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荊妃娘娘現下身在何處?莫非還在宮中,替二殿下瞞住宮中所有人的眼目?”蘇青松不自覺地握緊了兵器,警惕地望向二皇子,可即便隔着飄零的白雪,仍舊只能在那人眼中看出一片虛無。

雙眸即是心靈之鏡,就如太子眼中有天下蒼生、社稷安危,只消一眼便可觸及。二殿下若真有心起兵,眼中怎會沒了弑天的野火,沒了生靈塗炭的胤城,沒了金銮絕頂的皇宮?想必因由就在他自己心底了,就看藏得是深是淺。

“荊妃娘娘……”祁惋微微皺眉,含糊地重複道,只依稀回憶起母妃的句句囑托,“母妃她……”

“荊妃娘娘現下何處?”蘇青松向前一步,面前之人身負盔甲,卻好似手無寸鐵。二皇子下意識伸手摸向肩頭,摸只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剎那間擠出了一個勉強的苦笑。

“母妃她就在這裏,早已魂歸故裏。生于胤城,長在我外祖荊國公的府上,卻是聽我外祖母說遼人語長大的。她說外祖母曾說過數次,等你回了北遼,就可見故鄉有冰原萬裏,待到了冬日,日頭自冰山底升起而久久不落,堪稱絕景。更有琉璃水樣藍色的不化之冰,恐怕上凍了千年之久……母妃極痛恨胤城,更痛恨大昭民風,恨那鎖住她一生的宮牆。我雖不能将她的遺骨親手帶回北遼,卻也是感召母妃英靈,她此刻必定已看見了數不盡的好風光,再不受囚禁之苦,自在痛快,回了念念不忘的故鄉。

怎麽?竟是已經去了!雖說早已接到四皇子的飛鴿傳信,早知胤城宮中有所異動,可萬萬想不到竟是荊妃娘娘香消玉損了!蘇青松快步向前,驚訝地望着二皇子鐵青的面容:“此話當真?宮裏出了驚天動地的事,皇上為何不曾大告天下,下旨厚葬荊妃?”

這番話祁惋好似沒有聽到,仍舊摸着獨狼紋上的血疤,仿佛血肉皆在雪中僵透了:“我身上留有遼人的血,母妃自小将我以遼人之後養大,我卻總不能如她的意。”

“故而北境頻頻作亂,是為了逼你出宮?”蘇青松頓時想到守境軍大統領被刺的謎團,頓時茅塞頓開。想必就是二皇子遲遲不願起兵,遼人才不得不頻頻點起狼煙烽火,甚至以此兇險的手段逼至胤城。

“是了,北遼早已同西番結下盟約,原待我及冠之後便瞬而起兵,雙面合攻。”祁惋漠然回道,看不出是喜是怒,蒼白的臉色寫滿了孤獨寂寥,“遼人将士皆以獨狼紋辨識,只要紋上了便是上過沙場的男子,均視死如歸,哪怕身首異處也可憑借此紋認出同伴,替其收屍。這是我們北遼的民風,在大昭卻不能明目張膽行此法。就連我臂上的,也是母妃自戕前親手紋上的,盼望我早早收回前朝的土地,光複祖先英榮。”

“自戕?自……”蘇青松愈發震驚,猶如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将他震住了,“荊、荊妃娘娘竟是自戕?這怎麽會?嫔妃自戕,母家必定受大牽連,就連荊國公也……”

“滿門落獄。”祁惋對蘇青松的話不可置否,苦笑着搖頭,更叫人捉摸不透,參悟不了,“嫔妃自戕,呵,這滔天的醜事,你當我父皇膽敢昭告天下嗎?他從不曾關護過她,更不曾對她有情,只當她是掌控我外祖的牽線,甚少來殿裏看她。自我記事,時常陪同母妃左右的就只有滿園花草,開得燦爛盛華。遂而養出我這麽個不成器的性子,獨愛些奇花異草。”

頃刻間連蘇青松也恍惚了,懵了一瞬。荊妃娘娘在宮中自戕,荊國公府上滿門落獄,二皇子離奇消失,這麽大的事竟瞞得無人皆知?不可能啊,元帝生性狐疑,若宮裏平白無故少了個兒子,怎麽可輕易放過荊妃的母家,怕是早早連坐九族了。

