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深夜,醜時已過。
太子初醒,随無大礙可到底是虧損了血氣,晚膳由廖曉拂伺候着喝過兩碗稠綢的粥水,勉強食了半小碟子的肉糜,服下藥後就早早歇了。幾日來廖曉拂日夜心緒不寧,神思起伏不定,晚間少有睡沉的時候。這下太子醒了,他那點子精氣神早早耗盡,用了膳食還沒熬過亥時就再撐不住,草草裹起玄色氅衣,朝塌上歪倒便入了夢鄉。
因着有傷在身,祁谟睡時輾轉了幾番便再難入眠。迷迷蒙蒙地睜開了眸子,身上壓着的竟是宮裏帶出來的那身狐毛大氅,怪不得蓋上發熱發燥,總想掀了去。擡頭之際卻正好望見小福子睡在不遠的小榻上,腿腳蜷蜷的模樣當真像極了怕冷的貓兒,陷在氅衣裏化作一團,蔫蔫地擠着胳膊。
“拂兒,拂兒……”祁谟輕聲喚起,沒過幾下就見小福子睜開了雙眼,一雙丹鳳美目幽幽地望着他。
“殿下方才喚我了?”說着,小福子打了個哈欠,倦意極濃,揉着眼皮爬了起來,對太子的傷處仍舊心有餘悸。
“孤看你那地方睡着難受,快,上孤這邊來睡。”祁谟拍了拍寬敞的褥子,寬寬的大榻還富裕好些地方,足足盛下他一個,“蜷着睡,小心腿麻,你上孤這邊來。”
興許是沒了心事,小福子動作起來也慢悠悠的了。他先是懶懶地趴着沒動,顯然是還沒醒呢,迷迷糊糊地聽殿下要他過去睡,便耷拉着眼皮子往塌下滑去。一雙白白的足尖點了地,涼得他猛打了個顫,魚兒撥水似的上了太子的床。
不是廖曉拂不懂規矩,是實在太困,恍惚着就躺過來了。若是現下要他馬上睡去,興許方才那被打斷的夢還能連上。只是腳尖被涼氣沾了沾,七分的睡意又散兩分。
“殿下怎麽不睡啊?”他軟軟地搭着一只腕子,扭過臉去,太子倒是睡夠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殿下……不睡了?是不是……餓了?咱家這就去……小廚房熱熱食盒。”說罷一只手正巧搭在祁谟胸前,好比小貓爪子撓心叫人難耐。
“拂兒這是還未醒呢,哪裏有什麽小廚房,你我早已不在城裏了……這是大帳,快睡,若是熱了孤再給你扇扇。”祁谟上身不便,腳還是好的,用腳挑起氅衣來,蓋住了小福子的赤足,暖一暖他冰着了的足弓。
“殿下給扇扇?那怎能行……怎麽能使喚太子啊。”不出所料廖曉拂前一刻是真的沒醒,這時候倒是生出一絲絲惰性來,呆呆地望着祁谟,“殿下真不睡了?”
祁谟被他這幾眼望得手心直癢癢,若不是顧忌傷口,兩只爪子早不知放到何處去了,現下只能搖頭道:“孤睡得早,已是醒着的了。拂兒先睡。”
誰知廖曉拂的睡意淡了,竟翻了個身子,原本木頭般一動不敢動,這下假借自己睡眼朦胧,消瘦的身子直直朝祁谟緊靠,軟軟的手放肆去勾太子的指節,音色也迷離起來:“殿下先睡,要不……先把眼睛閉上也好,這樣看着奴才,我睡不着。一睡不着,就總想着與殿下親近。”
“這……”祁谟的喉頭瞬而滾動了一下,“怎樣親近?”
