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漫漫長夜剛剛過去,天與地交接處卻不見初升的紅日,反而只有一線朦胧的陰郁。北境入冬特外早,白皚皚的廣袤蒼原皆困在雪與冰的天地間。哨樓上的禁軍全數肩批青鐵胄甲,鑄熔的兵器上已然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花。待日出漫上天地交接處時,從那目之所及的盡頭也彌漫上一片氤氲黑影,陣型分明,漸漸逼近。
霎時哨樓上千面金鼓大作,響徹了守境軍最後一道防線的雲霄。“報——”吳英勳速速從哨樓跑至将軍大帳,鐵甲下的胸腔猛烈起伏着,大聲跪道:“禀将軍!北遼發兵了!”
一年來北遼大軍連攻大昭城池三座,北境被逼退向南近三百裏,若再攻一城便可直達石洲邊境。雪原的冰甲被日出的光烤上一層灰白色的釉光,頃刻又被萬千鐵騎生生踏碎,濺起的冰淩又瞬而被馬蹄踩進泥沙之中,勢不可擋。
祁谟掀起将披,攜左右營參将及副将青松至哨樓高臺。昨日還是空曠無垠的雪原現下已彙集了成千上萬的遼兵!耳旁響着的是迎擊出兵的鼓陣,夾雜着激昂鬥志的號角聲,伴着重騎兵金石般的腳步聲。
“禀将軍!遼兵突襲,兵馬約有五萬之數,左右營重騎皆已清點上鞍,可否迎戰?”副将袁艾自下而上匆匆跑來,準備迎戰的戰馬嘶鳴聲此起彼伏,而那天邊而來的遼兵已彙聚為青黑色的人牆,陣營之中,豎起了一面面烏金蟒紋戰旗。而大昭對應的戰旗也迎風獵獵作響,好似數千條金龍徘徊九重天庭。
“等他們的沖鋒再近近!”祁谟将赤金的頭盔穩穩戴上,絲毫不見心浮氣躁之勢,流露出與年歲不相稱的沉着。重活一世的魂必然比這副身子沉得住氣,難得的運籌帷幄大将之風已初見雛形。
“是!”
參軍雖是不解,卻仍舊照令命重騎兵按兵不動。而此刻,人與馬的腳下已微微震動,僅憑這點就不難想象哨樓外萬馬奔騰而來的驚心動魄。顯然敵軍已經逼近,若是再近怕無處破陣。可重騎兵已大敗三次,只因遼人陣勢獨特,又有火炮手再後,踏平之地寸草不生,當真應了祁谟之前的預料,不光光是兵士身量差異,最要命是差在了馬的身量上!若再此一役,哪怕人數衆多也是九死一生的無回戰局。袁艾副将剛欲張口,只聽太子已然先聲奪人:“重騎兵聽令!”
“在!”萬名重騎齊聲喝道,浩蕩震耳。
“北遼一年之內連攻我大昭三座城池!今日還欲以萬馬千軍破我大昭北境!孤知道,這一年英将折損,三戰而大敗!世人皆道遼人生性兇野,擊退将士無數,打得咱們還不得手!但,孤也知道,兒郎們吃了多少苦頭,就背負了多少滔天罵名!”
重騎兵乃是破陣軍,大多有去無回,除卻将士身着鎖子重甲,就連馬匹都套上竹板戰縛,只留眼目與口鼻。沖鋒破陣軍拼得就是一股勢氣,連敗三次早就叫苦守的将士們滅了心頭的火,卻不想迎擊前刻能瞧見太子親臨,一時激出心底的血性來。
祁谟繼續朗聲大道:“今日一戰,孤身為将軍,必定不會躲在哨樓中死守!疆場之上,只要還有一位大昭的将士抵命厮殺,孤就絕不會叫他孤軍奮戰!孤起誓在此,若有一人不歸,城門絕不關合,絕不叫我大昭将士生機渺茫!”
