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二殿下原來喜歡花啊?”蘇青松撣了撣衣擺上的雪片,站了起來,手把明月烏金戟,替太子俯視着大昭的北境。乍一眼看去身姿頗為清隽,誰能想這樣幹淨的男子竟能在沙場掀起漫天混紅的血雨,或勒緊缰繩,剎住烈馬的前蹄,領千軍破敵。

定了定神,祁惋不知他所問何意,卻好似和宮裏的蘇青松截然不同,有種不可一世的魄力,明明語氣不遜,又少了分輕狂,便也直率地應道:“花草汲取雨露便知感恩,比人懂事,自然喜愛。不知蘇将軍心頭有何所愛?”

蘇青松一皺眉,手臂一展,明月烏金戟已铿然出手,足尖往前輕點便以戟首指向直前方,煞氣自兵器而來:“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重陽候一族自是随君王開疆護土,征伐四方!”明朗的眸子中亮着蘇家流傳百年的忠魂,身子裏長的是蘇家的傲骨,宛如雪夜白晝,明月迢迢。

“好一個征伐四方。”祁惋苦笑,卻早已料到,一股冷意湧至心頭。或許他與重陽候的血脈落地便是宿敵的命運,一個是從龍英烈之後,一個是前朝遺孤之後,荒謬。

蘇青松眯起眼來,利落地收起招式。此刻兩人皆是咬緊了牙關,憋紅了雙目,等着見招拆招,看誰先破局致勝。他右手一松,将兵器收于背後,坐于火堆旁又執起了酒碗:“重陽候府上從不養花草,百年的樹木倒是不少,高高直直的。家父曾說亂花容易令人迷醉,又不能久存,每年秋冬便敗了。不如巫山的青松,百年寒霜屹立不倒,不驕不躁傲視風雪。”

“花草……也有可久存的,養得好照樣視風雪如無物,全在養花人的精心照料上。”祁惋眉頭一挑,眼中的挑剔神色來不及躲避,叫人逮了個正着,頗有孩童與人一争長短的意思,“若說巫山的松,廣地之上也有清高之菊,花性孤高避世,養好便能持久一冬。但花與樹不同,花是需要人照料的活物,樹魂可汲取日月精華,可花魂卻是汲取人氣生成的。若是濁氣之人養花,那花根必定絮亂,若是心浮氣躁之人養花,那花魂便總凝不成氣候,時時打蔫。”

若不是蘇青松早已見過二殿下的霸道英姿,當真不敢信眼前人就是北遼人的首将。看來廖公公當真是心細如塵,猶如天機神算子,小小人兒一個卻比一般人機靈百倍。

“皇後娘娘曾在鳳鸾宮開賞菊宴,武貴妃及荊妃娘娘,還有幾位貴人們皆去了,皇子們也到齊了。那是娘娘沉寂久年後又複起,禦花園與花房的人不敢馬虎,将滿宮裏各樣珍奇的菊花都捧來孝敬了。咱們皇後娘娘是何等賢淑寬和,還将奇花放在院子裏叫娘娘皇子們随意挑選,選上了即刻就可搬走。”幾個時辰前廖曉拂跪在地上,抓住蘇青松的衣擺求道:“咱家當時就立在殿下身後伺候,各人各樣看在眼中,不用明說蘇大人也能猜出一二,皆是各懷了心計鬼胎呢。唯有二皇子一人久久留戀花壇,駐足挑選,一盆盆地看過去,唯有二皇子是真心賞花去了。”

蘇青松忙捉住他的手腕,欲将人從地上提起來,手心卻硌得慌,恍然看去竟是一圈明晃晃的金钏子,熔口處還雕着個玲珑的福字,心中重重一震。

殿下這是用心了,興許這場戲從頭至尾都是太子算計好的局,根本沒得什麽虛晃眼目的招數,養小寵只是因為太子對廖公公動了真心意!

造孽!蘇青松猶豫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去,道:“廖公公先起來,此事須從長計議,你若是跪壞了誰還能伺候太子?”

