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懷中太子雙目緊閉,高燒肆起,臉色甚少燒得紅透了,倒像是醉了酒。只是上身不着片縷,被厚重的繃布纏足了十幾圍。隐約有絲絲藥味透過來,那是牧白師傅給親手配制的金創膏。

“咱家那時候将将十二,正是不懂事的年紀,卻一直在師父跟前長大。師哥們又待我當親弟弟,素來沒吃過大虧。只不過太子殿裏的嬷嬷正四處挑人呢,瞧着咱家合适,這才将我從鐘鼓司帶出來。小福子記得頭一天晚上宿在東小後院裏還哭了呢,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自己睡,從前……那都是六哥陪我同吃同睡。”停了一會兒,廖曉拂繼續說道:“殿下想笑便笑就是,咱家也覺得自己沒出息,眼皮子淺,鼻梁酸一酸就想着哭。原本像是做了個夢,誰知道啊,有一天就真看見夢裏的仙人了。”

話中講的是往日的回甘,只不過覺得口中腥甜。咬破的舌頭此刻突然犯疼,廖曉拂急急抓了涼透的水漱了漱口,言語中總壓着一陣哭聲。“那日大約午時,咱家給蘭花澆灌好就去領午膳,只因去的晚了,才拿着四個紅豆包。可殿裏的吃食再差也比旁的地方好上許多了,咱家也沒吃過這個,歡歡喜喜捧着上院子裏沒人的地方吃去。吃完興許是夜裏睡得不夠,倚着矮樹就犯迷糊,不知道從幾時就打起盹兒來了。”

說着又拿絲帕沾了水,給殿下濕潤了唇角。回憶起往事,廖曉拂說到最後近乎是呢喃,聲音不清,可自己卻記得清清楚楚。“等再睜眼,就看見有人在園子裏僻靜處舞劍呢,好看得很。咱家初始還當自己眼花,怕是仍舊在夢裏,想着既然是個虛夢那就放心偷看,總之也算不得罪過……就癡癡地望了好久。”

鼻尖說着微微發紅,抽了抽鼻子,廖曉拂強撐着笑,繼續說道:“要不說咱家傻呢,偷看殿下聖顏這樣的大罪都不知情,眼瞅着腦袋就要搬家,還傻乎乎地看出神呢。可殿下是何等精明,舞過幾招就感知暗處有人,若此時發問,将小福子拎出來,那真是怎樣死都不為過。”

“可殿下的心終歸是太善了,好比今日,對二皇兄下不去手。虧得只是個小公公瞧入了神,若是個刺客呢?那豈不是要出大事……”廖曉拂臉色瑩然,白白的手指緊緊勾着祁谟布滿傷痕的手,生怕撒手就抓不穩了。他哪裏算得出來那日太子的心思,又怎麽能明白練武之人的耳力敏銳,早早就聽見他踩折了枝丫的動靜。

哪裏就有這樣粗手腳的刺客了?就連屏息都不會呢。祁谟也是無心,往那躲在矮樹後的人影瞧了一瞧,誰知就這樣一眼,星眉劍目便落在了廖曉拂的心口上,烙下了一個抹不掉的印子。

“咱家只在車灑水幫襯着,平日裏根本見不着殿下,那日也是傻,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竟想不出還能是誰。”看太子額頭上沁出汗珠密密,廖曉拂的臉色都白了,邊用過了冷水的帕子擦邊說:“殿下就直直往這邊瞧,也不開口說話。咱家這時候才掐了自己一把,方知竟不是個夢,吓得腿直打顫。宮裏頭規矩比天還大,沒有殿下發話,奴才哪兒敢擡頭啊,更別說偷着瞧上一眼。更不巧的還是王公公恰巧來了,不知什麽事要叫太子回殿中一趟。王公公見殿下往奴才這邊看,也跟着蹊跷,正欲走過來扒一扒葉子,殿下竟說一只貓兒沒什麽好看的,便叫着人一起走了。”

祁谟若是知道必定也是大吃一驚,那日他猜恐怕就是個小奴才走岔了路,又吓得不敢吭聲,若是叫王過福拎出來就沒命了,才趕忙喚道一只野貓兒而已。而王過福又不是傻的,太子殿把守森嚴,有幾只野貓兒恐怕都要經過他眼皮子底下了,可太子既然說那是一只貓兒,那樹後就是一只貓兒。

“咱家也是直到王公公來過才驚然發覺自己看的仙人是太子,吓得手腳直抖……咱家還不想死呢,還想着往後存夠了錢去贖蘭,再把阿姐接來,替家裏将債還上。算來算去,殿下其實救了小福子三次,這是頭一回,第二回 是咱家受罰時殿下的步攆過來發了話,第三回便是将我叫去殿裏,要給我治手,還說要以君臣相稱……”廖曉拂從沒像現下這樣想哭,可也從沒像現下這樣哭不出,只有深入骨髓的戀與怕。

“所以……殿下快醒醒吧,咱家還沒報恩呢,可不準甩下就走啊。你睡一睡也好,營裏大小事都由咱家和幾位大人撐着,殿下說莫哭,你看咱家聽不聽話,當真是哭不出來呢……殿下若不舍得我,就快快回來吧。”廖曉拂喃喃地喚着,從沒這麽大膽地親吻着太子的手,可發抖的肩膀卻出賣了他沉着的假象,宛如走進了一場夢魇,叫他的眉頭舒展不了。

二皇子祁惋顯得微微窘迫,但很快就又回到那個處亂不驚的北遼首将。他低低地咳了幾聲,繼續說道:“你那時候……說話也不像現在這般冷酷無情。”

