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石洲傍晚日落後已經涼了,廖曉拂在戎裝裏又添一件單衣。窪地風大,風口走得像刀子,祁谟自然能硬抗過去,卻問小福子将自己那身雪狐毛的大氅收在何處了。
“殿下要找氅衣作甚?現下穿着太早了。”廖曉拂邊翻包袱邊問。出宮時走得急,只帶了兩個大包袱,其中一包收着換洗衣衫與零碎小物,另一個只盛了兩件氅衣。北遼乃是蠻荒孤高之地,擔憂太子與自己受不住暴雪,廖曉拂便順手将兩件貴重衣裳卷來了
祁谟将雪狐毛平着鋪開,解下領口一道皮毛,正是最難得的一圈狐尾,轉手就給小福子圍上了,小脖子被圍了個嚴嚴實實:“诶,這下就吹不着了。”
“殿下自己不冷嗎?”廖曉拂像個小尾巴,随太子往外走,腳步盡量放輕,摸着頸子周整圈油光水滑的狐尾愛不釋手,喃喃道:“這個好,戴上不紮不刺癢,還能擋着……”
後面半句的聲量太小,叫人聽不清,祁谟用長了一層薄繭的手指抓住小福子一只手,輕輕地揉開了他的拳頭,如同某種無聲的安撫,撓他出汗的手心。小福子這是在怕呢,都說公公的臉和下面一樣樣的幹淨,這話聽着燒耳朵臊臉皮,也是句實心話。公公的臉上不長須,頸子上也太過平順了,在宮裏不當回事兒,見怪不怪的,可頭一回去街上逛,他怕叫人看出些什麽來。
看似無心,祁谟也算是處處都替他想到了。
安營後自是不準随意走動,可太子要帶人出去,參軍也要給幾分面子。兩人騎着馬有一刻就到了城口,拴在驿馬鋪裏押下銀錢就進了城門。
一踏進陵城,擡頭只見前頭正熱鬧着,裏裏外外圍着兩三層的人,有男有女,穿着皆與胤城百姓相仿可身量卻高出半頭不止。男子大多身背箭筒,箭筒又以皮毛包裹,一張勁弓豎在脊梁骨上。
“殿下……這些可是遼民?那幾個……比殿下還高啊。”
“孤也是頭一回見着,莫怕。”祁谟笑了笑,借機将人往懷裏一拉,摟住了腰,“遼民好認得很,你看他們的面相,顴骨凸顯且額骨低,再看他們臂強體壯的身形,想必就是了。但他們既生在石洲,就算是大昭的百姓,無非就是混了些遼人的血脈,與你我無異。”
廖曉拂點點頭,生硬地跟太子往前走。自打八歲入宮就再沒上街逛過,如今開了眼,看什麽都新鮮稀奇。卻不敢貿然出聲,生怕将那些人的注意引到身上來。就這樣往前又走了一條小街,太子忽而把住了他的腕子捏了捏,道:“看,前頭那個剛打獵回來,太傅曾說遼民慣于用箭,能用弓箭捕獲野山豬,這腕力想必小不了。”
眼前十丈遠突兀地站着一人一馬,男子身高将近九尺,棉衣像被割破了口子,手腕與腰間配以皮繩,腰上系着一塊灰白的毛坯料子,上頭的血跡不知幹沒幹。膝頭往下的布料都縫了毛料子,雪中站上一個時辰想來也凍不透。若在胤城,衣裳沾了這樣大一塊鮮紅,百姓必定懼而遠之,報官的心都有了。可在陵城仿佛早已見慣,無論年長還是年幼,擦身而過皆目不斜視。
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腥鹹味,無奈前頭的人太高,廖曉拂剛及那人肩膀,便踮起腳來去看。誰知身子忽而變輕,腰兩旁分別一緊,好似被獸夾扼住了腰谷,竟是太子從身後掐着他的胯骨,将他向上托了一頭高。
