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廖子孟猛然轉身,血氣方剛的男兒恍如情窦初開的閨閣女兒一般,雙腳往後退卻又不敢沒了規矩,不知該如何是好,恨不能一頭紮進牆角裏去。

“郡主……幾日回鄉?”廖子孟掃着地面,吞吐問道。

古蘭燕的下半臉隐于面紗之中,明媚的笑意從嘴角漾起一直深入眼底,只覺得與中原男子說句明白話當真辛苦,接連幾日沒與英雄見上面,不得已才來後院房門口堵人,坦坦蕩蕩地答道:“明日車馬就要動身了,英雄可有話要對小女說?”

廖子孟常年勞作,高高大大,此刻卻恨不得縮成幾寸高,低頭瞧着地面:“沒有!不……不是……也有一句,還望郡主……”

“英雄有話……不妨直說?”古蘭燕面色通紅,語調平緩柔和,大有番人一不做二不休的英氣,執拗地又逼近一步。

“還望……郡主平安。”短短六個字,像是從廖子孟牙縫中擠出來的。

古蘭燕默不作聲,也不死心,歪着頭答了聲好,徑直站着将廖子孟盯得心裏慌慌的。

又是半晌不語,正當廖子孟進退兩難之際,大侍女着實看不下去了。自家主子都跑至跟前逼到這地步了,再落難異鄉也是郡主,只看重彼此眼緣,誰知竟看上這塊榆木疙瘩,漠然一瞬問道:“廖英雄,我家郡主今日親自前來除了道別,還想問問英雄可願意明日一同動身?”

什、什麽!廖子孟驚得舌頭都打結了,這算作甚?自己是什麽身份,郡主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宛如天地雲泥之別。自己已被英雄禮待多日,怎能再得寸進尺?驚慌中又退了一步,又想紮進一缸子冷水裏将自己灌醒。

“在下……擔不起郡主這份好意,身份男女有別,還是……望郡主平安。”說完臉色止不住蔓延起大片紅暈,跑山男子膚色較深,混上紅色,像是躲進了陰影裏。他畢恭畢敬地低頭勸說,又深深自責,不敢擡頭去望,生怕對上那人灼灼如炬的目色。

聽見廖子孟反複避而不答,古蘭燕也不作糾纏,酸澀自然不敢流露,強壓着悲色合手一禮,仿佛幾月恩情頃刻間化作雲淡風輕:“……既然英雄有放不下的心事,諸事不做強求。只是明日午時動身,還請英雄來送最後一面,小女就此便別過了。”

廖子孟悶頭不語,再擡眸,心中的人徒留一影漸行漸遠的倩影。他癡癡望着,直到那抹倩影轉身不見才斂回目光,消沉難耐自不在話下,可二人實屬不配,他怎敢多想?只得無奈苦笑,搖了搖頭,再回屋一看,文武不知何時醒了。

“咦……爹爹,爹爹。”年幼的孩童不知愁滋味,醒來不見爹爹,興許就假意哭了幾聲,現下挂着個鼻涕泡鬧着要抱。

是了,更何況自己已有妻兒,郡主還是待嫁之身,再多想就是不知好歹了。廖子孟勸着自己,上前将孩兒抱起,哄道:“文武莫哭了,都是爹爹不好。”

沒娘疼的孩兒懂事早,文武自小就極乖,甚少哭鬧,餓着了也不吵,從沒吃過什麽奶水,和廖依依同樣是吃雜糧粥長大的。似是察覺出爹爹不悅了,反而學着去哄,圓圓的臉蛋兒蹭過廖子孟的下颚,奶聲奶氣道:“爹爹不哭。”

哪裏就有哭了?興許在幼童眼裏,所以不悅都能和哭扯上關系。廖子孟苦笑,同時也欣慰幾分,捧寶貝疙瘩似的把文武抱起來:“爹爹沒哭……文武,爹爹問你,你可想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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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廖文武的腦袋搖得如撥浪小鼓,對娘親沒有半分印象,更是不懂何為思念,只聽見爹爹輕聲地自語:“……于心有愧,對不住她……可我若再娶,亦是對不住……西番啊,太遠,胤城牽心的人事又多,自然是離不開,走不了的,更不般配……還是留下等二弟秋闱,小妹出嫁……都是命數,注定已了。”

尚不足四歲,廖文武顯然聽不明白這番話裏藏着的深愁,只是父子連心,本能地伸出小手,試着将爹爹鎖緊的眉頭撫平,一試,再試。

同一日的午時,遠在馬耳山西小涼莊的客棧廂房內,四皇子才将将睜眼,翻身輕吟了一聲,道:“水。”

江文成早早起身,杵在外室等候着,聽聞裏頭傳喚,立馬倒了一盞送去:“殿下請用。”