“冷酷無情?”蘇青松沒被對面的氣勢吓倒,冷冷笑一笑,道:“何為冷酷?何為無情?二殿下倒是比我更懂其中利害。只是叫人想不通呢,二皇子究竟是怎麽就變成了遼人,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雪終于有了見小的勢頭,祁惋彎下腰,将腳旁插在雪地裏的石碗撿了起來,端在手裏仔細看了看,回憶起來:“我與你見過幾面,皆是你與五弟在禦花園中玩鬧時碰上的。其實……你頭一回入宮我就見過,那日皇後帶着五弟在禦花園中挑選伴讀,我剛好經過此處,從沒見過那麽多一樣大的孩童聚在一起,便駐足看了許久。”

蘇青松先是一驚,但很快回道:“早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你若是想用此法勸我降合,那真是癡心妄想了。”

“後來你與五弟在園子裏動起手來,吓得那時的我大驚失色,忙令身旁的侍從過去解圍。只因五弟再怎麽說也是大昭的太子,孩童嬉鬧也會讓他幾分,不敢怠慢,必定是要吃虧。可那派去的侍從轉身便回來了,說小公子與太子打得難分伯仲,都滾到石子土地上面了,小太子已然吃了大虧,腫了一邊的眼圈兒。”說着祁惋驟然一樂,好似回憶起那日的風光來,“誰敢與當今太子動手,真是個不要命的。後來我又着人打聽,想探出你是哪一家的小公子,若是能勸動了母妃,興許這樣忍不了太子的豪邁心性能給我做個小伴讀,我必然不像五弟,不欺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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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等二十年,你親手在大昭的北境上将我結果了,是嗎?”蘇青松将二皇子問得茫然,聲音卻冷冷清清的,“休要與我套近乎,從前你是二皇子,想要哪個人當伴讀都是一開口的事,現下你是遼人,殺你平亂也是遲早的事。”

此刻祁惋臉上才顯露出不快來,卻不是因為蘇青松的言語,而是回憶起令他肌肉繃緊的難事來。那日他在宮中奔了一路,只因探出這位小公子是重陽候家的孩子,是忠臣之後,想必母妃不會就此刁難。他跪着與母妃求要個伴讀相陪,卻不知怎得了,母妃磨着牙笑了起來。

“重陽候家三代從龍,你如今只是大昭的二皇子,當真敢要?”

果真,沒過幾日他便又見着了重陽候家的小公子,只不過這一回不僅再沒有動手,還與五弟交好,見了他也只會做做樣子揚起唇角,疏離地道一聲見過二殿下。

五弟雖然身處險境,四面處敵,可蘇青松卻是良伴,而自己只有盛荷苑的花草為伴,只因母妃說過,能開口的皆不能輕信,不能出聲的才可長久留下。

蘇青松依舊冷笑道:“二殿下好大的能耐,不僅能在宮中藏二十餘年,想出宮就出了,還有人護着一路奔至北境,上陣骁勇,頭一戰就擊落大昭太子,恐怕遼人更是奉你為神,高高捧到天上。只是青松始終不懂,你無心皇位,太子登基後必定不會為難于你,究竟你是何樣的身份?荊妃娘娘……又是何樣的身份?宮裏少了一個皇子,莫非就沒人發覺?”

說到底這個人終歸還是為了五弟。祁惋苦苦笑了笑,其實早該明白蘇青松此行前來是有意誘之,就連殿下還昏着也要将對方的底細摸透,便道:“若蘇大人肯邀我過了這道壕溝,分一碗酒,我就慢慢告訴你。”

“遼人的話皆不可信。”蘇青松心中一震,自然不信他能說得這麽痛快,攻心遠比攻城難得多,可面上仍舊不動聲色,起身牽起了缰繩,轉身欲走。

看來這人不僅上陣了得,還精明得很,只怕是自己打草驚蛇,再無下文了。祁惋正懊悔着,此刻蘇青松忽而轉過臉來,停下腳步,一字一句地說道:“酒喝光了,明日再說。”

北境出了亂子,胤城則是掀起了軒然大波。今年的榜眼竟于恩榮宴上叫人陷害,飲下滴了鸩毒的酒水,行酒令還未開口便一命嗚呼。

廖玉林那日起便日日宿在趙太師府中,倒是安然無恙,直到後來入朝面聖,自此成了朝臣才松懈了一口氣。

一朝入朝,身有品級,若再想對他下手恐怕就會驚動聖上,更何況他還是新入朝的臣子。諒是武貴妃的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這日下朝還早,廖玉林也習慣了每日一站就站上三個時辰,跟在浩浩蕩蕩的臣子身後朝宮外走。剛入朝的頭幾日當真令他惶然不知所雲,各路朝臣海一樣的湧來,有的朝今屆狀元抛出交好的示意,有的則如同深淵,好似能吞了他。

只是廖玉林身後還有個趙太師,再加上他叫人挑不出錯處的不卑不亢,暫時還無人與他撕開面子。此時冷風凜冽,身後傳來急促的響動,又不知是何人跟了上來。廖玉林習慣了一般,動了動眉毛,轉身只聽那人輕聲道:“廖大人請留步,主子請大人一聚。”

“你家大人是哪位?”他輕聲回問,同時思索着若此人不是同路人,便以身子不便推脫,隔日再遞名帖去賠罪。

“我家主子是宮裏頭的。”那人見四下人跡罕至,垂着眼睑回道,“是宮裏頭……皇子中的一位。”

廖玉林怔怔一算,宮裏頭僅剩的恐怕只有大皇子與二皇子了,這是哪一位主子冒着後宮不得與前朝牽連的大罪要請他一聚?好大的膽子。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我們的大皇子要開始作妖了!!!!

今天小劇場暫停一日!大家可以留言,現在最想看哪一對cp的小劇場???千萬不要說什麽尼古拉斯老四和大将軍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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