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祁容這個性子,算得上生性涼薄,除卻管家伯還沒幾個人能放在心上。若想對誰人好也只知道知會旁人去,可若不想叫誰人好過,他必定親自下場。

明明賀小芸與廖依依年齡相仿,怎麽脾氣秉性就差上這麽多?推想到那野丫頭頭上,祁容更是不想再見賀小姐。原先他好歹顧忌着女兒家的臉面,再怎樣糾纏都不曾落下重口,可如今賀小芸變本加厲起來,當着他的面,使喚起江文成與陳鴛來真當自己也是宮裏的主子了。

就連廖依依都沒敢使喚的人,叫旁人搶了先,這就叫四皇子隐隐約約記恨上了。總歸就是個呲牙必報的性子,誰也攔不住他。

賀小芸聽了這話理應思慮不安。可僅是蹙緊了娥眉,沒有接話。太子留在馬耳山裏養兵,用了他家山海般的銀兩,她大哥賀良材再怎樣也已經明事理,巴不得将銀子全數捧出來呢。這可都是鹽政司每年的油水,早該是國庫裏填補上的數目。如今不給皇上,給了太子,将自家與太子栓在同一條船上,若有一日東窗事發,聖上追問責罰下來,那太子還不得解救一把嗎?

再進一萬步說,若太子來日登基,賀家不就是太子落魄時的功臣嘛,封官加爵不在話下,只要還能将鹽引給賀家,油水是少不了、跑不掉,只會多、不會少。

可就是這樣簡單明了的道理,賀小芸偏偏想不清楚,日日看着家中賬本裏的數目劃出去,還覺得太子欠了賀家人,時而沾沾自喜。再後來平白無故多出兩個公公,殿下說是宮中母後擔憂他過不慣沒人伺候的日子,分出宮來伺候他的,可賀小芸嬌生慣養改不過來,也是看太監命賤,竟順手使喚起來,叫陳鴛磨着牙恨得癢癢。

“齊大哥這話裏的意思,小芸想着……”她沖人一笑,一身寒雪飄梅的淺櫻鬥篷襯得臉頰微紅,倒是将她挂着的刁蠻收束起來些,她問道:“是不是齊大哥嫌棄小芸手藝不好?點心做得不順口了?還是嫌棄小芸已許配過別家男子了?”

這話就有些不依不饒的情分了,祁容怎麽會聽不出來。點心做得不順口,那他每次也沒少接啊,回回不都給丫頭拿走了。他又不知道糕點都叫丫頭孝敬給陳鴛了,還當廖依依是個填不滿的胃口,幾百個點心吃進去了,看着連一兩肉都沒長,瘦得跟個吃不飽的似的。

再說賀小芸确實許配給別家男子,可那還不是祁容親手攪局才沒嫁成的嗎?旁人傳她私會外男,可這外男偏偏就是眼前人,她究竟是怎樣沒嫁成、憑何沒嫁成,太子可比任何人都心裏明白。再說好歹要顧忌仁義君子之道,殿下還能說出嫌棄她的話來?

可她偏偏是沒摸透眼前人的心性,畢竟祁容可沒踏入南書房一步,沒與太子太傅博學古今,君子之道乃為笑談。

“孤怎麽會嫌棄你的手藝不好呢?孤只是不喜歡見你罷了。”祁容強壓着心中的厭意,還提醒着自己,眼下并不是什麽好時機,暫且不能與賀家翻臉。他本算不得善類,也想過利用賀小芸,總歸真正的太子又不是自己,若是先應下這門婚事呢?反正也是給五弟尋一位側室,将來大事已成,賀家可只認太子一個,關他何妨?

可自從那日見過賀小芸拿起主子的身份朝江文成二人呼三喝四的,毫無端莊寬和的威儀,除了痛罵自己看走了眼,更是心生疑思。只因祁容想得比旁人多,想着,若真是叫賀家與五弟結親,那賀小芸将來不就真成了主子,若是再欺負起丫頭來可不就是得心應手之事了?