“幾時了?”祁容俊目浮眯着,潤了潤口。

“回殿下,已過午時。”江文成道,下巴上磕了個紅印子似的,實則昨夜老六又跑他身上去胡鬧了。

那日他與陳鴛接了老九的信,信中指名道姓叫他們來投奔一位名為張廣之的大人,其餘不多再提。江文成原本沒當個事兒,總歸自己是戶部棄了的人,名冊都劃利落了,留不留在鐘鼓司皆可,只當老九惦念師哥,在宮外尋了一處好職。

可陳鴛心思忒多,太子自來就被死死壓制在深宮中不得出,誰料午夜血月猶如撩開門栓,開閘将猛獸放出宮去,細細琢磨之下大道不妙,可是要變天?老九随太子出宮必定知曉了什麽,這是叫他們速速外逃啊。

畢竟廖曉拂是太子身邊兒的人,若是趁機有人作亂,陳白霜身為太子殿管事大公身兼四品,誰也不敢輕易動他,可廖曉拂曾經相識的人就保不齊遇上何事了。慶幸之餘也感嘆老九是個情深義重之人,殿裏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末了還記得寫信安置他們二人。

江文成聽完也覺出老六猜測不錯,幾乎沒耽擱時辰就帶鴛兒消了名冊出來了。典冊房的管事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事兒,祖宗規矩,進宮的奴才這輩子只能是橫着出來,但這被棄了的除外。棄,乃是這人的本事用不上了,年歲又大,再去伺候主子不好看,困在宮裏乃是廢人一個,故而只有蓋上棄字的公公可出宮還鄉。

但十年都未必見得有哪一位肯出宮的,原因不言而喻,去勢之人除卻在宮裏能混出名堂來,在宮外那是晦氣、喪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可六根不全,生前任人作踐,死後連祖宗都不認的。故而大多小公自來就貪金存銀,只盼有朝一日能去贖蘭,還自己一個六根齊全,死後也有歸處。

故而每年被棄者幾十,哪怕留在宮中做些下等粗活直至老死,也不願踏出宮門一步,受世人冷眼逼迫。而江文成不僅被棄後要出宮,身邊還帶着一個花妖精似的公公,典冊房管事斜眉一挑,大抵就猜出個七七八八。

相好呗,雖說宮女能與公公結對食之禮,可哪兒有身邊人行得方便?光是管事自己就撞見不止一回,假山後頭或是洞湖旁,入夜之後人影綽約,就聽一人嘤咛悶着聲兒地頂頂撞撞,似是疼着又歡喜着。再拿提燈照去喝斥,分着膝頭的那位衣衫不整,一看也是位公公。

可這帶相好一同出宮,确實沒有先例啊。陳鴛見管事下筆猶豫着,忙把頭發往後抿了下,再把老九與師父送來的碎銀統共四百餘兩全推了出去。四百兩的銀子是何分量?夠典冊房管事領十年的俸祿加賞銀,那也未必夠這個數。掌心掂量着這對鴛鴦存下的油水,宮裏反正也不差這一個人使喚,管事頭一低,筆一動,陳鴛的名便也跟着勾了。

二人久年困在宮裏,不曾想還有出宮的一日,無奈身上只留下幾兩盤纏,租下一匹快馬就往小涼莊去了。陳鴛頭一回騎馬,坐在鞍上下身生疼,可耐不住心裏快活,一邊哼着曲兒,琵琶骨一邊緊着往後靠,如同黏在江文成胸口了。

等到了小涼莊,見着張廣之,驚得二人舌頭都要咬掉了。這哪兒是太子殿裏變天了,原當太子是個安分守己人,誰料還有個一模一樣的四哥在外頭,裏應外合,以假亂真,不知這兩條龍要掀多大的浪,怪不得老九叫他們逃呢。

張廣之知道江文成生性憨厚仁義,便命他伺候四殿下起居。忽而身邊換了個人伺候,祁容初時稍覺不适,特別是曾經炮仗似的丫頭換做了七尺男兒,怎麽都覺得不順心了。可眼下并非計較瑣碎的好時機,五弟已披甲上陣,連夜出宮,他必然也要有所對策才是。

故而那日四皇子早早上門去了賀老爺家,先是拜會求見,聊表歉意,叱責從三品仆射家二公子悔婚,男兒怎可言而無信,耽擱小姐芳華,壞了其名聲,該死!又勸賀老爺與夫人莫要着急,待他了卻大事,自然回胤城擇三品上夫家給賀家小姐作良配。

而這大事,便是宮中秘聞。如今嫡子出征迫在眉睫,可太子貿然帶兵實屬冒險,父皇行無奈之舉,命朝中猛将挂太子之旗號連夜疾行,偷梁換柱,再特告天下,以平民心。遂而他這真太子暫時是回不去了,只得留宿小涼莊直到戰事平定,若是不信,再等兩個時辰就會有信子傳來,必定是太子血月出宮,兼骠騎将軍分禁軍五千,直上北遼,震懾邊境。

至未時,一道驚天的信子傳至小涼莊,也傳到了賀府。賀英全家上下跪拜在地,對眼前這位真太子信服不已。而也是直到這時,賀小芸才雙腿癱軟,如芒在背,自己的婚事竟是被太子攪渾了?而自己搶的那把發梳,竟然是太子身邊人的頭飾?