“殿……少爺莫要鬧我!快放我下來!”廖曉拂聲音一大就差些喊出來,再往上托自己的屁股可要被太子抱懷裏了。驚得他一聲尖叫,臉皮也紅得發熱,背朝着殿下就開始掙扭,腿伸直了就去夠地上。這時就聽身後悶聲哼了一下,腰上的手一下卸了力道。
“少爺!少爺這是怎麽了?”廖曉拂從沒奢想殿下出了宮還敢與自己摟抱,在太子殿又不曾這樣沒規矩,可殿下的手一松他又有些悔了,懷念起方才二人身子緊貼的滋味。可再叫殿下抱一下,這話他不敢說。
祁谟确實是想趁機摸一把小腰,前幾回打葉子,聽禁軍說了些不堪入耳的事,又聽他們嘀咕什麽又掙又扭最有滋味,心裏就長了一層狂莽野草,想将小福子摟起來吓一吓。誰料廖曉拂是真吓着了,兩腿一掙一擡,把龍根給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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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還能走嗎?少爺……”廖曉拂急切地問,蹲在地上瞧太子的臉色白了又紅的。都這樣了,猜也猜得出來自己把什麽給碰了,那地方撞一下得多疼啊,他又不是沒有過。
“必然……勉強能走。”祁谟重新站直腰,假裝無力地扶住小福子的肩。這小東西能有多大的力道啊,可他蹙眉心焦的時候最耐看了,祁谟沉默着不動,等他來攙扶。
廖曉拂還當自己惹了大禍,真給碰狠了,顧不上臉皮,撐起身子半扶半抱的,一步三問:“這……這可如何是好?殿下……殿下撐着些,奴才……奴才回去宣軍醫來看,殿下也是沒輕重,鬧奴才作甚!若是碰壞了就……就……”
“就如何?”祁谟攬着他的背,大半重量壓在小福子身上,歪過臉似真似假問道。
“就……”廖曉拂一愣,方才那話就沒過心思,一個字也擠不出來。本身就是自己沒有的東西,又怎麽會知道如何治。
“那……就等廖公公親自給孤醫治,必定能叫它重振雄風。”上揚的唇角貼在廖曉拂的耳眼,說出令人血脈偾張的渾話,祁谟占了便宜還不知足,探出舌尖在小福子單薄的耳廓卷弄了一剎,觸及的一瞬就抽身而退,腰也直了,也不用人扶着了,又重回一副正經的好模樣,把着廖曉拂的手腕避開了人群。
廖曉拂恍如被市井潑皮占了便宜,捂着那只快要燒掉了的耳朵,不敢去想太子跟年輕氣盛的禁軍都學了些哪些下流話,亦不敢叫嚷,只得狠狠盯着那張清俊的面容,以表無聲之怒火。可他又哪裏知道,眼下他這點子怒火簡直就是燎原的火星子,将祁谟心頭的野草燃得愈發徹底了。
這點子怒火,祁谟品起來就好比小火苗,滋味甚好,果真又掙又扭最有滋味。可自小讀聖賢書,适可而止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占了一小口的便宜,總要将人哄一哄,吓住了到最後心疼的還是自己,便看向街邊的木攆車,問道:“罷了,孤給廖公公賠禮,還望廖公公念在太子不近女色的可憐相上不多計較。诶,算來也到晚膳時分了,肚子可有餓了?”
