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四皇子祁容眉頭緊蹙,隐約可見汗滴順鬓角滑落,再看他眼梢處止不住地顫,咬緊下唇,仿佛肺腑被扔進滾水折磨着,最後忍無可忍,咬牙切齒艱難喝道:“你是成心想苦死本王嗎!”
廖依依虛歲不到十四,正好與賀小芸差不了幾個月份,兩個女兒家卻過得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芳華正值說親采納。可這丫頭心野,玩兒心且收不回來,什麽一全擡的彩禮嫁妝,還不如山腰上半畝花圃看着歡喜。見懷安猛地将碗一撂,她腦子裏也哐當一聲,打了個響鑼。
娘啊,不會露餡兒了吧?廖依依水靈靈的明目飛眨,斜飛着去瞥她鴛兒哥哥。
張大人離開那日故作神秘,将一紙藥方遞與廖依依看,并囑咐此藥每隔三日服下一碗,與她之前背下的藥方如出一轍,兩帖藥方互不可少。廖依依知道此事并非兒戲,應下當着張廣之将藥方子背得滾瓜爛熟,張廣之急着去追太子的兵馬,燒了方子便上馬揚鞭就是一揮。
張大人一走,廖依依的日子倒是清閑許多,只因從宮裏頭出來了兩位大人,還是與三哥哥相識的。陳鴛那日在客棧落腳,捂着小肚子坐在橫凳上等師哥,看宮外何物都新鮮,一眼就瞧見在後院裏喂雞的小丫頭。
像,當真是太像了。只不過老九這一年眉目長開了,少了幾分稚氣。從前也是瑩白如玉的女兒相,直到十歲還有人将他錯認。
後來待前來投奔的張大人解讀,怪不得像呢,這丫頭本身就是老九的妹子。陳鴛開懷得很,忍着磨破裆皮的鑽心疼從橫凳站起來,雙手隔着衣衫翻來覆去地摸,好歹摸出一顆金裸子來,算是給妹子的見面之禮。
畢竟是宮裏頭出來的,凡事好個臉面,頭一回見老九家的小輩,沒東西拿得出手,這不像話。直到此刻陳鴛才心疼起銀子來,只當出宮前怕得緊,一推就将全數家當給人了。老九家小妹這會兒子都梳頭了,擺明了是待嫁的閨女。若是身上還有大幾百兩,拂兒不在,他也可張羅着給依依尋一戶好夫家,置辦些得體的嫁妝。
老九妹子的夫家,那必定是得自己把關,絕不可讓人覺出家中無爹娘無兄長,低看了一等。陳鴛身上疼得厲害,性子卻分毫不軟,怎麽?太監就不是人不是兄長了?別看咱家依依三哥暫且回不來,身後一家子公公給撐腰呢。
廖依依聽兩位大人是三哥哥宮裏的師哥,就特別喜歡纏着,逮住就問自己三哥在宮裏做什麽職,吃得如何、睡得如何,還問有位齊大哥可否相識,吓得陳鴛與江文成急換眼色,可別說快了嘴,将老九出宮的事捅出去。
誰知這一場歡喜認親過後,廖依依再想起藥方來,娘啊,有一味是如何都記不起來了。到底是沒經歷過大事的姑娘,陳鴛隔日撐着身子起來開門,就見廖依依火球般撲到身上哭開了。
得,這一哭更像老九了。陳鴛一邊勸一邊打量,啧啧,他可見識過拂兒掉金豆子的好本事,揉一揉淚痣便能梨花帶雨顫開嗓兒,騙得旁人心裏直慌,這本事倒讓他小妹學着了。
待廖依依哭完了,又喊了幾句懷安要死啦,陳鴛拿來筆說:“你将尚且記得住的細細說,我寫,差一味的叫郎中補上就是。”
小涼莊的藥鋪不小,郎中四五個,将頭湊在一起誰也辯不出這方子的藥性。藥王白老之徒的本事不是假的,牧白下的方子恐怕只有自己能解。經過一個時辰,老郎中不得其解,問道:“這方子是與何人用?看似尋常補益,若想治本還請叫人來親自把脈,或是你将病者症結說說,斟酌斟酌。”
廖依依只記得張大人說這藥是給懷安補益的,想來差不了太多,仔細尋味,便說了幾處:“症結……或許是火氣大、睡不足,老與雞置氣,白日不醒,夜間又不睡。”
嚯,郎中聽了直搖頭,纨绔公子這位是跑不掉了,尋歡作樂、腎水缺稀,筆下狂草橫行,在這原本的方子上添了幾味安眠養神又敗火的苦藥。事算是勉強過了,只是廖依依自這往後都不敢在祁容面前多留半刻,總怕被人探出端倪,往往是一見就躲。總歸還有鴛兒哥哥呢,長得俊俏又會哼曲兒,還在上房裏給她舞水袖,身段可比那位賀家小姐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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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四皇子祁容每隔三日灌下一海碗的藥湯,每每喝下苦得他極想爬到窗棂吐個痛快,殊不知碗裏的褐色苦水早已不能要他性命,胃裏翻騰得苦膽似的。而那解藥本也有相似藥性,兩碗喝下來,每日不到午時是休想睡醒了。
祁容緩緩擡眸,怒火中夾雜着幽怨:“本王待你這丫頭不薄吧,梳子被人搶了,專挑人家添妝的日子去砸排場,你就不怕哪一日将本王毒死了算?”