廖曉拂點了點頭:“無礙,咱家知道自己身份是個奴才,議論國事或皇子早已逾越本分,死上幾回都夠了。可那日的事蹊跷得很,蘇大人若要攻下此人心防,恐怕還要從荊妃娘娘身上下手。”

“荊妃娘娘?”蘇青松微愕然,“你與荊妃娘娘僅僅見過幾面,不可草率了。荊妃娘娘乃是荊國公家的人,入宮後便喜歡獨來獨往,更無人與之結交。只偶爾聽說荊妃娘娘與二殿下在禦花園賞花,根本不是旁人能參透的。”

“大人放心,此事有關殿下,若是毫無把握,咱家也不敢直說。”廖曉拂語氣一凜,也在營中沾染了些将士的豪氣,相比從前親近女眷時的樣子更放開了手腳,“那日咱家記得二殿下是看上了一盆朱砂紅霜,花瓣熾烈似驕陽火,色郁濃厚且深過朱砂,算是二殿下幾番挑選,才選中了心儀的一盆,還開口與皇後娘娘求過。可惜話堪堪說了一半就被荊妃娘娘獨斷地攔下了。”

“一盆菊花能有什麽門道?還至于由荊妃娘娘開口攔下了?”蘇青松疑問道,向來不看花草更是想不出朱砂紅霜的豔麗。

廖曉拂被蘇青松從地上扶起來,兩只手端正地揣了起來:“大人疑思得在理,咱家當時也愣了一愣,再好不過就是一盆名貴的菊花,能有個什麽大事兒還值得荊妃娘娘親自開口掃二殿下的面子,可怪就怪在這話裏了,咱家記得那日娘娘說的是嫌棄朱砂紅霜太過炙豔,花瓣寬展,不适宜咱們二殿下養在殿裏。說完便打量起花叢,随意給挑了盆什麽殘雪驚鴻,還說那花開得蒼涼大氣,最适宜二殿下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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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松聞聲一笑:“荒唐,兩盆花能有什麽好壞,無非都是遲早要敗了的。可若是照公公這麽說,這荊妃娘娘還真是不給二殿下留臉面。公公可還記得娘娘言談舉止有何差異?”

“言談間平靜至極,好似替二皇子拿主意、定法子早是分內之事,出口便不容置疑,駁得二殿下登時就噎住了。望了幾眼那盆朱砂紅霜,再如何喜歡也放下了,與皇後娘娘求了那盆白得蒼涼的殘雪驚鴻。遂而依咱家淺見,二殿下從沒自己拿過什麽主意,萬事皆有荊妃娘娘說了算。”

此刻蘇青松的心口好似血液沸騰了似的,咚咚作響,與廖曉拂同樣有種不言而喻的怪異猜想。“诶……可這也不對,二皇子比咱們太子還年長呢,怎得會一直聽命于荊妃擺布?莫非他是個癡兒,可上陣那勇猛的樣子也不像啊。”

帳簾皆由獸皮制成,卻被北風吹開了一條細縫。廖曉拂過去将簾子擺正,往裏走着,又說道:“大人可知鐘鼓司也有馴猛禽的匠人?”

“馴猛禽?”蘇青松被寒風刺得打了個激靈,“可是馴養鬥雞?”

“正是,公公們大多喜愛鬥雞,可這類猛禽是萬萬不能用竹籠飼料養着的,否則失了鬥性,上場便會被對家啄破了頸子。”廖曉拂定了定神,轉身給太子蓋上了腿,好似這人随時能醒來了,“可宮裏哪有地方放養,處處都有規矩,遂而自鬥雞破殼那日便用麻繩拴住爪骨,好叫雛雞走不出院子,只能在菜圃裏溜達。待養上半年,雛雞半大的時候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蘇青松順着思索了一刻,頓時豁然開朗,免不得心中又驚又喜:“這樣養大的鬥雞便記住了繩子的長短,哪怕長大了也脫不開,爪上雖沒了麻繩,可心魔已生,繩子早已在心中紮根。那日荊妃的話也是巧妙提醒二皇子切勿玩物喪志,還特特選了一盆猶如北境蒼茫白雪的!”