天色已暗,換作胤城早已點燈數盞,而陵城則沒那麽多講究,門樓外的木牆鑿入了石釘,竟是點起了火把來。幽暗盈動的火光之下,廖曉拂摸起幹癟的小腹,實實在在是餓了。
祁谟見他不語,知道小福子必定是想忍着回去再吃,給他省一頓飯的銀錢,當下心就疼成了好幾瓣兒,什麽壯志豪言也抵不過小奴才皺眉頭,多想早早打完北境,盡力将能給的都給他堆到眼前盡興擇選,便拉他走向攆車:“店家,你這裏賣的何物?方才見有人捧着熱乎的走了。”
“這位爺是打別處來的吧?”攆車旁的貨郎正嘬着酒,站久了好暖暖身子,頂着一張糙紅色的臉,山根比胤城的人要高出許多,問道:“穿戴就和陵城人不一樣,可是石洲南邊來的少爺?這啊叫钹糕,都是自家做的,粗糧先磨成面,合進菜籽油再蒸,吃得就是一個熱乎,十文錢算大爺一個。”
“十文?”廖曉拂掰着奶白色的手指頭算上了,“二十文就夠買十兩肉了,這一個钹糕哪裏就比五兩肉還多?”
“這位小少爺就不懂了,陵城裏的肉不算稀奇,四周全都是林子,什麽獸類沒有?男兒用一張弓、十支箭,就可拎回來野兔子或野山雞,二十文足足能買五只野山兔,還都是肥肥的。就是糧食金貴吶。”那貨郎急急辯解,話裏有真也有假,看兩位公子不像缺錢的打扮,也想着坐地起價,掙上些打酒錢,三文也就張口成了十文。
可誰想面前這位看着小一些的少爺張口閉口計較起文錢來,還清楚肉價,可真是吓了一跳。
祁谟帶小福子進城不是白走一趟,也要摸探民情,聽貨郎一說心中便記下了,再往北走肉食不缺,可見遼人多食肉。但大昭的将士自是吃糧長起來的,興許也就解了體質不比遼人抗寒的關竅。自然,往後軍中多屯糧與鹽才是上策,吃米面的肚子離了面食與鹽巴,給再多肉也身上無力。
“拿一個先嘗嘗,若好再多要些。”祁谟說完伸手過去,貨郎看面前公子不像是會白吃白拿的市井之徒,忙用油紙取出一個包上:“诶!公子拿好,燙手的,吹吹再吃,吹吹。”
祁谟捏住油紙,果真是熱氣騰騰的,給小福子暖胃最好不過,便直接遞到他唇邊說道:“當心燙,你先嘗一嘗,看合不合胃口。”
“這……小福子不餓,少爺吃吧。”宮裏什麽珍馐沒嘗過,可五髒廟的饞蟲也是真在鬧。太子在宮裏确實賞過不少東西,可堂堂正正地當面買給他,實在是頭一回。廖曉拂在宮裏久了,接賞倒是順手,可從未有人當着面買下物件來送他,早忘了這是什麽滋味,不大敢接,看得祁谟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心疼八千歲這一世跟了個手頭拮據的主子,想吃個钹糕都要計較,又無奈哪怕小福子清楚自己手中早不缺銀兩,也惦記屯糧草的花費,不舍得多用。
貨郎趁機賣好,忙不疊又擇了一個:“啧,小公子別推脫了,你家少爺若想吃這有得是……”
“诶诶诶!誰要你拿了!”廖曉拂急忙擺着手道,寶貝似的把太子往身後攔,生怕不谙世事的殿下被人糊弄了:“咱家都說不要,這個可不是我家少爺叫你拿的,不能算數!”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可愛問“元帝”是不是谥號,其實是一個私設,以年號的頭一字稱皇帝,是為了方便結局的雙胞胎皇子,賴我沒有提前說,造成閱讀誤解,抱歉~
好想有個可愛聽話的弟弟啊……
小白菜:娘啊,主子和太子偷跑出來逛街,騎着馬還要離這麽近,這不是風哥嗎?
禦風:你就是那匹白菜?
小白菜:哈?啥?
禦風:哼,假裝什麽都不懂,這一招确實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白菜:不是,風哥我們之間是不是有誤會?
禦風:白菜,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惹怒頭馬的代價,你,承擔不起。
小白菜:娘啊,主子你不要老和太子單獨出行了,風哥傻了!
禦風:總有一天,我會叫你知道撩撥頭馬的下場。
小白菜:不聽不聽,王八念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