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貨郎正将油紙包裹的钹糕往小公子手裏塞,小公子力氣不大,脾氣倒是犟,忽地這麽一說,差點兒将钹糕沒拿住:“你……小公子這話可不敢亂叫,什麽咱家,聽着跟太監話似的!”

廖曉拂一聽,更不接了,很沒臉地與人争辯:“太監又怎麽了……什麽亂叫不亂叫的,你這人……不僅訛我家少爺的銀子,還、還……”再往下就說不出來了。

還嫌他說話像個太監?這叫廖曉拂如何争辯,一來本身自己真就是個小太監,二來出宮就該早有防範,宮裏的主子尚且看不起他們,更別提宮外的百姓。百姓自來對莫須有的傳言就多起好奇,指不定将他們訛傳成什麽不堪入耳的樣子呢。

一愣,貨郎拍着大腿回道:“太監怎麽了?哎呦,命根子都沒了的人,斷子絕孫啊,小公子可別沾上那套,惹一身尿臊氣。”

根啊子孫啊什麽的向來就是公公們的大忌,也從未聽旁人擺在明面上說,聽了只覺冷汗從後頸出到了腰谷,噎得廖曉拂的喉嚨仿佛都疼了。祁谟一見兩人僵持上了,不是不想給小福子出氣,而是怕再往下糾纏那人指不定胡扯什麽,殺敵一千自損一萬的事,劃不來。

“行了行了!這兩個都拿了!”祁谟扳住小福子氣抖了的肩頭往身後帶,兩個不到手掌大的钹糕用左手一抓,從腰間掏出一把銅錢甩下。

貨郎一看銅板掉進了攆車裏,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去找,嘴裏念叨:“诶,不說了不說了,謝謝公子,吃好了還來……诶?這不對啊,公子,你這錢給的不對數啊!看你知書達理的,怎麽能白拿我一個!”

“沒看見我家小公子都氣着了?白拿你一個钹糕當賠禮,當心小公子氣大了一文錢都不讓給了。”祁谟将小福子護緊,回頭怒視,見過血的眸子比從前多了烈如雷電的氣焰,忍不得旁人作踐他,哪怕只是無心提上一句。把住小福子的手指又緊了緊,觸手冰涼卻不刺骨,想來是壓在那枚有順遂平安之寓意的白玉扳指上了。

廖曉拂不想惹是生非,也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性子,輕輕搖了搖太子的袖口,知道再惹下去殿下又要給自己出頭:“不氣了不氣了,也沒怎麽冒犯小的……钹糕再不吃要涼了,走吧。”

幾丈遠外,那貨郎已是面色死灰狀,又掂了掂手裏的銅錢,十幾文,不少了。若在将眼前這位不好惹的激怒了,恐怕不是好事,也就閉了嘴,轉臉再吆喝起來。

兩人私自進城已是有錯在先了,廖曉拂怕再出禍端,便說自己腿腳累了,想回去早點兒歇下。二人慢悠悠地往城門走着,各自沉默,打量着太子繃着的面色,廖曉拂惴惴不安:“叫殿下差些與人糾纏起來,這要是叫師父知道,非要……”

“是孤沒用。”祁谟突然沒頭沒尾抛出一句。

“什麽沒用?”廖曉拂沒聽清。

太子這才開了金口,臉色比壓住城門的青鐵玄石還深似的:“如今……孤身不由己,不能給你出氣,先委屈着你。往後絕不叫旁人再冒犯了你。若有一日孤為萬歲,九千歲非你莫屬。”

廖曉拂自小到大,什麽好賴話都聽齊全了,被人捧着過也被人作踐過,可全數加起來的觸動遠沒有這一句燙心窩。如今的好日子在一年前都是不敢想的,能日夜與太子相對,已經用了幾輩子積攢的福氣,殿下竟說要他當九千歲,這……這算是明說準他伺候一輩子了?将來大婚也不叫他走了?