祁惋淡淡一笑,看出蘇青松滿腹的疑惑,倒是不介懷地直言道:“我母妃生來是個敢作敢當的女子,身上流着遼人的烈血,敢為前朝先祖大義放火燒宮。如今盛荷苑只剩下了無生機的蒼灰餘燼,全數斷送于沖天火海。”

“那宮人……”蘇青松仿佛利劍穿心,驚懼駭人。

“宮門封死,皆與我母後化為灰燼。”祁惋緩慢地說着,茫然地望向四周,心頭卻空落落的,頭頂猶如落上了白灰。待他自己說完,早已在不知情時出了一身的汗,腦中閃過的是母妃囑托的眼神,和北遼虎視眈眈的噬血殺戮之仇。

而蘇青松便是混沌暗夜中那道劃破蒼穹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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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北風擦耳而過,暴雪将至,靈蛇似是極有靈性,不安分地來回踏起前蹄,交替作響,催促主子回城避雪。蘇青松手握明月戟的末端,揮戟搗散了火堆中的木條,幽藍色的火焰瞬而融進雪水,化為塵埃。“要變天了,兩日後若太子無事,我再帶着酒來。”

“只能是太子無事嗎?”祁惋自語道,目送那人上馬回城。

暴雪又将至,祁谟迷蒙地在雪中走着,驀然間一腳踏空,幾步之外便是寒潭雪井。瞬間,他赤身掉入冰天雪地的無底深淵之中,周身疼得猶如爆開了。再低頭細看,四肢皆跌得鮮血淋漓,可除卻冷得陰森,絲毫沒了疼痛。

昏天黑地的困頓中顯現一人的影子,夾雜于墨色斑駁的光影中。祁谟半擡起頭來,極力想要看清來人是誰,忽地被一只冒着熱氣的手抓住了腕子,迷蒙中感覺那人俯下身來,褪了衣衫與他肌膚相貼。

“殿下可是冷了?”那人展開手臂,修長的四肢纏住了祁谟的身子,長發散在祁谟堅硬的胸膛上。

祁谟聽了心裏大喜,手指猛地抽動一下:“是拂兒?”下一刻早已冰冷的嘴唇竟被溫熱的軟物挑開了,甜美的滋味蔓進唇齒,令他如饑似渴地吞啜起來。

八千歲的衣衫仿佛水霧樣散去,以赤身的體溫烘起勝雪的煙氣,身骨已經完全長成勻挺的男子,又似冰雕出的雪妖初化人形,道行尚淺,癡癡為世間男子付了心腸。“殿下怎麽還不回來?再不回來,咱家可要生氣,生了氣便是要哄的。”

聽了這話祁谟的心猛然間被利爪絞緊,劇烈的刺痛瞬間充斥在胸膛中。他緩緩擡起手來,覆在八千歲雪白的後頸上,涼透了的指尖頓時被燙得暖了起來。“拂兒怎得這麽熱?可是病了?孤傳牧白給你診治,這就傳禦醫過來。”

“咱家不熱,是殿下的手太涼了,快回來吧,要不就該涼透了。”八千歲半斂起丹鳳狹眸,唇角貼在祁谟的鼻尖上說道,玉肌生滑,宛如過了水的綢子,報恩似的蜷在祁谟的身上,“殿下快回來吧,咱家在人間呢。”

“人間?”祁谟的手指劃過他雙目睫羽落下的陰影,淡淡笑道:“好,拂兒在何處,孤就去何處。”八千歲的肌膚黏在太子冰僵般的皮肉上,愈加濕熱,元寶般的唇角斂滿了笑意,點了點頭,又與太子水蛇般地滾在了一起。

軍醫好容易都散下去了,沒了嘀嘀咕咕的叨擾,大帳裏只剩下篝火噼噼啪啪的燃聲。廖曉拂放輕了腳步聲,對着床榻跪了下來,疲憊地将臉埋進手肘的袖子裏。

榻上之人昨夜急轉而下,高熱複起。篝火通宵燃着,帳子裏的人熬鷹一般皆熬紅了雙眼,可算是又撿回殿下一條命。只是這一碗碗的苦藥灌下去,好藥材用下去,太子的呼吸仍舊像是斷斷續續的溪流,稍不留神就要斷了水源。

