴又甜,會哄人,軟着聲兒求一求總是能将人勸動的。
也就是因為他這麽個不肯伏低的性子,那年才叫陳白霜一眼相中,從此帶在了身邊。
如今他心裏盛着太子一人,殿下往日再如何鬧他都是可以的,總歸是自己樂意與太子親熱。可在大事就得拎出來算,上回太子與教頭過招就未知會,還應允過再不瞞他了。誰知轉臉祁谟就把出兵這樣大的事藏得死死的,禁軍加蘇家兵共五千零一百人都知道的事,他日日睡在殿下身邊,竟然唯獨是他不知曉。
這就很過分了啊,廖曉拂氣得打了個噴嚏,想着殿下昨晚親手喂他喝下摻着安眠草的湯藥就痛心疾首。殿下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瞞他,當真是過分了。
想着,廖曉拂又打了個小噴嚏。
“拂兒先坐褥上可好?地上涼,莫要拿自己與我置氣。旁人看不出,我知道你底下磨疼了。”祁谟也是掏心掏肺的悔,悔他怎麽就沒想到他的拂兒心性頗高,生怕傷他一次就暖不回來,恨不得此時自己突染風寒發個高熱,打上幾十個噴嚏哄他心軟。
無奈,他這身子骨是太好了。臉皮過厚的太子就這樣敞開襟口晾了半個時辰,仍舊生龍活虎,連咳聲都須一裝再裝。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謝謝小可愛們的閱讀,豆醬在這裏再說一下哦,本文并沒有特別考究的朝代背景,極有可能混得亂七八糟,寫文的初衷是這個腦洞很想動筆,願博大家一笑,你們就當個樂呵看看,不要太當真啊啊啊,麽麽噠~
廖曉拂:好氣啊,我要回娘家找師父去了!阿嚏!地上還是有一丢丢涼的,要不要坐褥子上去?屁屁好冷……
祁谟:md蘇青松這個哥們兒老子不要了,祝他單身永久!
靈蛇:風哥想啥呢?我還想上陣殺敵!
禦風:大概是想拱白菜了。
靈蛇:你的想法就好像你是一匹種馬似的,很危險啊。
禦風:難道我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