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祁谟聽了這話,臉上表情一滞,目色森然。自從出宮北上,他早就把宮中驕奢精養的過去忘掉了,與那些貴番金綢遮掩着的日子相比,戰馬背上的他好似一匹銳利的枭狼,不屑坐于丹陛之上。比起宮牆的陰沉算計,手握兵權更叫他覺得運籌帷幄。若不是小福子時時在身旁提點着,他當真不記得自己曾是一位動辄驚動數十侍從的太子了。
想着,心底不免湧起一股名為陰錯陽差的悲哀。自己從小深居內宮,只能虛掩着練就一身英将的本事,最後還需費盡心思才能離開那地。而他四哥呢,徒有以一人之力勝百人之心計的本事,至此卻不曾瞥過皇座一眼,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令人痛惜。
突如其來的悲哀過後,祁谟又心升歡喜。對也罷,錯也罷,生在天家早知身不由己,萬物皆可變換,好在身邊有一人始終不變。廖曉拂就是他那顆永不離棄的定心丸,在他彷徨動蕩的際遇裏點了一束永生的光。有他在,祁谟自覺永不會與自己的心背道而馳。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幾下輕重緩和的捶打落在了肩上,祁谟扭頭看去,小福子正在身後作美人拳,好似還在宮中給太子松懈緊張了一日的肩背。“殿下想出神了。”他笑着說。
“是,孤近來總是出神,還望廖公公見諒。”祁谟将小小的拳頭攥在掌中,不忍叫他勞累,小福子卻把手抽回去,好似時刻警醒着身份。祁谟只好笑着問他:“廖公公好大的面子,太子不舍得使喚你,想拉住你的手也不行,啧啧,回宮後廖公公這排場恐怕連正二品的官員都趕不上了。方才拂兒說的奶茶是何物?可否賞給太子飲用一盞?”
“殿下就會唬我,咱家哪兒敢給太子甩臉色看。”廖曉拂嘴上不認,臉上的笑意卻出賣了他的心思。如今五官已長成,談笑間唇瓣微微阖動,嗔怒時卻媚眼如絲,叫祁谟慶幸好在将人帶在了身邊,否則在宮中是藏不住了。小福子将鍋子裏熱氣升騰的茶湯舀至岩石搗磨成的大碗,捧着過來笑道:“今日殿下與大人們在帳子裏議事,奴才無事可做,便與附近的将士們攀談,才知道咱們胤城離得遠,不知道的新鮮事多着呢。大人們說北遼的家婦每日都要煮上一鍋熱奶茶來,供家人整日取用。畢竟身處雪原廣袤,光飲溫水不足以暖胃禦寒。奴才惦記着殿下的胃症……這才試試來做,方才偷着舔了一口,确實好味道。”
祁谟接過來,先聞過一聞。“的确是孤陋寡聞了。太傅曾說遼民與大昭民風差異甚大,就好比這奶汁,孤在宮中長大也只聽廚娘用它來佐食,或多用于面食點心中。若直接生飲怕是要鬧腸胃了。可在北遼卻是直接混于茶水中煮沸,若叫孤母後得知,非要感嘆壞了一壺好茶葉。”
太子在外人眼中撐得是一個無懈可擊,可卸了防備,在廖曉拂眼前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兒,也會疲累,也會思念娘親。廖曉拂怕太子念及皇後娘娘,夜間太過傷感,便引開話頭,将兩只小手放在太子肩上,道:“若殿下想……等奴才回宮裏了,親自去鳳鸾宮給皇後娘娘烹煮一鍋……就是怕皇後娘娘喝慣了好的,這種粗茶葉熬出來的東西,入不了口……”
“拂兒親手做的,孤喝着還不夠呢。”祁谟仰頭一飲而盡,燙得他渾身一顫,也不知好不好喝,忙着笑道:“咳咳……這一碗喝急了,倒是能喝出茶的滋味來,拂兒又是如何做的?”
