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後宮之人與前朝瓜葛,自古便是朝臣的大忌。除卻皇上,沒有哪一位是敢明目張膽與朝堂之臣交好,即便身後各謀其事。若是皇子與朝臣交從過密,只怕是要引火上身,落得一個勾結重臣、藐視朝綱的重罪。
廖玉林随侍從朝偏門走去,宮牆猶如一道奈何橋分開了陽與陰,只要是在牆裏,黑與白、是與非皆沒有分別。冗長的廊道空無一人,平坦的磚石透着暗沉的光澤,那是一種雪花還未來得及融化就被掃去的痕跡,令人唏噓。
“公公還請留步,在下愚昧,還請問公公的主子是宮裏頭的哪一位?”廖玉林滿懷心事,肘袖處藏有一柄短小的刀刃,乃是防身所用。
“大人莫問,咱家的主子也是宮裏頭說話算得上有用的貴人了。”那小公公的前臉隐在影子了,清秀又幹淨,又帶着廖玉林走過一段,轉身揚起了一只戴着綠貓眼戒指的白手,朝遠處停着的一頂大嬌指道:“大人請,咱家主子已恭候多時了。”
在大轎裏?廖玉林回身望了小公公的臉,見他垂眸不再多話,也不作引薦,只得輕聲輕腳地朝前邁步。待到了轎前,煙雲色的帳簾忽而由裏掀了一個縫隙,只聽聲音從裏頭傳來:“你,進來說話。”
廖玉林聽着聲音不寒而栗,卻欲言又止,猶豫了再三仍舊施以臣禮,道:“卑職初入晨朝,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提點,不知裏頭的貴人是哪一位?”
“進來說話。”裏面的人沒有答話,聲音穿透轎簾而來。廖玉林怔了一怔,才沒那麽傻,只身貿然進去。誰知忽而一只手鑽出簾縫來,快如閃電,拉住他的衣袖将人拽進了轎內。廖玉林只覺天地渾然暗淡一黑便進了轎子,更覺出了不妥。
轎子裏高座在上,轎頂足足有一人多高,絕不是普通皇子應有的規格。待雙目适應了轎中的昏暗,借着微弱亮光匆匆瞥了下座上之人,登時一掀起前褂,跪下去拜道:“還請大皇子贖罪,卑職有眼無珠,沒了分寸。”
“廖公子啊……好眼色,我一句未說,倒是被猜出個八.九分了。”祁顧看着廖玉林的頭頂說道,說完又靜了良久。廖玉林低着頭,雙手平放在轎底平鋪的毛毯上,只覺得座上之人站了起來,腳步很輕,像個善于防備的高手。
祁顧自小練就一身行走宮中的好脾氣,腳步聲也是輕得很,走起來猶如一抹幽魂,緩慢踱步。若不是聞着他身上有股濃郁的龍涎香,當真是察覺不出。
“還請大皇子殿下贖罪。”是武相的人,廖玉林低聲想道,雙拳不覺一緊,只看到眼前一雙繡着暗金龍紋的靴子來來回回。
沒過多久頭頂上響起一陣輕笑,只是笑聲裏不帶有一絲情感,猶如抽空了內裏的蟬殼。“不知廖公子又是從哪處猜出的,還是外頭的奴才說漏了嘴?若真是他莽撞了,廖公子和我直說就是,殺他一個給你出氣如何?”
“不可、不可。”廖玉林既然已經入轎就識趣了許多,聲音也清朗起來,哪見過一出口就要人命的,即刻回道:“是卑職莽撞了,被殿下拽進轎時瞥了一眼。人常言子随母相,女子像父,武貴妃娘娘的容顏興許又随了生父。卑職沒有那個福氣,沒有機緣面見武貴妃娘娘,卻在朝堂之上得以見着丞相大人,故而看出殿下有幾分相似的神色,這才……和外頭的人無幹,萬萬不可牽扯旁人。”
“想不到廖公子是個心軟之人,可若真是心軟,又何必在肘袖裏深藏銳器呢?這若是叫人知道,免不得誣告你一個意圖謀害皇上的罪名,扒了你這身漂亮的官服都是輕的。”此刻的語氣早已是不輕松了,擺明了雙方各捏把柄一件,祁顧眉梢高高挑起,甩袖坐回高座之上,“起來說話。方才我也是拽了一把才摸着一柄刀鞘,你若不将今日的事說出去,我自然也會閉緊口舌。起來吧。”
廖玉林想了一想,臉色微變。眼中除卻驚訝還有一絲狡黠,只不過剎那間就被收斂了下去。既然大皇子叫他起來,他便坦坦然然地起來,目視前方,卻稍微垂目,方顯出君臣的本分來。雖說他沒見過太子,可與太子同胞而生的四皇子已是面熟,更是刻在眼中。大皇子與之相比則更是風流一等,薄薄的唇兩邊微挑,不是個重情義之人。自己持兇本就是為了防備武相一族,卻叫大皇子逮住了把柄,只得假意先點了頭,道:“卑職廖玉林,不知殿下有何事相商?若是卑職能幫襯一二,也好盡一盡臣子的本分。”
好一個小狀元,這話如同明知故問,還真是有膽色。祁顧哼笑了一下,斜目窺睨起廖玉林的神色來,卻不答他的話,臉色猶如話鋒驀然一轉道:“啧,都說今屆狀元郎非同一般,智勇雙全又才氣過人,更是相貌出衆。不知廖公子家中可有兄妹?或是……可有進宮當差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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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起這個不便回答的難題,廖玉林自然早有應對,從沒入朝堂就百煉成鋼,言談中叫人無處反駁:“回殿下,卑職是胤城中人,父母早亡,家中有一位大哥,常年跑山,封山後暫時不得歸來。還有一幼妹,也早已遠嫁。如今只有自己一人了。太師愛惜人才,去年秋闱後才招在下入府,此前一直在南麟書房求學,并無家人進宮當差。”