行不通、行不通,祁容時時朝廖依依斜睨偷瞥幾眼,野丫頭沒心肝又沒腦子,不會争又不會搶,若真是與賀小芸平起平坐,還不叫人幾天就給捏死了?現下就敢搶丫頭的梳子了,這要是進了宮,五弟再是個不開眼的糊塗東西,沒嘗過溫柔鄉的好處,必定是覺得比小公公貼心暖意,真寵了起來,還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生生将自己氣出一口老血來。遂而想了幾次,再将眼光從廖依依身上錯開時,便斷了從前的主意。

賀小芸聽了好似一口開水沒咽下去,被猛地嗆住了。祁容早就心生不悅,綴星般的眸色更是寒意森森。前幾日丫頭說雲象有變天色陰沉,似是雪前之兆,喜得他摁耐不住,早早叫人掃出後院來,就為了賞一回痛快的雪景。今日果真天降小雪,雖不及往年的大,卻是真真的由天而來,不再是落進枯井,而是落在了他指紋紛亂的掌心中。喜歡得他顧不上近來的胸悶氣短,忙令江文成熱一盞好酒來助興,自己猶如孩童端正坐好了,等着雪積厚。

誰知酒還沒端來呢,難得一見的雪景就被賀小芸打斷了。

“齊大哥為何不願見我了?”祁容一個迅疾地起身,朝上樓的木梯處走去,賀小芸也緊跟其上,口中念念有詞,“若是想回屋賞雪,那小芸就在屋外陪着吧,總歸雪景沒什麽好看的,幾日就化成一灘泥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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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麽一說,祁容又想頂着她的話奚落一番,可興許是近來氣喘不順、血氣不通,再加上方才起得猛了,竟豁然間變了臉色,就連唇色也白岑岑的。再過轉角時腳下路滑,祁容終于撐不住身子,一個趔趄像前倒去。瞬而一股溫熱至鼻腔而來,面上更是一疼。

再咳了幾下,掌心竟淌過一縷鮮紅的血來,紅似傲雪梅花。

“齊大哥!你怎麽樣了!”賀小芸從沒見過男子體虛滑摔,又湧出紅色的血來,登時腳踝一軟,也跟着坐到地上,好衣裳濕了一片。

“快叫……叫江文成……來……”祁容捂着鼻口說道,嗓音微弱極盡聽不清。他知道這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早年被凍壞了心脈,好容易養好了九分,卻又被莫名的絞痛勾出了病引。

“江、江……”賀小芸剛要扯起嗓子喊人,卻不知腦子動了什麽念頭,搖搖晃晃地扶住木牆站了起來,竟不顧男女有別,親手将眼前的太子扶住,一只手還伸向祁容腰間,乍一看去親密得很。

“還不退下!”祁容仿若腳踩江中大船,本就暈頭轉向,胸口一股濁氣出不來,卻被人猛然扶住又扯了衣裳,不及細想就猜出賀小芸打得什麽主意,邊呵斥邊猛咳着,卻只聽見氣聲。

賀小芸見他咳嗽着,更是撐起了他的身子,推搡着往木梯走。終歸是攙扶起一個男子,沒走上幾步就累得賀小芸自己喘不上氣了,卻還裝出好心提醒着:“齊大哥莫慌……小芸這就、這就扶你回屋去歇息,齊大哥扶穩我……”她還當太子已是神志不清,又趁人猛咳發不出聲響來,若是此刻由自己将人送回上房,房門一關,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事就道不明白了。

“退下!”祁容閉起眼來,只恨自己這舊疾發作得不适時機,卻只得顧得喘氣,心裏卻恨不得布置十個八個守衛看着自己。偏偏這時候又犯起了心口疼,就像後心被利器開了個口子,直灌着寒風。

