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夜并非相安無事,祁谟首次出征就手刃三皇子,故而夢中總是亂做一團。渾渾噩噩,夢見他年歲尚小時三皇子誘他穿過冰面去,夢見上一世無意間曾撞破他命人砍下牧白的手指,還夢見飲鸩的家宴上,三皇子雲淡風輕飲酒笑談,告訴即将赴死的祁谟,太師府已被父皇下旨抄了,而他母後終其一生想要保住的兩個孩兒都要化作飛天的灰燼。
夢回驚醒,耳邊猶如喪鼓鐘鳴。循微鼾聲看去,廖曉拂睡在一側,散着發,毫無防備地将身子靠向他。二人擠着用一張被子,祁谟的裏衣早早因為發熱出汗濕透了。屏風那端,藥爐的炭火滅得正是時候,藥香溢了滿帳子。
夢都是虛的,還好身邊這人是實的。
小福子雙腿緊合,用太監慣有的睡姿睡着。他只占據小榻靠外的外沿,占據了小小的一塊地方,姿勢難受,睡得算不得安穩。每每輕微的一動,祁谟便用毯子将人裹住,再往自己身邊帶一帶。
可算是……将人誘上.床了?
許是悶熱難耐,廖曉拂唇間若有似無地開了條縫兒,濕潤的舌尖時時勾起舔一舔幹燥的嘴唇。祁谟又怕他熱着,試圖将毯子往下拽一寸,左臂卻被小福子連裹帶纏的抱住,直到整個兒人擠進懷,一條腿還搭上了太子的膝頭,好似夢中本能地尋着熱源,睡相安穩又惹人憐愛。
只是這身戎裝尚且寬松了些,皆是按照太子身量預備好的,小福子又系得不緊,露出的一截小腿肉叫祁谟想起曾見過西番貢品中的象牙玉。靴與襪都大了些,露出雪團樣的圓圓的足跟,睡得香時腳趾尖還抖一下。
很想将那足心捉住,撓他癢癢。祁谟只覺得鼻子猛地充血一熱,忙仰頭換氣,這可真是宮裏那株西府海棠練就百年道行,化作玉人報恩來收他精.血了。
美人在懷只是眼下無福消受啊,哪怕隔着衣物同卧而眠,祁谟兩腿間的龍莖就欲有擡頭之勢,好歹硬逼着去想瑣碎煩心之事才将勢頭壓下。小福子抽着鼻子往他懷裏拱,玉色肌體就藏在一身布料之下,若是現下動手将這身礙眼的戎裝扯開……他咽了咽口水,算計着小福子正經的歲數,虛歲十六不到。雖說這年紀的男子在宮外早已婚配,可祁谟望了望胯間又欲作祟的巨物,嗯,還是再等他長一年吧。
懷揣這樣的心思,祁谟的體溫在草藥催着發散的效用下先燒後退,不知又睡了多久,便聽到外頭傳蘇青松大人求見的聲音。
蘇青松也未多等候一刻,掀了簾子自己進來。想來也是沒料到廖公公敢與太子同枕而眠了,先是怔住,後以拳遮口站在屏風外頭咳嗽一陣。廖曉拂耳力好,吓得從夢裏一驚一醒,裹着毯子就掀下榻去請安。
“奴才見過蘇大人……殿下……殿下他……”
懷中美人登時不見了,祁谟臉上也沒有好神色,半卧着問道:“诶,孤難得發一次高熱,營中萬事都有你親自代勞,不必過問了。”
眼色明明卻是埋怨自己來得不是時候,蘇青松讀懂了太子的神情,額角愁得一疼:“太子昨夜未眠,今日滴水未進,臣特意來囑咐廖公公的。”
廖曉拂隔着屏風将散開的青絲束好,一頭柔軟的鴉發規矩得很,耳旁不敢漏下一絲,與方才誘人心神的模樣大相徑庭,好似一只成了精的小狐妖被道士吓得瞬息之間披上了人形。聽蘇大人提及殿下還未進食,廖曉拂便坐不住了,自責難安,都是自己光顧得拗性子,才忘了伺候太子。
“孤又不餓,吃也未必吃得下,莫要催促人家。”祁谟道,退了熱又沒了服軟的跡象,從奶犬變回了不耐煩的頭狼。這話太子說得,廖曉拂卻聽不得,食盒早就涼得透透的,又不比宮裏随時都可拿去熱,只得将熟面餅子掰成幾份,再一一用銀針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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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過後還不肯放心,咬下一口仔細咀嚼,方可咽下。而這一套功夫叫燈苗映照着打成了屏風上的剪影,叫祁谟看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在宮外,遠離了深宮的魑魅魍魉,仍舊以自己的舌頭試毒,從未差過一日。祁谟兀然望着清秀的剪影發怔,自己是何時對廖曉拂動了心?恐怕早已是上一世欠下的糊塗賬,這一世注定算不清了。
胸口的悶熱随之消退,叫人好受許多,木頭打磨的碟子捧了上來,廖曉拂道:“奴才試過了,均是好的,殿下與蘇大人請用。”
蘇青松點頭一謝,伸手去抓,卻不想手下撲了個空。太子竟這般護食,就連廖公公親自試過的幹餅子都要獨享,不舍得分給自小伴讀一口。
“……”一股熱血自脖頸而上,蔓延耳根後,廖曉拂不知所措,“這……這是……蘇大人莫怪,殿下回來後……還未進食,餓得狠了,奴才再去準備就是。”
額頭又是跳着一疼,蘇青山道:“無礙,廖公公伺候殿下也辛苦勞累,若是想睡便睡下就是,這邊由我代勞。”
這是要轟小福子退下,有事相商。祁谟剛答應了不再欺瞞,也不想袖手旁觀,如食素多年的猛虎般咽着一塊幹餅,含糊說道:“廖公公又不是外人,青松不必叫人退下。可是要問幾日北上或是南下?”