“哈哈哈,原是這樣,我倒是看廖公子有幾分面熟,倒像是一位許久不曾相見的故人呢……廖公子果然是人才,人人倒是皆想愛惜呢。”笑完大皇子便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今日招你一聚,只是想結下這個交情,還望廖公子有事多與我提點一二。宮中生存不易,朝堂求生也難,只怕是有趙太師一人撐不住,這事啊……往後再議。”說完這些,祁顧略微頓了一頓,又道:“今日并非好時機,先不送了。”
句中隐含的送客之道豈非聽不出來,廖玉林也是心中亂作一團,卻面不改色地恭謙拜道:“那卑職就先告退。”待人走出了視線,祁顧似怒似笑,明知此人信口雌黃卻礙于無憑無據,心裏愈發憤恨起來。如今宮中只有他一位皇子,太子遠在北境,外人看自己斂足了先機,卻始終等不到父皇開口,恐怕實相是已岌岌可危,實為不妙了。
“殿下,可否起轎?”方才那侍從此刻也在轎外等候多時,腳下的雪踩得咯咯作響。
“起轎吧,再派人去好好查查廖玉林,看看他家中究竟還有何人,豈非只是湊巧相像了?”邊說祁顧搖頭将自己否決,起轎後取來一盞茶水自飲,無意識地将茶盞的杯口捏得粉碎。
而近在城郊的小涼莊卻憑借得天獨厚的山境沒飄落幾場大雪,潤了一層涼氣,只有薄薄一層晶瑩的冰。四皇子坐在客棧的後院賞着難得的雪景,一時感慨萬分。若是仔細算起來,他已有将近十五年沒有好好看過下雪了。
往年身處涼井之下,四季轉圜,日月交移,對他而言都是憑空捏造的幻覺,可有可無,總歸是伸手摸不着,抓不到的節氣。但唯獨下雪卻是他最愛的。
落雨時刻,管家伯心疼他在井下過了涼氣,便用蓑披暫時将井口封住,故而只聞雨落下,不見水穿石。唯獨下雪,唯獨是下雪,管家伯不會給井口封了,會叫那些由天上彙聚了日月精華的雪從井口落進,撫慰一番底下這顆枯死的心脈。
每當雪花飄落而下,祁容哪怕是熟睡也能聞出水氣跟着醒來。井下的日子算得上極盡奢華了,管家伯用伺候皇上的心伺候他,隔着雕花紫檀木的八女飄仙大屏風,擺好了軟墊,泡上一壺好茶水,小心翼翼地看着四皇子的臉色。
下雪甚美,祁容每每隔着屏風靜觀都會心情大好,還會命人将玉琴取下,親手撥彈幾曲,再用玉盆收下一年中最淨的雪來,待其融化拿來泡茶,嘗一嘗井外的滋味。
遂而當這頭一回親自賞景的興頭被人生生打斷了,臉上的怒意再是想藏卻藏不起來,轉手将袖口收了回來。
“賀小姐怎麽又來了?”祁容惱怒道,額上冷汗直冒。不知是怎麽得了幾日前就有胸口絞痛的征兆,總覺得寒氣從心口而生,若是用上的氣力大了便會惶恐不安。
“這……小女見齊大哥獨自一人賞景,甚是孤單,特做了點心,前來相陪。”賀小芸一心琢磨着如何貼近,一身淺櫻色的鬥篷融在雪裏甚是溫柔。可待嫁之身豈能随意出門走動,廖依依是以侍女之身相随,不用守這等規矩,高門大戶中的女兒可不一樣,身邊沒幾個小厮或丫頭是萬萬不可移步出轎,免得叫人唐突或落下口舌。
可是自那日添妝過後,賀小芸自知自己臉面全無,名聲也敗了,若想嫁入大戶人家做正室已是難上加難,卻唯獨得了上天垂簾,竟叫她得知此人太子的身份。盡管家兄一再相勸不可打探龍子的喜好,不可動這等糊塗腦筋,可只因一心只想風光大嫁,賀小芸仍舊不顧身份地往客棧跑。
祁容初始只是好于臉面,雖說是用了人家的銀兩,可這銀兩算起源頭來那也是該進大昭國庫的真金白銀。此刻他被掃了興,已興致缺缺,望向賀小芸,只是堪堪起身就臉色蒼白,孱弱好似纏綿病榻之身。只聽他俯身輕道,聲音也是極盡柔情,話語卻冰冷刺骨:“怎麽賀小姐又來了?難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之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昨天豆醬電腦壞了,折騰一天可算把稿子弄出來了,現在在用備用電腦,所有稿子已經存進了移動硬盤,可把我吓壞了!
近來中國大部分地區下了大雪,咱們文中也應景下雪啦!不知道你們的城市下雪了嗎?反正北京毛都沒有,就很羨慕!!!
下一章,你們期待的大将軍又出場啦!并且有戲份!
尼古拉斯.心口痛.祁老四:卧槽最近身體不舒服,莫非是點心裏有毒?總有刁民想害本王!
深受重傷卻美滋滋的太子:嘿嘿嘿,反正我昏迷了我不知道,還能被小福福抱在懷裏~~~
我吃醋但我不說.刺客.武樂賢:說!你身上怎麽有龍涎香的香氣!是不是大皇子叫你上轎做什麽這樣那樣的事了!
回手就是一巴掌但并不使勁兒.狀元.小孔雀:你身上還有胭脂香呢!有種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