“這钹糕……都要涼了,殿下用些吧。”廖曉拂低了頭,狐尾稍稍一松,露着很好看的一段誘人的後頸,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道:“诶呀,奴才出來匆忙,忘了取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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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谟不禁微怔,都到了這裏了,小奴才還記着自己的身份呢。宮人自來避其鋒芒,帝舌這樣的差事絕不是情願當的,每一頓膳食皆有可能是上路飯,唯恐做了替死鬼,避之不及呢。也就只有小福子癡心,還當這差事是個好職,寶貝似的收着試毒的銀針銀筷,每一膳皆試地歡快。若不是早早和陳白霜通過氣,每日食盒先以銀針戳試後再叫小福子過手,祁谟當真也不敢由着他做這個。

“無礙,你趁熱嘗嘗。”給小福子緊了緊襟口,祁谟又道:“若武相的人能跟到這地方來下毒,那才是能耐呢。”

廖曉拂仰起臉來,有幾分爛漫,想想便将兩塊钹糕均一分為二,叫太子接一半,自己左右手各持一半。先把左邊的咬上一小口,細細嚼碎,又在右邊的咬上一小口,再慢慢吃着。末了待兩腮鼓鼓的圓包平了下去,很是心滿意足,樂呵呵地出了一聲:“咦?還是甜的。”

祁谟手中各持一個油紙包,有點兒哭笑不得,想他當今太子身份,身兼骠騎将軍統領十萬總兵,卸了金甲與玉冠也只求能有個一心人,倒像是自己跟着個主子似的,頗為傻氣。

“殿下……嗝,可以用了。奴才試過,現下肚子裏好好的,還有些甜絲絲的。”廖曉拂被太子摸了一把露着的後頸,再加上方才迎着風咽下太快,打了個不輕不重的飽嗝。

正在此時,一陣高昂粗犷的笑聲從城門處傳了過來,竟是剛入城時見過的那些遼人,還圍着沒有散去。

“什麽熱鬧?竟還沒看夠?”祁谟把油紙包遞給小福子,帶人往前擠了擠,無奈前頭兩個實在太高,望去一眼看不太清,幹脆作罷,“算了,想來又是陵城的貨郎,沒什麽好稀奇的,走吧,再晚些風又大了。”說着去拉小福子的腕子,不曾想輕輕一拽竟沒将人拽動。

“怎得了?”祁谟問,見小福子聽入了迷竟不願走了,便往前擠擠去看。待擠到最前方知所謂,也就懂了小福子若有所思的沉迷。

“……哈哈哈,來來來,上好的虎鞭!還有鹿鞭!野兔卵丸子泡酒!都是自家山上獵的,足足好使!足足好使!方才都叫人搬走大半了,還不快下手啊!”這人的穿戴與遼人相仿,卻更為健壯,在這溫度下還袒露着半張膀子,肩頭爬着幾道深刻的疤痕。那人似是怕人不信,又一拍胸口道:“瞧瞧這身子,你們能行?就是每晚一小口喝出來的!”

立得最近的看官開口笑道,半認真半調侃:“照你說,喝了這酒,今年你家又添幾個了?”

衆人哄笑,中間那漢子卻不見外,抹着紅光滿面的臉龐道:“真叫說中了,家中婆娘快臨盆咧,肚子頂得冒尖兒!要不你當我賣這些寶貝作甚!等着用銀子下奶呢!你們誰家有婆娘或是不來精.水的,聽大哥一句,早早用上了吧!”

廖曉拂踮起腳來,将前頭擺着的各色物件翻來覆去地瞧,可祁谟問他怎麽了,他又不說,好半天不見有動靜,嘴角抿得泛白了,卻仍舊不動聲色地往前頭偷着瞥。等手裏的钹糕徹底發涼,才像是憋得不行了,就像那晚在太子寝殿裏不敢解手的時候。

“奴才幼時……聽六哥說,用了那些藥酒泡着養着……太監也能……”

“什麽?”

廖曉拂從齒縫擠出兩個字來:“起陽……”

祁谟心裏狠狠一揪,這等豔聞宮裏自然傳得猛。上一世武貴妃可沒少給幕得貴搜羅,還叫父皇大為訓斥一番。哪怕不能真有起色,只稍稍好上一點兒,對公公而言就算菩薩開恩,還了個心願。可小福子是連這點子念想都沒有的人,悔不該帶他進城跑這一趟。

“六哥說,那虎狼之酒是男子喝的,公公不能用飲的……否則血脈上湧,出不去……再生生憋死了,故而要養着泡着……”這樣的神色盼望着什麽,又擔憂着什麽,聽廖曉拂低聲又開口道:“六哥說,半淨的身子養好……能起陽,若我這般的……每日拿那個擦肚臍下三寸,興許還能再長出一點兒……殿下,這話是假的吧?”