廖依依摸着鼻尖,看向門口:“這……這藥是張大人給的,出不得岔子,只怕是張大人換了方子,齊大哥若覺得苦……依依給你取一碗紫米粥來吃吃?”陳鴛在走道裏聽得扶額發愁,生怕四皇子一個震怒将他們全數拎出去砍頭了。
“吃什麽吃?本王苦得臉色都醬紫了,還用得着紫米粥來補嗎?”祁容的臉色陰晴不定,苦得舌頭還麻着呢,殺人不過頭點地,這算哪一出?諒他自小嘗過百草也沒有這一碗苦,又恐吓道:“本王再問一次,這藥當真無異?”
廖依依用力點了點頭,噤聲閉着氣,半晌就憋得臉色通紅,小心翼翼地道:“當真無異,齊大哥興許喝得不适,就……再睡睡吧,依依還有衣裳要洗,就先……先去忙!”恍惚間人影一晃,說完就捧着空碗跑出去了。
那臉紅得好似快要滴出水來,關上門前還不舍似地一瞥,叫祁容發着虛汗的身子打了個晃。
他速速回身,掃了一眼銅鏡,見鏡中人如玉樹,朗冠臨風,當真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皮囊,于是心道不好,這山野丫頭必定也是對他動心了吧?如今出師未捷就處處留情了,果真是公子翩翩,風流倜傥啊。
隔日,午時一刻。
古蘭燕把藏在袖中的孔雀翎面紗抽了出來,輕輕撫過滾邊兒精巧規整的針腳。在廣闊無垠的大漠中從未聽說還有男兒會做女紅,這些原本該侍女的活計,就叫英雄冷不丁地囊過去了。一副面紗扯布二尺,還要鑲以金絲、綴以琉珠,繡花針不足小指長,在英雄大手中上下翻飛堪比繡娘。更難得的是,英雄似是發覺藍色極襯她的瞳色,并不嫌她妖異于常人,專扯湖藍湖綠的料子,可見是用心了。
“郡主,已過一刻了。”大侍女掀開華美的麂皮帳簾,不忍打擾這份清淨。車馬早已備好兩個時辰,三侍女與小侍女在帳中已睡了又醒,只是郡主仍舊守着端午門,不肯叫阿史劾将軍發令。
“再等等。”古蘭燕說。雪馬如今痊愈,頭戴通體鎏金沖天冠,宛如八頂尖帽,馬嚼子由鏈珠皮繩穿制而成,晶瑩通亮。鐵蹄皆栓六角銅鈴,原地攢動便叮鈴叮鈴作響不停,彷如是等不及要離開端午門這種是非之地,快快踏上大漠的西番流域。
大侍女進車室點了香,端上一碗厚着奶皮子的羊乳:“郡主昨夜就吃睡不佳,先用些吧。一路颠簸疲憊,若是餓瘦了,番後英魂見郡主歸來也是不安。”
古蘭燕端起試着想喝,才咽了幾下便沒胃口。和親本就是無奈之事,還要灰頭土臉地回鄉,只怕更要叫人說是不詳了。
“郡主……”二侍女掀了流蘇帳簾,鑽進來俯身道:“不好了郡主!”