廖曉拂點頭道:“蘇大人英明,難怪殿下嘗嘗稱贊大人。咱家那日看出端倪,一直尋不出源頭來,這幾日夜夜苦思,怕是二殿下自小受困于母妃手中,早已不知本性深淺。若能從此下手可算是事半功倍了!”

還真是一針見血。蘇青松飲幹了這碗燒酒,身子熱燥得很,那邊的人還在雪中直立着。他猝不及防地問道:“清高之菊?提起來我還真想起一事,殿下說過,二皇兄曾看重他母後宮中的一盆菊花,啧……叫什麽來着?不懂花草,還真是記不住了。”

“朱砂紅霜。”祁惋忽而說道,談及心頭之愛嘴角也挂起笑意。這笑是真心實意而來,僵硬的肌肉霎時笑得開了,高高的顴骨下竟還藏着一對兒酒窩,叫蘇青松一下傻了眼。

意想不到,二殿下竟還有笑的時候。

“好似是叫這個……可為何二殿下最終又求了一盆別的?若是真喜歡,兩盆都要來也不是難事,咱們皇後娘娘豈非小氣,一盆菊花還能不舍得賞給你?”蘇青松接下去問道,語氣中藏有一絲埋怨。

祁惋登時一愣,忙正色道:“喜好皆是身外之物,一盆花而已。”

沒問出想問的來,蘇青松自然不幹,可也知道誘敵出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而不再追問了,只是這顆忤逆母妃的花種已在二皇子心裏生根了,明日再來澆水便是。“既然二殿下不說,那這酒是喝不上了,還有四日便可開戰,若有心意,明日青松必定帶着酒壇再來,聽二殿下說說自己真正所愛何物。今夜……就此別過。”

說罷便起身離去。祁惋凝神片刻,又轉而變回了樣貌嚣張的遼人,目視那人遠去。

真正所愛何物?想必祁惋自己也不懂。

胤城,太師府。

這日下朝,廖玉林回到房中已過申時,卻只用過一些早膳,腹中早已空空。太師府的侍女已将食盒端來,他卻無心用膳,接連喝下幾盞熱熱的茶水才勉強舒坦了些。

只因大皇子的轎內香氣甚郁,龍涎香本是難得卻揮霍着用,也是叫人吃不消、耐不住。卧房是太師府單獨劃了別院留出來的,雅致且幽靜,但若要直入也要經過兩重月亮門,防得就是一個萬一。可這在武樂賢的眼裏,皆是雕蟲小技。

何足挂齒呢?他從窗外猶如陣風飄進來,足音近乎消失了,饒是廖玉林剛欲提筆寫下一行字,也被驚得摔了紙筆。

“你怎麽……”

“我怎麽進來了?若是能難住小生,還做什麽采花賊呢?”武樂賢動手便不規矩,指尖挑了人家鬓角一縷發,忽而面色大變,屏息的功夫算是露出了破綻,猛然将人一推,驚問道:“小狀元,你身上如何來的龍涎香?”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羊沒有毛 投送的地雷!

大家再堅持兩章,太子馬上就做夢醒啦!!!

遠在西番的漂亮郡主古蘭燕:咦咦咦,文武乖,叫姐姐~

口齒不清的肉團子廖文武:戒戒~戒戒~

拿着撥浪鼓的漂亮郡主古蘭燕:不是戒戒,來,叫~姐姐~姐姐~

肉團子廖文武:唔……戒……戒……娘……

古蘭燕:卧槽突然當娘了???你爹知道嗎?

日常撩不動.英雄哥:郡主你的衣服我都洗好了,文武沒鬧你吧?

竊喜當娘的古蘭燕;不僅不鬧,還很懂事!(比他爹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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