“太子怎麽猜到?”蘇青松斂了笑意,心裏卻放下了顧忌。國難當頭,太子再如何寵幸廖公公他都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是絕不可礙了殿下正事。若反之,殺無赦。
“孤現下手握禁軍一萬,胤城留下的兵馬不足兩萬,若有狼子野心,反身咬上父皇一口,與你重陽候裏應外合,手中銀兩又不缺,的确可以逼宮叫父皇讓位了。”祁谟說完就聽嘩啦一聲,小福子那邊的木碟木勺掉了一地。廖曉拂的臉色慘白,手中還有一塊剛取出來的餅子未吃,怎能猜到太子做事太過,竟連逼宮這種事都當着他說。
“啧,說了先讓廖公公退下,就知道這事聽不得!”蘇青澀厲聲道:“此事可輕可重,可大可小,若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就算了,如今豈不是叫廖公公多一份憂心!”
“無礙,總歸孤沒想過回頭。”祁谟浮眯着倦眼,好似剛經歷涅槃還在渴睡的鳳凰,對小福子揮手做了個無礙的手勢:“逼宮這事不順應天意,再叫自己人打自己人恐怕生靈塗炭。再有,北遼邊境的戰火連綿數月,已是等不得了。孤若不先将北境平了,當真不敢坐那個位子。”
“正是,臣也有此意。”蘇青松點頭道,坐姿筆直,猶如雪中青松一棵,他瞧廖公公彎腰拾那些木器,雖說是寵宦并無半分驕縱,可有些自小的習慣是改不掉了,揀物時小指翹着猶如白雪蘭花,當得起蘭花指之名。原先他擔心祁谟多年怨氣未散,一旦手中有了兵權,哪怕只是一萬之數,便急急南下報十七載之恨。重陽候府上私自養兵已過五千,防得是有朝一日宮中天變。太子若真是急于眼下,瞞住蹤跡,先命重陽候斷了宮裏宮外的信子,再親自帶兵殺回去,逼宮奪位也就是數日之內的事。
可胤城一亂,邊境勢必大亂,北遼西番猶如虎口獠牙,同時咬下便能将大昭邊境往回推進。
好在太子并非大皇子那般貪婪渴望權位之人,蘇青松猶如吃下一顆定心丸。相比權位,祁谟更看重的是大昭土地的安危和那些受北遼侵襲掃蕩的邊境百姓。國君就應當如此,不着于眼前,心系天下,胸中河山萬裏。
若真能将此戰平定,屆時皇上必定立下一道廢太子位的聖旨,興許當下就封了藩地将太子困在北境。北遼可不比奉州,哪怕手握幾萬大軍也休想往回攻打,更別提破城了。元帝那百八裏加急的蝠翼軍可不是吃白飯的,早早就報回去,可集萬軍之數層層擊殺。
“殿下可否想過,若平定了戰事,如何名正言順班師回朝?就不怕皇上……過河拆橋?”蘇青松問道,也是在問自己。
“自然是怕,可再怕也不能叫北遼再往南近一城池了。如今孤身受皇命,自當以北境百姓為大。即刻通報禁軍上下,在此地休養兩日,三日一早北上護大昭疆土,哪怕是一寸境都要奪回來!”如今祁谟已是上過陣的将領,見過了殺陣猶如開刃劍鋒,眉目中比從前多了若隐若現的堅定。想必今日一役,太子心軟的魔怔已破,重陽候也可安心了。
“臣領命!”蘇青松抱拳應允,必定是左右從龍。廖曉拂低眉順眼地捧上來一張木碟,又道:“這些也是奴才試過的,蘇大人請用。”
而方才胸中還盛滿大昭河山萬裏的太子将面色猛地一沉,速度之快猶如槍式般眼花缭亂,出手将碟子奪了過來:“不給。”
西番府邸近來一片歡聲笑語,天氣回暖,離郡主歸鄉的日子又近了,侍女紛紛換上更薄的珑紗綴裙,小臂與腕子在薄紗之下若隐若現,呼之欲出,驚得廖子孟不敢走近,凡事都多隔着幾步交代。
他一介山民,哪裏見過這些。再加上民風有異,中原男子若是将女子的膀子看盡可是要下聘求娶的啊,自己是個鳏夫,怎可随意唐突了旁人?
