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咱家憂心的是,殿下如今未醒,可就是醒了也未必能對親二哥痛下殺手。”廖曉拂放下手中的藥舀,起身說道:“這事蘇大人看呢?”
有時蘇青松也暗自昵納,思索廖曉拂究竟是何樣的人。若說身份是小寵,可他偏偏對殿下用情至深,若說是近身伺候的小公,可他偏偏又有高出旁人的覺知。此事也正巧是蘇青松揣度憂慮的難上難,太子的善便早已種下了惡果。
否則首戰當日怎麽會重傷落馬?憑借祁谟與蘇青松二人之力,合力絞殺一人絕不是難事。可難就難在殿下的槍尖處處留情,叫人逮住了破綻。
“此事……廖公公與青松所想一致,不過公公又是從何推想出來的?”
“大人莫要戒備,咱家……咱家對外事一幹不上心,也不多問。只是伺候主子的時日久了,也能略懂一二。”廖曉拂自知蘇青松是從龍将才,對太子無利的人是一概不留的,也有幾分開脫的意味,“咱家是太子的奴才,連命都是太子救的,不求別的,斷不會害他,只求殿下能平安無事。那日,與遼人交鋒之事雖說大人絕口不提,可咱家是見過殿下身手的人,一般之人絕絕不能将他傷到這個地步。小福子鬥膽問過一句,蘇大人可曾見過四殿下?”
四殿下?四皇子?蘇青松手心一緊,莫非太子竟對廖公公信到如此地步,已帶人見過了胞兄!
“未曾謀面,只聽殿下提過。”蘇青松望向榻上喘息微弱的祁谟,憶起來往事:“太子與四殿下先後落地,皆由皇後娘娘所出,與娘娘一同尊貴。只是,天意難測……殿下曾說他四哥深受複仇的苦毒,癫狂起來竟舍得損人傷己,對他也是有殺心的。莫非……廖公公見過了?”
廖曉拂點了點頭:“見過一面,殿下确實說得不錯,四殿下并非善類,心思叵測難猜,如今又有太子玉牌,更成了毒龍一條。咱們太子與四殿下就是差在這裏了,若二人同時立于面前,分不出其他,可單單是眉目中的善惡無法藏匿。若今日對戰之人是四殿下,恐怕二皇子早已命喪沙場,可此事難就難在二皇子與殿下無恨,這人……萬萬是殺不了。大人哪怕就是不說,咱家也猜得出來那日殿下出手為何不順,招招避開了要害,才落得自己不得不以身擋刃。”
感知到廖曉拂的意圖,蘇青松微微一怔,靜了片刻問道:“臣也有一事,甚是費解。那日太子重傷歸來,軍醫已在大帳裏做好了萬全準備,可是廖公公吩咐的?那廖公公又是如何猜透的?“
“這就先要蘇大人不多追究了,殿下、殿下他曾帶咱家偷摸進過石洲陵城……小福子沒見過世面,那日見陵城燈火熱鬧,便眼饞了……”廖曉拂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紅了起來。
“石洲?陵城?”蘇青松微微皺眉,想不到太子竟不顧身份安危帶人偷溜出去過,“旁的不提,陵城內可有遼人與大昭女子的後人,殿下也是太過……”太過寵慣着你了。後半句蘇青松沒有說,也是看在廖曉拂伺候殿下盡心盡力上,不想再傷了小公公的心。
“都怪奴才,殿下是好心,帶我去看了陵城的市集。”廖曉拂的臉色眼瞧着更紅起來,聲音輕到屏着氣才能聽清,自然更不敢說太子花銀子給他買鹿血酒的事,“那日咱家與殿下當真見着了幾位遼人,皆是高高壯壯的,殿下英明得很,一下就認出來,還教會我如何分辨。只是那些遼人的面孔皆有相同之處,那輪廓……給小福子心裏留了個影兒,總覺得見過……在宮裏當奴才,察言觀色就是活着的本事,處處皆留心計,遂而已經問過殿下多次為何二皇子長得不像他。那日張大人怕我亂了心神,拿來兵法軍書胡亂過目,那上頭的北遼人畫像,當真是震着咱家了……”
“廖公公好心思。”蘇青松退後一步,眼前猶如時光倒湧,回到交戰那日認出二殿下的時刻,“實不相瞞,那日認出了二皇子,我竟也是頭一個想到了這處。殿下當真是……下不去手的人。”
帳簾隐約傳來北境冰雪吹打布料的動靜,好似肺腑之言哽咽在喉。帳子裏雖升着篝火,卻安靜地叫人喘不過氣,猶如胸口也被繃布緊緊勒死了,動彈不得。廖曉拂默默走到蘇青松面前,平靜的小臉上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厲色,咬牙往地上一跪,怔怔擡起臉來,驚得蘇青松呼氣猛地一滞。
“這!廖公公快起來!”蘇青松道,生怕這人做出些玉石俱焚的傻事來。
“蘇大人請聽咱家說完!咱家今日鬥膽就求大人一事,北遼眼下的戰事不容耽擱了,咱們求和!若将來有人怪罪起來,奴才廖小福願出頭頂下大罪,死不足惜!這仗……萬萬不能再打了!”帳子內的炭火鼓得正旺,砰一聲爆了個響亮的火星花,砸在了廖曉拂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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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空曠的雪地之中,人的耳力也格外敏銳。“蘇青松。”祁惋又一次喊出來這個名字,那人已經在壕溝對面升起了篝火,仍舊是只身前來,牽良駒一匹,拎老酒一壇。
“今日不知能否分一碗酒喝?”他心中蔓延開炙熱的期盼,夜色暗沉,兩邊的大營皆若璀璨燈火聚集而成的星河,堅固如同攻不破的城池。
蘇青松嘴角抽動了一下,低頭不答,于是就聽那人語氣勉強,又問:“五弟可還好?”