此話說得重騎兵将士們皆高昂起頭來,只見他們的将軍、當今的太子,從身後迅疾抽出銀槍,槍頭直指北方的賊狼:“今日一戰,将士們與孤必将名留青史!孤先祖曾與遼人手中奪得此地,想來那日先祖也是站于此處,目視北方,大喝北遼之狼子野心,與衆将士的先祖們共進退、同并肩!今日,就輪到孤與你們繼續守護他們灑下血汗的邊界!待我們的後人問起,也會有人痛痛快快地告訴他們,是你們與孤,于元志二十二年冬鎮守疆土,視死如歸!是你們與孤,破遼人號稱攻無不克的陣勢,戰無不勝!是你們與孤,用兒郎的血性護衛了大昭千千萬萬百姓的安寧!是不是!”
“是!”重騎兵一反恹恹之态,畢竟沒人想過代君出征的皇子能親臨疆場,更別說還要與他們并肩,剎那振臂高呼。戰馬也好似被兒郎的血性感染,不住打着雷鳴般的響鼻。
祁谟見勢氣已起,便不再多言,免得時辰拖沓将這股勢頭降下去。他站在高高的哨樓上,目之所及是北遼觸目驚心的重騎兵陣。只聽耳畔鼓聲震天,戰旗已高高騰空而起,可太子卻一直按兵不動,貌似要作死守之狀。
“弩兵——上陣!”太子說話間早已布置好的五千重弩已然到位,衆人皆瞪大雙眼,心中不免咚咚作亂。只因這重弩陣早已用過,弩兵裝彈雖可抵擋一陣,卻破不開遼兵的重卒。只因這些遼馬生性猛野,不似尋常軍馬懼怕熊煙赤炎,塗了燃油的墨彈炸不開,只能擋住第一波重卒,第二波輪番上陣,如潮水洶湧鋪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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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副将,參軍也愈發站立不安,只是太子嘴角始終隐隐約約挂一絲不明笑意,胸有成竹之狀令人不容置疑。
“今日!孤必定不會叫我大昭兒郎再以血肉之軀抵擋遼兵重甲!”祁谟身子一震,昂首高聲大喝,好似修羅戰神再現。此番話看似簡單,卻是守境軍一年以來的困境,已有無數重騎兵被北遼的重卒踩碎了身子,斷送了性命,故而提起北遼大軍的重卒無人不膽寒。
哨樓外側是北遼數萬的大軍,城樓五千臺炮車重弩已蓄勢待發,弩兵皆能看清遼人戰兵揮舞的烏金戰旗,好似奪命番旗。只聽太子于衆人焦灼的目光中大喝:“衆将聽令!齊射——”瞬而重弩接連撞擊射臺,破空裂聲齊整劃一,穿通氣焰的震動将哨樓結下的霜花瞬間徹底震碎。
那遼兵此時以重卒沖鋒,萬千鐵蹄與縱馬刀在雪原上以直撞之姿襲來,乃是逼大昭重騎兵破陣而出。只是此陣頗為歹毒,重卒在先,戰旗在後,哪怕是戰車也經不起披甲遼馬的幾輪碾壓,連人帶車馬全數踏得稀爛,好似扔進了攪碎刀陣中。可若不應戰,待重卒離得過近便可破城,屆時沖鋒再列開陣型,輕騎上陣,弓兵掩護搭梯,火炮手在後,以騎射陣型數列猛攻,層層推進。
攻下一城乃如囊中取物,只盼大昭的重騎兵破陣而來。
忽聽陣陣破空聲迎面撲來,遼兵将士大喊:“上——面——甲!”只見沖鋒在前的将士紛紛拉下頭盔的甲片,猶如戰馬一般遮住鼻口,不懼焰火,只因此刻占盡了地利。雪原廣袤之上如何能炸開燃彈?數次猛攻也只能燃起窒人咽喉的熊煙,火星還未燃開便被數萬鐵騎踩進冰水中,護城的火網是萬萬連不成氣候!