祁谟親征,修羅殺伐征戰,銀槍浴血重生,他祁容也沒閑着,往來于馬耳山西北兩側,收兵買馬過千,建立暗樁多處。今日午時剛醒,江文成端來清水伺候他洗漱頭面時,手下侍衛呈上一紙密信。在帕子上沾幹素指,撚開細看:

六日後破天險關,兩将一戰,必有一亡。

是太子的筆跡。祁容勾唇一笑,臉上盡是不屑,就看不慣五弟這循規蹈矩的字跡,殊不知積壓太過,反而不妙,筆鋒回轉勢內勾,腕上力道隐忍不發,一看就不是個老實的。這不,出宮便不可收拾了?再向下審去落筆的日子,再進六天,就在今日。

竟然比傳到胤城的信子還快?祁容凝神算了算路數,這走水運的法子當真是選對了,比八百裏蝠翼的馬蹄送得還快,看來小涼莊依山傍水果真再好不過了。

如今萬事皆順,唯有三件事是祁容沒算到的變數。一來賀家女兒的婚事叫他一個興頭上給攪渾了,本是無心之過,只是想到賀小芸膽敢戴用母後愛物,心口郁結難散。可自那日亮明身份,賀小芸便一日不落地來客棧送些飯菜,偶爾還送一壺好酒來,含情脈脈,欲蓋彌彰。心意不難解讀,添妝一日清譽已毀,這賀小芸不是看上他的相貌了,就是自知風光再嫁恐怕難了,動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看向銅鏡中那張俊美慵懶的面相,祁容更認定賀小芸是看上這張氣度不凡的書生面了,只是那雙與五弟相仿的鳳眼好似渴睡極了,此乃次件變數。自從張廣之一走,廖依依掌管藥方,每隔幾日喝下的藥湯不僅變得苦澀難咽,還總令人昏昏欲睡,氣得祁容咬碎了齒根,吃黃連般有苦說不出,不知這蠢丫頭是不是記錯哪一味了!蠢死算了!

好歹手裏捏着的命是皇子呢,竟這般不經心!祁容拿這軟硬不吃的丫頭沒轍,一想起這丫頭炮仗似的脾氣就額角鈍痛。真該抽一天趁她不備,去雞窩偷來那只公雞炖了,打打牙祭。

再想起那只被廖依依誇贊器宇軒昂的大将軍,四皇子稍有浮腫的眼皮頃刻眯得狹長銳利,眉間好似凸着直跳,枉他堂堂當今聖上嫡子、太子獨一的嫡兄長、三朝老将趙太師之長孫,竟然算不出這第三件變數。

那只公雞竟與他杠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中卷正式完結,豆醬沒有偷懶,每個副cp都會有個交代,同時發展着進入下卷。下卷可以說是豆醬想一想就狼血沸騰的一章,重磅大戲皆要開啓,對手戲跌宕起伏!同時還有醬醬釀釀的春意盎然……鋪墊這麽久,終于要寫下卷了哈哈哈哈~

總覺得尼古拉斯.浪到飛起.祁老四一出場就自帶bgm:閃開,本王要裝.逼了!

求表揚~求親親~求舉高高~

今夜的風兒好喧嚣,大家好,我是重陽候府裝.逼一哥,靈蛇。

旁邊這位,是我過命的兄弟,重陽候馬場裏的帶頭大哥,禦風。

我與禦風是自小到大的至交,拜蹄子的哥們兒,一起放.浪形骸,一起沖小母馬打鼻響,可最近我很痛心疾首,我發現,禦風他變了。

是的,他變傻了。

提到這個就不得不說對面馬廄裏的那位,禁軍上下唯一的一匹雪色良駒,小白菜。

那夜主子和太子疾行,太子一身金甲,墨發高束,主子清隽的秀目也頓生殺意,疾行如風。我風哥撒開蹄子那個跑啊,帥氣逼人。

然後就看那匹白菜傻乎乎地湊上來,離風哥老近了。風哥哪裏容得下被奔馳驚擾,自然就瞪它。過了一會兒,那匹白菜就退下半身,風哥就很滿意,還和我說那匹馬真tmd傻氣。

然後我就看到那匹真tmd傻氣的白菜又湊上來了。果真風哥誠不欺我。

我以為如此下來風哥必定要尥蹶子了,誰知跑了幾個時辰,風哥一聲長嘯,轉臉問,那匹馬是不是撩它呢?

這話我沒法接,總之風哥傻了,它覺得那匹白菜撩它,還想着再撩回去,我覺得吃棗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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