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方才楊義正欲找太子商議弓箭手與騎兵的調度,半途遇見的廖公公,便一起來了。現下不知怎的,總覺得殿下的怒視往這邊飄呢,快把他的臉燒出洞來。
“卑職楊義見過太子。”楊義上前道,頂着太子的注視迎難而上。
祁谟點點頭,轉臉去問小福子:“日落風大,廖公公怎得來了?”
“就是日落風大,奴才就趕緊給殿下把披風送來了。”廖曉拂輕道,端着披風的指頭微翹,像蘭花的幼瓣,“殿下先穿上吧。”
祁谟這飛醋正吃得出神,就好像自己碗裏從來都盛着香噴噴的一塊兒肉,一直只給旁人聞聞味道,都沒舍得吃上一口呢便将狼惹來了。更別說上回馬廄一事,惹得祁谟生怕自己這塊兒肉被別人惦記了。再瞧楊義的長相也似風雅之士,想想便轉過身來,頗為直白地說:“那,就麻煩廖公公親自給孤披上吧。”
蘇青松轉身扶額,不想看太子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骠騎将軍的威嚴靠帶兵實打實地樹立起來,卻在這地方栽跟頭,旁人多看廖公公就當做觊觎,丢人吶。
廖曉拂的身量堪堪與太子齊耳,忽然被這麽吩咐,也是雲裏霧裏的。但主子怎麽說,自己怎麽辦就是。雙手把将披抖開,半踮着腳,小心翼翼給太子披上,好看得像個壁畫裏走出來的人兒。末了還被太子攙了一把:“廖公公對孤上心必然是好,怎麽穿得如此單薄?自己也要記得添衣。”
“是,謝殿下惦念着,商議大事要緊可衣裳別少了,奴才也覺得這幾日冷些,幾位大人也是。”廖曉拂不敢亂了分寸,把胳膊收回來,退一步站着。他才看不懂殿下是鬧哪一出,
只覺得太子眼中的光格外炙熱,要将人燒壞了。
猩紅色的一領将披被北風吹得揚起,祁谟板着一張玉面羅煞的冷臉說道:“有點兒緊了。”
“怎、怎得了?”廖曉拂被這變故般的反應驚愣住了,又覺得出口失言,立馬上前來給太子的将披松了松。
祁谟動了動肩,又道:“襟口又松了些。”
剛将手收回了一半,指尖還露在袖子外頭,廖曉拂又把腕子擡高,給面前高出半頭的殿下整理襟口,像對付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祁谟的語氣也完全不像在使喚下人,好似這對于他主仆二人再常見不過了。他就用這種方式勸誡各位,廖公公對太子的細心是旁人比不了的,是無微不至的,你們看看就得了,休要妄想。
楊義略一擡眸,正對上太子迎面的審視。雖說殿下還比他少上兩三歲,論智謀、膽量,還有宮裏練就的氣度都叫人信服,更別說對自己還有知遇之恩。只是叫一個參将想破了腦袋恐怕也想不出殿下與廖公公的這層關系,還當太子使喚廖公公習慣了,心中暗自隐隐發酸。
“卑職還有一事要與殿下……”他開口欲為廖公公開脫,忽而身側一陣腳步異動。石洲邊境的北風猛烈,山石間隙被風刺過從而形成哨聲,又叫哨子風。而現下這哨聲中還摻雜着幾聲詭異的馬嘶,好似割裂了皮葛,令人毛骨悚然。
這種響動自然祁谟也聽出來了,稍一仰頭,木欄與麻繩膠結之處已快被遼馬撞開。八名兵士速速取下盾來抵擋,驚慌高呼起:“保護殿下!”
Advertisement
衆人皆被這場來勢兇猛的變故吓怔,誰能料到無人去招惹它,那馬竟像尾巴被點了炮仗,瞬息間受驚了。八人合力推上來的木欄已不再是困住那馬的桎梏,粗重的木頭像承受了陰曹地府的怨氣震顫着,而後不堪重負地撞碎了。
然而人數衆多也奈何不了驚雷般的馬蹄聲,廖曉拂夢如初醒,倉皇地抓住太子的衣袍,臉上失了血色:“馬驚了!殿下快走!”