就在太子破天險關那日的清晨,廖子孟早早從睡夢中驚醒,胸膛裏跳動的東西好似長了翅膀,動靜大得瘆人,七上八下的,總覺得是拂兒那邊出了岔子。可不是嘛,太子這樣大的陣仗瞞着廖曉拂,他三弟奔馳一路又驚又懼又氣,或許血緣連心,拂兒那邊着急,廖子孟竟也急得醒了。
廖文武還在睡夢中,鼓鼓兩腮如同嘬着一塊糖。廖子孟輕輕将文武含在嘴裏的手指挪開,重新攏了攏枕頭,塞給孩兒抱着,好讓這孩子在睡夢中多享享有娘親疼的福氣。
憶起亡妻,他其實并無太過傷感的相思,有的是滿腔恩情和愧疚。那是個好女子,願意嫁進貧寒的廖家做長嫂是老天給的福氣,只不過他福氣太薄,接不住。早知如此真不如當初将人送走,若不成親,她不會早逝,也不會撒手扔下個孩兒。
縱使這樣,廖子孟仍舊給亡妻守孝三年,牌位也從小涼莊子帶進了胤城,時時上一炷香給她。只盼望亡妻早日投胎去富貴人家,衣食無憂。
窗外一陣悅耳響鈴聲由遠及近,緩緩來到門前,叩門聲三響,大侍女清脆說道:“英雄可是起了?”
“起了,姑娘還請稍等一刻。”廖子孟整好中衣,将一件粗布外衣披上,系好了腰帶才去開門。邁出房門一愣,門外除卻大侍女,身後站着的妙人可是郡主。
古蘭燕身為郡主,衣着穿戴自然更是華麗,綴裙的滾邊兒鑲嵌着鎏金,猶如蔚藍的夜空灑下一把金沙,又以一副孔雀翎色的面紗蒙面,只留一雙毫無瑕疵的碧眼。
西番女子五官深刻,就連羽睫都比中原人濃密纖長,垂眸時眼底落下兩片扇形的影子,擡眸時深如寒星。
廖子孟慌慌張張地往後退卻一步,緊跟着磕在了門檻上,強自定了定神:“在下失禮,不知道郡主也在,失禮了……”
“英雄為何見了我……總是慌忙撞上什麽?”古蘭燕甚少親自來找廖子孟,今日也是在四名侍女的勸說下定了決心才來。那日端午門兵荒馬亂,嘶聲高亢凄厲,自己恍若置身荒漠中吞人的流沙,下一刻魂散異鄉。廖子孟是她親眼打量的頭一位中原男子,不似番人那般強壯高大,卻以一己之力将她扶起。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古蘭燕不信他沒看出自己瞳色異人,等來的不是什麽妖怪厄運的謾罵,卻是一雙手扶正了她的鬥帽。
這也是自小看慣身邊臉色的古蘭燕頭一回接受外人的善意。曾為番後的阿母說,沙漠是這世上至美的地方,蜿蜒曲折的河道就是盡頭,而沙的盡頭是上祖英靈的歸處。若是思念阿母就對着河流許願,荒漠中的水會将所有聲音一并帶給她。
想來她自小的心願,阿母已經是聽到了。只是心願中的這位英雄見着她連一句整話都不敢說,溜得比大漠中日頭西落的速度還快,經常是一轉眼就鑽進馬廄裏,怎麽喚都不出來。
說是對她無心,可針線上的功夫沒少做,由冬至夏的料子恐怕都裁盡了,只是每一身褲裳的邊角都縫得死,穿上如中原女子一般嚴實。
為何總慌忙撞上什麽?廖子孟不願思索這謎題,低着頭,更不敢去深想。兩個人就這般你追我躲、你問我不答地站着,特別是廖子孟難為情起來的臉色比郡主還紅,看得大侍女這叫一個心焦。
中原男子真是磨叽。
作者有話要說:
┗|`O′|┛ 嗷~~,太子請收回你的爪爪,親媽的眼神鎖定你。
大家好,我是一匹敲萌的千裏馬,名字也是敲萌,叫小白菜。
我家主子頭回見我很是緊張,拿了一顆水靈靈的白菜喂給我吃,就很歡喜,誰知這一歡喜,我的名字就畫風不對了。
我家主子也有個主子,很沒規矩,不僅蹬我肚子上馬,還甩我白眼。可主子很喜歡他,随便被那人一逗,臉就噗噗地紅起來。
對了,忘了告訴你們,我主子很好看,就很可愛。
那日出宮,主子悄悄叫我跑快些,好與他主子同行,我歡快地颠兒過去就傻了眼,娘啊,這不是府裏的頭馬風哥嗎?
風哥,風哥,野起來瘋子似的,我欲離它遠一些,主子就有小情緒了,我欲離它近了,風哥瞪我。
就這樣近近遠遠、遠遠近近,就很累。你們不能因為我敲可愛就欺負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