正當重卒奮勇向前之時數千燃彈已于面前炸開,好似鋪天蓋地的玄鐵石由天外而落!最前的重卒躲閃不開被彈石擊穿,身後暗潮般的兵馬緊随其後,一時炸裂聲、嘶鳴聲與彈嘯聲混成血雨,甚至能聽到哨樓上愈加疾快的戰鼓聲!
變故乃是一瞬而就,只見前列鐵騎高高前仰起馬蹄,猶如沸水往後渲染,被掀下馬背的重卒連發生了什麽都未曾看清就被千軍碾碎,一排排地往後倒去!
祁谟站在哨樓頂端,眼見那遼兵的鐵騎已經近在咫尺,馬蹄聲中隐隐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喝,轉而淹沒于蒼茫的血海!那陣濃烈的血腥已撲至城門,眼前頭排的遼兵卻被他們自己的兵馬踩碎了環甲。
只因随着轟然巨響炸裂而開的墨彈已灌滿了死獸的血水,在這白茫茫的雪原上格外刺眼。祁谟連日苦思,若燃彈都不能将頭列重卒擊碎,那就只能靠遼兵自己的鐵騎相互踩踏了。可遼馬的耳朵中塞堵了獸毛,燃彈的呼嘯與擊鼓聲對這些身經百戰的馬兒根本起不得作用。
唯獨能辨認敵我方向的只剩目力!石洲跑散的遼馬尚且見不得猩紅,更別說這些生于雪原的鐵騎。炸開的燃彈好似劃開了一道血腥之牆,驟然間将馬兒驚得紛紛慢了步伐,亂了速度,更有的高昂躍起,試圖回頭。可身後的幾萬鐵騎哪裏知道前頭的馬兒天性難敵,紛紛前湧,不曾有絲毫滞慢,瞬而陣勢大亂。
“攻——城——門!燃彈射程過遠,近不可守!”遼兵瞬間損失前列幾千重卒,皆是叫自己人踩碎的。身後将士搖旗發令,命剩下的五千重卒直奔城門。只因燃彈再是猩紅也攔不住受驚的戰馬,躍入射程內便可高枕無憂。
祁谟此時揮舞起金龍戰旗,仍舊不開城門。血線之計已滅北遼重卒過半,大大煞去敵軍勢氣,大昭将士皆振臂高喊,迫不及待要出城迎戰,面上的恨意再難壓抑!而太子卻仍舊隐忍,壓住重騎兵的血性只待時機。猛然間,祁谟揮旗大呼:“收——陣!”
而此時在大帳中的廖曉拂也是坐立不安,不住掀開軍帳的簾門,叫寒冽的北方吹醒他的焦灼。
“張大人,你聽這鼓聲是不是停了?是不是殿下要迎戰了?殿下若是迎戰,怎麽能叫鼓聲停下呢?”廖曉拂惶然往遠處眺望,卻只能聽出馬兒嘶鳴不斷,四處彌漫開濃烈的腥味。他雖不懂兵法,卻也清楚擂鼓手是絕不可私自停下的,敲斷了手也不行,必定是殿下發令了。
“廖公公,算卑職求你了,你這樣不吃不喝的,太子勝戰回來豈不是要拿我治罪了……”張廣之在後頭捧着食盒不住地勸。他追随太子千裏北上,可親陣頭一日卻被太子單獨囑咐,說要給他最為重要的大任,除了他,交給誰人都不能放心。
誰不想帶兵出征,手刃敵軍?張廣之當下跪下謝恩,恨不得肝腦塗地。誰知這最為重要的大任,竟是留在大帳裏看住廖公公,看住他吃一餐飯菜。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馬能夠分辨灰、紅光波,對紅色很敏感!下一章神秘人物現身!!!
靈蛇:不要栓我!我要打架!我要踢死那些比我高大的遼馬!這世上只能有一匹馬比我牛X!風哥你說是吧,風哥?
禦風:省點力氣,一會兒幹一票大的。
小白菜:嗝……今天的馬廄好空曠,風哥和靈蛇都不見了……是不是上陣去了?咦,馬槽裏誰給我放了這麽多白菜???诶啊,夠吃好幾天了……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