此刻他竟起了殺心,若真叫賀小芸如願,他必定命人把她結果了也絕不迎娶。

忽而一陣啪嗒啪嗒的踩雪聲愈來愈接近了,祁容扶着賀小芸的手臂已是狼狽不堪,耳力卻還在,聽得出此聲并非旁人足音,否則絕不是這樣微小的動靜,登時連動都懶得動了,靠在木梯上大口喘氣。賀小芸卻不懂,對那危險的活物靠近置若罔聞,放肆地攙着太子的腰帶,好似自己多麽會伺候人,卻不想還隔着一人的距離呢,只聽身後起了撲棱撲棱的風聲,甚是荒謬。

回頭之際還以為自己起了幻覺,一只金翅雄雞已然騰空朝她面門精準襲來,利爪一收,紫金色的頸子引吭高鳴,便在女兒家的清秀五官上留下抓痕三道,道道出血,一出手便是快準狠,連串下來,賀小芸心懷鬼胎卻落了個破相的苦果。

“啊——滾、滾開!”瞬息間賀小芸已撒了手,只顧得捂住自己的鼻梁,不用想也能知道火辣辣疼着是流血了,哪裏還知道什麽扶人救人,将太子摔在一旁哭喊着跑得沒了影子。祁容無力地斜倚着木梯,周身猶如針紮似的疼,迷迷糊糊睜眼來,眼前那只公雞反而跟萬事皆看透一般,悠哉悠哉打着鳴兒踱步而去。

果真是……該拿它補補身子啊。祁容低笑一聲,勉強支起手來,若沒有大将軍今日脫身确實就難了。經過方才一鬧已是竭盡心力,遠遠聽見尋他的人來了,這才安心地閉上眼睛歇息。

可是看大将軍往賀小芸臉上撲的剎那間,他也覺得山根冷冷一疼呢!

北境,雪停。

蘇青松練兵結束,進了大帳時正巧看見廖公公給昏迷中的太子擦洗身子。從前他們都知道廖公公禁不住取笑,最架不住逗,見着赤膊的将士就紅着臉往帳子裏跑。現下卻能熟練地拆開剝下層層繃布,也是練出了手藝。

繃布上裹着藥膏,又黏着血水,濕透了一般層層黏在太子的皮肉之上。廖曉拂每每都是先用燙燙的水淨手,将指頭燙得凍傷了似的,根根都是紅彤彤的,這才敢去揭開那些布條。

“廖公公這手……疼不疼?”蘇青松知道他對殿下有情,但終歸身份有別,自己往常只能多加提點太子不可用心,此時也心酸了起來。

“蘇大人來了?”廖曉拂一驚,生怕自己方才與殿下說得見不得人的羞事叫蘇青松偷聽了,趕忙搖搖頭道:“不疼,軍醫說殿下傷口怕髒,但凡裹上的繃布都用滾水燙過了,就想着若是将手也燙一燙……對了,聽說北遼人在外頭紮營了?咱家有一事想與大人相商。若是說得不好,大人也莫要怪罪。”

“何事?廖公公不妨直說,若是青松能辦的,替你辦了就是。”蘇青松微微一愕,不知此刻廖曉拂能提出何事來。

“就是……”廖曉拂語氣一緩,跪在榻旁給太子的手臂擦藥,擦着還哈着小口給吹一吹,就如同殿下醒着,怕疼着他,“那遼人當真是二殿下?若真是,咱家擔心……殿下就是醒了,也殺不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咯咯咯~~大将軍光輝亮相!!!

其實豆醬很喜歡寫感情戲,但不是那種糾結模糊,不管是姐妹情、兄弟情、羞羞的愛情,都稀罕那種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的!特別是肝膽相照的友情!

大将軍:所以現在又多了一個金雞獨立的猛禽救二傻的情節?

尼古拉斯.想吃雞.祁老四:來人啊!今晚本王就要拿後院的雄雞打牙祭!

大将軍:咯咯咯~我能一個打十個!

昏迷中的太子:怎麽夢裏聽見有雞打鳴?

給太子擦洗的小福福:诶啊給殿下擦手手、擦肚肚、擦腿腿……娘啊!太子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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