“忙忙張張的,好好說話!”大侍女不耐煩道,“看不見郡主正歇着。”
“婢女知錯,可有大事不好了!”二侍女急道:“那……那原先定與郡主和親的三皇子,他、他……他死了!大昭太子報以國喪,用飛鴿傳信,那鴿子飛了一日一夜,累得沒了氣力,一頭紮在宮牆上,還是叫守衛揀進去的……半個時辰前的事。”
大侍女聽了一驚,不由地去瞧郡主臉色,暗自感嘆三皇子死得不是時候,明明原先訂下與郡主成親,如今一道國喪叫鴿子送回來,可見事發突然,這下可應驗郡主不詳的說法了。顧不上旁的就先勸道:“郡主不必多想,如此薄情的中原男子,不值得什麽。”
古蘭燕不答,過會兒又自問道:“你們說,中原男子是否都如傳聞中那般的薄情?”
二侍女一愣,趕忙搖了搖頭,知道郡主想問的是什麽:“可不見得,婢女看見了……廖英雄屋裏還供着亡妻的牌位,牌位就如同咱們陵祠中的命鈴,興許是……通往極樂往生的用處。連故人都如此惦念着……怎麽會是薄情的人?”
古蘭燕若有似無地笑了笑,不知是該羨慕還是該自苦,搖了搖頭:“你們與阿史劾大将說,不等了。或許胤城真有他放不下的人事,也不必強人所難。”話說完循聲向簾外遠眺,想着再望一眼端午門,只見遠處有一灰衣人影策馬而來,胸前還裹着幾尺粗布,彷如一個睡籃撐得大敞,遠遠望去甚是打眼。
除了廖子孟還能有誰,跑山已久連馬鞍都不用便可坐穩,胸前裹住的團子裏是個孩兒,當真是爹娘一起當了。
“郡主!郡主!”二侍女抓住大侍女的胳膊直叫,差些在帳內跳起來。那人影起先還慌忙趕路,遠遠望見了郡主的車馬反而不敢上前了,好似一個不留神又要縮回去。阿史劾身披軟甲急得在馬背上冒汗,你就說氣人不氣人吧!早不來晚不來,等了兩個半時辰才到!
“廖老弟!”他皺眉下馬,将人遠遠叫來,若是不叫,誰知道天黑前他敢不敢走過來,“中原男子能不能痛快些!有這功夫本将都跑了五百裏了!”
廖子孟這才緩緩策馬而來,下馬後把懷中的孩兒往胸口一帶,低頭道:“就……耽擱了。”
今日天色微青,廖子孟一早策馬至西山寺去,爬上幾千臺階,才将亡妻的牌位送進大寺的長明燈下,貢奉十兩香油錢,囑咐大和尚多念些經文。饒是思索一夜,想放下的人非但沒放下,還将自己想通了。自打記事起,他不曾記得自己為何事歡喜過,也不曾記得自己想要過什麽。身為廖家長兄,為弟妹奔波勞累都是應當,可如今弟妹已大,再多他不敢多想……送郡主回鄉一程,乃是他唯一的奢求了。
“想好了啊?”阿史劾将軍拽了他一個踉跄,将廖子孟吓得一跳,又從他胸口扯出的包袱裏将文武抱了過來。廖文武咯咯笑個不停,似是極愛在馬背上,粉嫩小口哈着一直沒合上過,恍然被阿史劾一舉,高高端過頭頂,先是慌張蹬着小腳,轉而又笑了起來。
“馬,馬……騎馬馬!”兩只小手在阿史劾大将的戰盔上拍得來回響。無奈男兒身高八尺也對小娃子無法,只得貓着腰直道:“好好,好侄兒,诶啊!你莫打本将啊!騎,騎,給你騎!那個……廖老弟啊,去給郡主請個安!”
廖子孟随口應着,牽馬至帳簾前,缰繩在手中捏得死緊:“……家中有事耽擱,遲來還望郡主莫怪。在下……實在放心不下,擔憂雪馬體質未愈,路上若是病了就……耽誤了郡主回鄉的日子,就……這才……故而……跟着一路照應着,給郡主醫馬……”
古蘭燕反而鎮定許多,纖手撩開簾子,如同頭一回見着這人似的,轉而先笑,笑着笑着就停了,反倒像是笑出了淚光。
“啓程。”憋着氣,她裝作無事一樣喊道,雪馬的銅鈴随着清風細碎作響,倒是激起番人血液中好勝的心念。哼,哪怕是塊中原的榆木疙瘩,她古蘭燕偏要做一柄精致的番刀,将他刨開成花不可。
此時遠在奉州關口的馬廄裏,廖曉拂早已換好了戎裝,趴在小白菜高立的馬耳旁邊說着什麽。他紅着臉,輕輕揪着馬兒的鬃毛,彷如自己見着了什麽羞臊的玩意兒:“……就是那樣,诶阿……咱家沒臉見人了,咱家……咱家是要學壞了不成?”