“不算好,至少仍舊留戀人世未去。”蘇青松撥弄着火苗,火勢便大了幾分。
“我果真是惹你厭煩,不說五弟竟不願與我多說一句。”祁惋長舒了一口氣,朦胧間竟回憶起幼年往事。重陽候的血脈眼中只有一個君主之後,母妃自小就教訓過他了,可他偏偏不聽勸,無數次帶着下人于太子的陣仗而過,次次應驗。
果真是目光不錯地落在五弟身上呢。就如同眼前,牽扯出何事來都不如将五弟搬出來管用。
蘇青松擡眼望去,便見一道冗長壕溝那側站着一個雪人,相隔甚遠卻如同近在咫尺,盯得他渾身不舒服,甚至毛骨悚然。都說遼人的先祖與狼族結盟,歃血效忠,被二殿下看了一陣,還真當是被晝伏夜出的猛獸追上了腿腳。
“你昨日失約了。”祁惋幽幽地說,自然是等過了一個失望的雪夜。
“殿下生死未蔔,誰有心情跑來與你對飲?豈非糊塗心腸!”蘇青松以笑回絕,卻自酌一碗,“你我各侍其主,道不同,這碗酒我看是喝不上了。可二皇子若想找人聊聊,青松倒是能靜心一聽。”
想探信子竟說得如此直白,祁惋免不得重新将人打量起來,不知道此人打了什麽主意。時而猶如冰冷鐵器,時而猶如火花耀眼,似敵似友,忽近忽遠,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總歸是雪夜漫漫,聽他還能說出什麽門道來。
“你想聽什麽?”既然方才那問的話梗直,祁惋也答得爽快,沙場還有細微的血氣漫散,身旁蹄聲陣陣。
“就說說,二皇子究竟是怎麽從大昭的皇子,轉身一變成了北遼的首将吧?”蘇青松擡起指節,蹭了蹭光潔下巴上的酒滴,扭身輕撫了靈蛇的暴躁,眼中疑是一夜未眠起了血紅,“我确實不記得幼年時曾見過你,十餘歲時候倒有印象,你要不要聽?”
祁惋也同樣是瞪着一雙血紅的眸子,目色中透着堅忍。“蘇大人這話說得輕巧了,我若說不聽,你豈不是扭身而去?可我若是不聽,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烈酒沾了雙唇,兩瓣嘴唇格外紅,再封上了一層冰霜。蘇青松喉頭一動,笑道:“确實不能拿二皇子如何。你說我曾經不像現下這樣冷冰冰的,可我卻記得,二殿下從前也不是個話多的。”
聽了祁惋臉色一變,深吸了一口北境的涼氣。只是,蘇青松确實說得不錯。隐姓埋名、不作張揚,凡事不引人注目,皆是他從前的求生之道。
可他真的是這樣的性子嗎?恐怕無人能懂。
“我記得那年是皇後娘娘的生辰,殿下與我均已過了十歲。那日,皇上為娘娘特開宮宴,瑤池放水面紙鳶萬盞,淩空孔明燈過千,也算是缥缈仙境了。宴後太子與皇子們為娘娘紛紛獻禮,殿下自幼好動,難得肯親手為母後抄寫萬壽經文,娘娘尤為感動,親手送進了大寶殿的佛龛。可除卻太子的心意,更叫我意外的人,是你。二皇子自來不與旁人親近,那日你更是早早退宴回宮了,卻待撤宴後着人送來雪華尖峰山的金蠟梅上百株,每一株皆挂着含苞待放的金骨朵,一時震懾滿宮。遂而二皇子善于培花護土的名聲也就傳開了。”
“金蠟梅……”祁惋望向天庭彎月如鈎,眼前細雪如砂,在狂風中流露出欣慰滿足的笑容,“雪華尖峰山的金蠟梅實屬難得,若是整根移下山來,變了水土,根本養不活,也只能叫人去山上現裁剪,置于冰水中才能養一養。待到了花開之時便滿屋飄香,朵朵金梅堪比鎏金步搖,開滿了五層甚是好看。每一年我也是命人只裁十年上的老株來,幼株皆派人在山上看守呢,絕不叫山民為幾兩銀錢挖了根,暴殄了天物。”
蘇青松聽他語氣緩暖,又帶着濃重的痛惜,全然沒有對陣時的霸道風姿,心中暗自吶道劍走偏鋒,果真叫自己猜對了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覺得小福福膽小怕事,其實他很有想法的!
一直昏睡的太子:艾瑪豆醬你趕緊寫,我要起來上陣殺敵吸小福子!
豆醬:你再等等,放心你有男主光環!死不了!
想吸小福子的太子:我知道我死不了,那你能不能給我點兒福利,比如夢見個誰什麽的???
豆醬:你這是又想做春.夢了是吧……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