待四周終于開始安靜了,廖曉拂卻再撐不住困意,不舍地閉上眼皮。這一閉上眼就如同卷進暗潮洶湧的汪洋,疲憊好似潮汐不停拍打着他小小的身子,卻又睡得不實,能在夢中聽出四面八方灌入的風聲。

祁谟還當自己陷在夢魇中,心神不定,猶如被人挫骨揚灰,忽地喉頭發緊,身子像懸在了空中又下墜,驀然如同火燒。待他掙紮着擡起眼皮還如浮雲中迷蒙着。只是夢中天寒地凍,此刻卻周身似火,暖暖得烤着他。

他茫然四顧,便見通明的帳子裏升着好幾簇篝火,再睜睜眼,一黑發少年跪在手邊,偏着頭正在昏睡,只是睡得不好,薄薄的眼皮透出絲絲細紅,睫毛一刻不停地顫動着,就跟那深秋落入狂風中的蝴蝶相仿,無依無靠。

廖曉拂還在夢中,渾然不知太子已悄然而醒。祁谟動了動口,咽喉嘶啞幹枯,咽下津液全是化不開的苦,想想也知道被灌了多少海碗的濃藥汁。他想喚小福子一聲,叫他上榻來睡,跪着看了心疼,無奈使不動氣力,聲音虛浮着,只得動動僵硬的手指,試圖卷一縷那人的發絲。

豈料這一動便壓得床榻發出微微響動,嘎吱一下,将警醒的人驚醒了。須臾之間廖曉拂猛然擡起了臉,還未束起的長發松松地撩在耳後面,壓住的那只左耳紅彤彤的,連同左臉也印上了紅印子,蠢蠢愣愣地望着他。幾縷被汗濕透的鬓發貼在頸上,只是人已醒,心還半夢半睡着。

“太子殿下?”他揉了揉眼睛,再睜眼,那只懸在半空的手還伸着呢,竟不是個夢。

“這、這……這……”他臉色一變,就快如風似的跑至帳簾口朝外喊人:“快!快去傳軍醫!咱家不管人歇沒歇下,統統叫起來!”下完令,人又站着怔了一怔,才想起踉跄地倒了一碗溫水,蹿着似的跑回榻前,用指尖沾了幾滴給太子潤潤唇。

“殿下睡了幾日,先別說話,先別說……攢攢力氣,攢攢力氣。”廖曉拂邊給太子渡水潤口邊說,喜得他有氣無力的身子都活過來了,再是要臉面的人也顧不上束發打扮,披散着頭發将面前的男子盯緊了,生怕轉身這人又睡過去。

沒抓到小福子的頭發,倒是把人驚醒了,祁谟看他在帳子裏蹦來蹦去地忙活,只想叫他不管其他,好好到身旁來歇一歇,陪一陪自己。小福子怕太子躺着吞咽會回嗆,便将一根白細的食指伸進殿下口中,再将溫水緩緩順手指倒下,看太子喉頭一上一下喝了小半盞才安心。誰知他剛欲轉身,還未下榻便聽身後有人喚他,只是低低一聲卻如同隔了前世今生。

“拂兒……”祁谟不知小福子從哪處學得法子,竟能灌他咽下溫水,嗓子一下濕開了,聲音也出來了,只是仍舊暗啞。

廖曉拂聽了渾身發起疼來,咬牙回道,趕忙伸手接住了太子伸過來的手,與之十指相嵌:“诶!咱家在呢!”

“拂兒……莫怕。”祁谟用力地說道,“莫哭。”

話音未落,廖曉拂只點了點頭,單薄的雙肩與背脊卻不聽使,一下下聳着哆嗦起來,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

廖公公終究還是哭鼻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鼓掌~~~殿下終于醒啦~~~~夢中驚坐起吼吼吼~~~皮這一下很開心~~

太子醒了,接下來就要養養身子,殺回胤城!其實是想安排咱們太子做一些這樣那樣的夢再醒,可大家都說那樣對身體不好,我也怕太子一個把持不住就又危險了……

在夢中

赤身的太子:卧槽拂兒沒穿衣服光溜溜地躺在我身上!

八千歲:殿下快回去吧,咱家再等就該生氣了。

內心澎湃的太子:好好好,這就回(同時摸人家小手手小臉臉小屁股)

突然睜眼

崩潰的太子:卧槽說好的那啥!豆豆你給我說清楚!孤還能打!憑什麽不讓我做那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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