事當真沒有多大,只不過昨夜太子起夜解手,礙于傷口不敢招風,只得叫人從外頭遞了個夜壺進來。小福子沒見過太子當着面做這事,吓得一骨碌從塌子滾下來,裹起毯子就要去外頭候着。
祁谟哪裏舍得叫人出去吹風,卻知道他臉皮極薄,幹脆換作自己去賬外。可前天這身子還發高熱呢,廖曉拂又不舍得了,兩人各自心疼彼此,只好在帳子裏面面相觑,直到太子憋不住了,廖曉拂才支起屏風來,臊着臉,軟乎乎地道:“殿下快些……奴才別過身子,躲在褥子裏,捂住了就好。”
這樣的事祁谟自然是不懼,背着身子又隔着屏風,将龍.根從亵褲拽出來直着放入夜壺口,憋得狠了剎那來了個痛快的,拱圓背脊,弓着勁腰,末了又彈顫了一下莖.頭,這才将老大的巨物收回去,再把夜壺遞出賬外。
伺候主子的公公大多都給主子遞過夜壺,真算不得什麽,只是祁谟沒舍得用小福子罷了。廖曉拂躲在褥子裏,細細的腕子上還挂着太子賞的金钏子呢,也不大敢動彈,可殿下的動靜穿透褥子直往他耳眼裏頭鑽。
太子正值血氣方剛的好時候,房裏早該有侍寝的丫鬟了,如今殿下只疼自己一個,那……那稍稍隔着屏風看上一眼,想必也不礙事兒吧……
小臉在被裏悶得火熱熱的,好似看一眼就大逆不道了。太監下邊都是幹淨的,尤其是他這種全淨過的,男子胯間鼓囊囊的那一團是什麽……他沒見過。
同是男子,該有的他本該也有。
想着他攥緊了拳頭,渾身都緊巴着,腳趾頭蜷進褥面裏,緩緩地從褥邊探出臉去。只瞧見那麽個側影兒,太子退了亵褲的帶子,自腿根處拽出一條好大的東西,後面搭着的看着就沉沉甸甸的,眨眼功夫,那東西的頭兒就被塞進夜壺口裏了。
等他愣看過這一眼,蹭一下又把頭縮回被裏。從前在太子殿裏也是,殿下在金子打出來的大榻上鬧他,頭一回是要看他小雀兒,二回是要他做小寵,哪回都叫他羞得腿根直顫,顫得往被裏藏。
這回他還是躲在被下,赤着白細細的兩條胳膊,隔着被還捂住了眼,心裏敲得比鐘鼓司的鼎還動靜大。從前只聽六哥說過男子那物非同尋常,方才只一瞥就吓着他了,太子亵褲裏藏着的東西竟那般大,比畫兒上畫的那些人的東西都大。
果真是……好英武啊。廖曉拂憋着嘴,手指頭羞恥地滑過空蕩蕩、白淨淨的胯間,又罵自己學壞,又罵自己羨慕這個。
“咱家平日裏不是這樣的人。”廖曉拂也不知和馬解釋作甚,只想急急撇清自己那一眼不算數,細細的手指頭纏着馬鬃,作蘭花翹着,“咱家可沒那些壞心思,戰事告急,殿下……也沒那種心思,故而不算占便宜。”
“小福子。”祁谟哪裏都沒找到人,特來尋他,也不好當衆喚他拂兒。
“奴才在。”廖曉拂乖乖兒地應了,忙不疊跑過來,奈何他這腼腆一笑,看得祁谟心中轟然一下,好似軟軟地全塌了。
“動身的時辰到了,随孤去北遼!”
“诶!”
------ 中卷完 ------
作者有話要說:
中卷這才算是圓滿完結了!下一卷太子入鄉随俗,可能(百分之百)會沾染些遼人狂野的民風,嘿嘿嘿嘿嘿~~~大家懂得~
豆醬已經迫不及待啦!我們的拂兒還當自己占了老大的便宜呢,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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