不遠處那匹發狂的遼馬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破開了八人合力的盾形,彎彎揚起的馬頸子如同黑無常的奪命鐮刀,一時再無可抵擋之物。祁谟見兵士抵抗不住,原本還捏了一把汗,驚憂今日恐有慘死馬下的冤魂,錯愕中竟發覺遼馬無意與他人敵對糾纏,高高躍過衆人,只朝着自己而來。
還真是朝他來的!
“快!”剎那裏祁谟顧不得許多,只想先叫小福子脫險,一把用力将人推開,正好推到離得最近的楊義身邊:“帶他走!”片刻哨聲已在耳畔,祁谟狠下心朝另一端而去。沒跑出多遠便被急如巡風的遼馬趕上,那馬悲切地高鳴一聲,似乎想将人生生踏死。
情急之中便生智,旁人眼看太子為了将馬引開而身入險境,卻無力回天。那馬從後一頂,祁谟卻靈巧一躲,為減免受傷直接朝地上滾去,将後心抵在了地面上。
廖曉拂被楊參将牢牢把住,擡眼就是一匹發狂的野馬高擡着雙蹄,要将太子斷送在今日。耳邊是無數聲呼喊與呼嘯的哨聲,須臾中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幾番掙紮,卻被楊參将牢牢拽住。可那邊确實九死一生,吓得他渾身的骨頭都凍住了,一個勁兒地喊道:“你們還愣着作甚!還愣着作甚!”
祁谟在地上連翻數次,差點兒被踩住手腳,卻小心護着胸腹,一時還真逃不開這僵局。地上的泥全是紛亂的蹄印與慌忙躲閃的痕跡,深深地刻在人心上。忽然那馬兩蹄交錯高擡,照準了面門而去,祁谟找準時機從馬胯鑽過,瞬而立起,一手抓住炸開的馬鬃,側身拖曳了幾步,竟如同英勇神明一般翻身上了馬背!
圍上趕來救人的越來越多,廖曉拂被撞了幾下又看不到前頭了,只聽最前面的人一陣陣驚呼,聽起來似是不妙。而祁谟此刻好似身處巨浪濤頂,身下的坐騎本就沒有馴服,如何能叫人坐在身上,更是惱怒,幾乎騰空四蹄試圖将人翻下去,拼盡力氣仰頸高鳴。
十指深深紮進馬鬃根部,雙手已經快用盡力氣,祁谟知道手無套馬索根本降不了這馬,此刻也算不得好時機,只是若不上馬,必定逃不開胯.下烈馬的蹄子。随着時間點滴流逝,雙手逐漸也變得麻木,疼得沒了知覺。
電光火石之間,祁谟從這種鳴聲裏分辨出一絲恐懼,他壓低腰身,有力的雙臂絞死了馬的脖頸,同時絞盡腦汁思慮,一邊夾緊胯.下的馬肚保命。若馬真是受驚了,憤怒至極又何來的恐懼?