廖曉拂見太子燙着了也是一驚,驚慌中又笑他魯莽,叫祁谟逮個正着,伸手就去捏小福子的臉頰。“诶、诶……奴才錯了,知錯了,再不敢笑殿下了。”
“快說,說不好孤可要治你的罪了。”将人拉到腿上,安分坐穩了,祁谟疲累許久的心總算找了一處歇息。雖說這次也是猝不及防,廖曉拂卻乖乖兒叫太子抱住,知道殿下這是累了,累得狠了才會粘着他,靠着他歇一歇,像那深山時刻警醒的猛獸,只有回了自己的巢穴才得以喘息。
外人看太子英明神武宛若戰神,一杆湛金槍的鋒銳百人難擋,廖曉拂從前也這樣想,卻免不了見過這人的疲憊,才比旁人多了十足的心疼。那只白皙的腕子搭在太子挺拔的肩背上,金钏子亮得晃眼。
“殿下若覺得好,小的也願每日做家婦……給太子親手烹煮。”他趴在太子耳畔,說得情意款款,撩撥動人卻不自知,反而句句出自肺腑,頗有些難為情了,又道:“将士說喝了這個,夜間可消除疲累,白日可益思提神呢。我先講鍋子裏的水煮至沸騰,再将粗茶撒入,必要大火煮得濃濃的,還要用木勺攪揚,直到那茶湯轉為褐色。再來就是遼人慣用的酥油,取來小小的一塊兒,合上攪碎的白芝麻一起倒進去。”
祁谟原先還當只是茶水與奶汁随意混攪而成,一聽才聽出門道,當真是行行出狀元,事事有專攻。“這般複雜?拂兒可別燙了手指,往後還是離那篝火遠些。”
“哪裏就這麽金貴了,殿下都快将我養成廢人了。回了宮豈不是要叫師父笑話了。”柔軟的手掌被殿下抓到唇邊連親好幾下,廖曉拂幹幹淨淨的面龐好似覆上了紅紗,連忙又道:“這……殿下別鬧了,癢着呢……奴才還聽說遼人的胃口刁鑽,茶湯中不喜放糖或蜜,而是撒入少許鹽巴。可殿下卻喜好甜食,便……便……殿下別鬧奴才了。”
“拂兒手上好香,身上也香……”祁谟早已無心聽完,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就喜歡看小福子在懷裏掙扭,又是心中痛罵自己欺負了人家又是忍不住。這樣無賴的神态若叫旁人見到,肯定是要揉一揉眼皮,看看雙目是否被皚皚的雪景晃出了幻影。這哪裏還是威儀猶如酷寒的骠騎将軍,簡直就是趁人家不備,輕狂地欺負人呢。可若再仔細看看,懷裏的人兒情窦初開,并不算真躲,如同一只伸着脖兒讨撓的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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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年輕氣盛,獨處時便黏成一個人來偷歡。“殿下可知今天是什麽日子?”廖曉拂喘着問道,見太子臉色盡是茫然,重嘆一下,說:“殿下日夜操勞戰事,恐怕早早忘了自己的生辰。今日是大寒,殿下又到生辰了。”
“生辰?”祁谟愣了一愣,僵想了許久。是了,他與四哥生于大寒節氣,整年中最冷的時辰。只是向來從不在意,每年也不曾慶祝,眼下戰事膠着,自然忘了個一幹二淨。好在身邊有福星一個,這日子自己都忘了,還有個人惦記着。
這樣想着,祁谟倒是滿懷了歉意。去年在宮裏小福子親手給自己堆了個雪佛,還凍着了腳。今年不在宮裏了,自己白日走得早,竟将人留在帳子裏空等好幾個時辰。他這略一思索,便瞞不過廖曉拂的精明去,趕忙勸道:“殿下不準瞎想,奴才沒有旁的意思,現在不比從前,等回了胤城,明年再好好過吧。只是想起去年來,奴才那三願算是齊全了。”
“一祝殿下大順,新愁得解舊憂散,二祝殿下大悅,快意恩仇莫白頭,三祝殿下大喜,願殿下能得一知己,春風滿面思紅豆。”祁谟斂了笑意,字字念得認真,好似朱砂刻在了心口,“拂兒不知從哪裏看的句子,詞句颠三倒四,卻好使得很。今年可有什麽賀詞?”
廖曉拂咬了咬下唇,容顏霎時被篝火的餘光襯得光鮮,淡淡的雙瞳望着殿下,只覺得太子穿上一身金甲比往日都要英勇,便癡癡地道:“過了生辰,殿下虛歲十九……那、那奴才虛歲也有十六了。”冷不丁說了這一句,興許急着喘口氣,沒想廖曉拂一下嗆了起來,坐在太子腿上開始咳嗽。
祁谟笑着幫他撫背順氣,眼裏柔柔的蜜意閃閃爍爍:“好啊,原以為廖公公一向矜持,原是要親自侍寝給孤祝賀,甚好,甚好啊,孤準了!”
“什麽侍寝,奴才可沒說……”頭搖得撥浪小鼓一般,廖曉拂急急擺着手說道。方才那番話已是他醞釀整日的勇氣才說出來的,早已不好意思起來,誰知太子被激得越發興起,追着他來問,沒一會兒就将耳根憋紅了,在太子腿上蜷成一團。
若不是時候不對,祁谟早就惦記上這個事了,現下只能放柔了聲音,壓着嗓子說道:“拂兒莫羞,只是戰事吃緊……待孤打了勝仗,必饒不過你去。”不聽還好,聽了廖曉拂更是手足無措,耳根被太子呼出的氣烘得酥酥麻麻。
“拂兒……”祁谟貼過來又道,只聽帳外有人問着守衛:“太子在裏頭嗎?”轉瞬間懷裏軟乎乎、香噴噴的美人早跳到一旁,整着衣衫好似無事發生過,只是臉上那抹俏麗可疑的紅暈叫人難以琢磨。
蘇青松……祁谟再想置若罔聞,可也是知道輕重急緩的明白人。青松必定是和自己想到一處去,已布下了陣,便站起來沖外面喝道:“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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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松:方才商議的那些,明日就安排下去。殿下還有事嗎?
祁谟:有,就是往後少來幾趟,有話一次說完。
蘇青松:好,還有臣喝這奶茶很是喜歡,不知可否叫廖公公再續一杯?
祁谟:你先是打擾我與小福福親親,又是喝光了我的奶茶,信不信作者給你安一個不省心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