祁谟的胸口猛地一伏,好似壓着巨石。小福子的神情分明就知道這話是哄他的,是假的,可滿臉的不甘心分明又躍躍欲試,像在身上種下了一粒根本不可能發芽的種子,澆灌着盼望着,免得自身挫骨揚灰。

“你六哥說的,是哪一種?”

廖曉拂徹底垂下那張昳麗的小臉,雖不能說膚白勝雪,可紮堆在遼人裏當真數第一白了,舍不得花十文錢買個钹糕來吃,卻敢問太子要幾十兩的白銀,很是放肆了:“用那個泡出的鹿血酒。”

難得聽小福子開口要什麽,祁谟強忍着四周各色揶揄的眼神買下了一壺,交給身後巴巴兒等着的人。小福子像捧着個大羅神像,貼着胸口抱得極穩,好似捉住了一個美夢,臉紅彤彤的,叫人忍俊不禁又舍不得笑話他。

有一男子坐在落花亭裏,身穿白色紗綢衣,黑羽般的長發随意低束,遠觀好似鵝黃落葉中一尊英武的雕像。再近些看,綢衣大敞,脖上戴着一條極細的金鏈子,懷裏摟住的夫人風韻猶在,琳琅發飾璀璨華美。

而臉上原本冷峻鋒利的眉眼,笑得卻如此谄媚又蠱惑人心,着實令人咂舌。

“你這沒良心的,我家老爺外出不足半月,也不知道常來陪陪人家,枉我送你真金白銀,半條命都能給你了,你倒好……這鏈子可還喜歡?”懷裏的美婦嗔着在他胸口擰了一把,微微一笑,眼角擠出幾絲皺紋。到底是芳華已遠,撲上再貴的香粉胭脂也藏不住。

“夫人賞的,小生最是喜歡。”樂賢拾起美婦的手,在那瑩白圓潤的手背蜻蜓點水一吻,将人摟入懷抱,低頭持起酒盞,“今日不就陪夫人來了?算小生一個不是,這酒……親自喂給孫夫人?”

孫夫人年近五十,保養得當使得看着猶如三十,正欲偏過臉去喝那盞酒水,卻聽身後一陣匆匆而來的腳步聲,顧忌着身份還要臉面,忙把身子扭開了。

“桃娘又怎得了?”樂賢眨了眨濃黑的羽睫,哄着靠在懷裏的人,對鸨母說道:“若是有人來找,就說今日小生已被人點了花燈,要陪夫人共赴巫山雨雲之巅。”孫夫人軟綿綿依着,伸出粉拳又是假嗔一番。

“哎呦!斐哥兒你還有心思喝酒呢!”桃娘甩着帕子怒道,不去看他胸口那只戴着貓眼戒指的白手,“上回你惹惱的那位玉公子,可還記得?這回人家找上門了,說要與你清算!”

“哦?玉公子啊?小生又不好男色,他找我作甚?男子再好,哪兒比得上佳人?”樂賢閉上眼輕笑一聲,修長手指繞過孫夫人的唇珠,挑弄着撲了脂粉的下巴,好似迫不及待要一親芳澤:“回玉公子,就說小生……沒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墨三秋小朋友前兩天投喂的地雷!我又忘記查看了,麽麽!

社會太子哥.耍流氓.祁谟:今夜月色正好,不禁想起孤與小福福的第一次約會。

尼古拉斯.戲很多.祁老四:風兒也很喧嚣,本王也想起第一次幫丫頭争回排面兒的日子。

社會太子哥.耍流氓.祁谟:哦?四哥說來聽聽。

尼古拉斯.戲很多.祁老四:唉,小事一樁,攪和了一樁婚事罷了。本王出手闊綽,送禮就是九顆東珠,五弟又如何了?

社會太子哥.耍流氓.祁谟:孤第一次與小福福約會,先送了兩個钹糕,定情之物是一壺壯.陽酒。

尼古拉斯.戲很多.祁老四:起開,本王沒有你這種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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