從馬兒發狂到太子上馬好似只用了眨眼間的功夫,待蘇青松取來弓箭與套馬索,太子已經在颠簸的馬背上掙擰出一只手,撕開了猩紅色的将披,揮手一甩将整張披風蓋住了馬兒的眼。
登時遼馬便失去了目力,猶如暴怒的野獸,險些将太子甩出去。祁谟抓準了逃生的時機,從馬背一躍而起,摔落後又借力滾了幾圈。那馬隐約知覺身上的人被甩掉,死命把将披撕下,嘶鳴着瘋狂踏上它,幾下就踏碎了。而後朝空曠無人的方向奔馳去了。
祁谟逃出生天,可算是精疲力盡,身旁的将士又欲去追,他抹了一把臉,不想卻将手上的血沾到了臉上,喊道:“不必了!那馬降不住的,放了也罷……”忽地一抹茶白色的小影兒也掙脫了桎梏,夢一般地鑽出了人群。只看小福子不知從哪兒脫出身來,明明一個極愛幹淨的人,卻将滾成了泥人的太子從身後的腰部抱住,白嫩的臉貼在刮破了的布料上,一動又不動的。倒是吓得祁谟一怔。
“拂兒?”他試探地問道,用手攥住腰上冰涼的手腕,才驚覺手上的指甲都掀了幾枚。不心疼自己險些喪命,祁谟倒心疼自己把小福子素白的腕子都弄花了,“孤在,拂兒莫怕,莫怕。”
回了大帳,又是隔着那扇屏風,只不過脫衣卸甲的人換作了太子。祁谟特意交代不讓叫廖公公過來伺候,等身上的泥沙清幹淨了再來。小福子喜愛潔淨,如今自己身上連土帶傷都混成一起,祁谟也不願将他吓住了。
幾位軍醫一邊仔細檢查太子的各處骨節一邊啧啧搖頭,險,太險了,說是絕處逢生也不為過。蘇青松在府上時常與家父馴馬,最清楚人在馬背上容易傷到何處,也一一提點出來。好在太子身手了得,只留下皮肉上的挫傷,沒有傷到根本。再有就是自救上馬時候發力過猛,傷了指甲。
這點小傷不值得什麽,祁谟根本不放在心思裏。他自小與蘇青松打打鬧鬧一起長大,該傷的地方也傷得齊全了,斷了指甲算什麽?這條性命撿回來才是萬幸。廖曉拂在另一端如熱鍋螞蟻,走過來走過去,隔着屏風問殿下這處如何了、那處又如何了,好不容易等軍醫包紮過,蘇大人又與殿下低聲商讨了幾句,這才輪到太子準他過去。
傷及肩背,禍及肌理,盡管已經将背上挫傷的沙子擦淨了,可血滴子卻陸陸續續從傷口往上殷着,好似一把锉刀弄出來似的。“殿下……”廖曉拂小聲道,坐在了旁邊。
“诶,這傷就是看着唬人,方才軍醫說的你也聽清了,并未傷筋動骨,就是怕你多想才不叫你過來。”方才還不覺得疼,這會兒子疼勁兒上來,從背到大腿凡是被馬拖曳過的地方都疼上了,祁谟勉強地扯着嘴角,又道:“真的不疼,比魏教頭那一掌差遠了……”
“殿下又唬我,還不叫我過來伺候。”廖曉拂也是有性子的,聲調微微拔高,眼中盡是關心的神色,“咱家又不是見不得,破了這麽多地方,幹嘛不叫咱家過來,真是的……殿下總想瞞着,這算是頭一回,往後再有傷可不準把咱家支開,若再有一次……若再有一次……”
祁谟伸手捏了捏他薄薄的耳垂,趕忙哄道:“拂兒的擔憂孤自然都明白,只是方才人多,軍醫上來就将孤脫了個精光,這我是不在意的,早知道拂兒想見孤的赤身……”
“咱家才不想呢,誰想見誰去見去……破了這麽多處,殿下還有心思說笑!”廖曉拂不依不饒地說,還未來得及清洗腕上的血印。
“是是是,拂兒不想,是我想晾着給你看。哎呦……”祁谟見好就收,絲毫不介意自己将小福子的脾氣慣得越發大了,甚至想将他養成恃寵而驕的性子:“哎呦,疼了,真的疼了,手疼,腿疼,屁股疼。要不拂兒給孤揉一揉?”
“殿下又要裝疼來唬人,什麽屁股不屁股的……咱家才不心疼呢……”廖曉拂幹脆在太子面前蹲下,臉近近的,面對着面,臉色帶着幾分埋怨幾分心疼:“咱家還委屈着呢,那馬原本好好的,驚就驚了罷,殿下憑什麽把我推給楊參将……咱家還委屈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Fine的霸王票,首先和小可愛們說一聲抱歉!昨天家裏出了些事,斷更一日,這周會找一天雙更補上的!抱歉!
下一章武樂賢又要出來耍流氓了~~~~~~
馬兒:啊啊啊我是誰!我在哪兒!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宇宙的奧義在哪裏!
太子:卧槽這馬要瘋,趕緊趁機耍個帥!
楊義:我的天爺!天上掉下個廖妹妹!我接住!
廖曉拂:你是誰啊啊啊,你你你不能拽我的小手手!
蘇青松:太子你就作吧……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