“就是與殿下說說話……那日殿下流了好多血,灑了一路,看着瘆人。咱家也是吓怕了,見你幾日不醒,心裏就忐忑不安。”猶如幾日餓壞了肚子,廖曉拂不知太子早已想歪了心思,還忍不住湊過去聞,哪怕聞一聞太子身上的藥氣都是好的。
“拂兒怕什麽?”祁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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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排縮在一起,從未有過的親近,再加上廖曉拂身骨細長,可人兒地窩在旁邊,說出來的話都叫人無比心疼:“咱家什麽都不怕,就怕……就怕殿下去了,一撒手什麽都不管不要……那咱家對人間就當真無依無戀,必定抹脖子随殿下去了。可偏偏太子心狠,連這點子心願都不叫咱家如意,還留下什麽拂兒必定要好好活着的話,叫人又氣又恨。本想着等殿下醒了就發一發脾氣,不哄好了絕不與殿下說話……誰知等你真醒了,我又、又忍不住。沒法子啊,誰叫小福子沒出息,就是這般喜歡着殿下呢。六哥說人若喜歡誰喜歡得狠了,便要吃虧了……這不就是,眼瞧着要吃虧,自己還往上送……”
話畢,廖曉拂又後悔說了這些大不敬的話,整個人兒都縮進了太子的氅衣裏。藥童在屏風外頭酣睡,幾簇篝火噼噼啪啪地燒着,安安靜靜了好一陣。待廖曉拂覺得一旁的身子呼氣平穩,好似睡着了,便探出眼睛去看。誰料太子不僅未睡,原本虛虛攬着他的手臂猛地一緊,将他從頭到腳占有性地圈在懷中,摟了個實在。就像跑不出獵戶手掌心的小獸,再怎麽呲牙亮爪子都是徒勞。
“诶诶,使不得……殿下身上有傷!”廖曉拂仿佛身上竄起了火苗,完完全全不敢再迷糊生事,太子身上裹着藥卻暖融融的,又不敢離得近了又不舍得推遠。一只暖暖的手從他耳邊撫向唇角,小心地摩挲着他的嘴唇。起初他還閉着眼不敢動彈,可沒幾下就舒服得腦袋裏一片空,只想就這麽睡過去。
“孤總覺得,對你不夠好。”他聽殿下自語,睜了眼見那手指還在嘴邊,好奇地咬上一口。只聽太子悶哼了一聲,又笑了:“拂兒膽子大了,不僅敢頂嘴,還敢動嘴咬人。待孤登基之後……便封你為後可好?”
“诶?不好不好不好!”廖曉拂驚得渾身一抖,就差從祁谟身邊彈起來了,“殿下慎言,這哪兒是随便能說的話,小福子到底是個奴才,能伺候一場就是命中大幸了……終歸是,上不得什麽臺面的事,叫人聽了也不好。”
直到耳垂挨了殿下狠狠地一撚,廖曉拂才委屈起來:“哎呦呦,疼,疼呢……奴才沒說錯話啊,殿下罰我作甚?”
“誰說你我之間上不得什麽臺面,當然要罰。”祁谟下手是重,将人弄疼了又心疼,按在胸口竭力哄着,直到感覺那人又在胸前蜷成一團,才小心說道:“好好好,往後的事先不說了,只是孤不想叫你委屈。想必拂兒也不願見孤臨幸後宮窈窕萬千,或是娶進一位正宮為後。從前是孤不好,有眼無珠,委屈了你太久。”
廖曉拂的耳廓上火辣辣紅成一片,整張小臉埋在太子胸口前,羞得他不敢擡頭應聲。他自然不知祁谟所說的委屈,搖搖頭,怔怔說道:“咱家沒委屈着什麽,殿下待我好,小福子這輩子早值得了。殿下若是往後要迎娶宮嫔皇後,我絕不多嘴一句……只恨自己不是個女兒身,拖累着一副半殘的身子,若、若是個女子,咱家也想給殿下生一地的小娃娃,每個都長得跟殿下一般好看。殿下既是太子,就總要有皇嗣血脈。”
“孤才不要什麽皇嗣血脈,再不濟……”祁谟被小福子懵懵懂懂的肺腑心聲撼動得徹底,手指在人家後頸上越摁越緊,“再不濟還有四哥呢。”
“四殿下?”
“嗯,四哥的孩兒想必也會像我,足以堵上朝臣的進谏。他自小失了太子之位,心中有怨,孤若是立他的孩兒為太子想必四哥樂意至極。大不了尋一位家室清白的好女子,與他結為伉俪,相貌倒不是一等一的重要,這性子一定要好,可不能叫孩兒随了他的脾氣。若那女子再與拂兒有幾分相像,更是兩全其美。待孩兒長大,與拂兒這樣乖順可愛,眉目清隽,孤必定視如己出,扶持他做個好皇上。”
廖曉拂羞得直往氅衣裏鑽,心頭也是被太子一片赤誠之心打動,輕聲埋怨着:“什麽沒頭沒尾的話,殿下慎言……再不睡天就亮了……”
“好好好,拂兒讓孤睡,孤這就睡下。明日是青松與二皇兄對陣,孤也是該好好養着,早日上馬助威。”祁谟笑道,心中卻已有了主意,不是說說就算,而是盤算着胤城有哪家合适的女子能忍得了他那個四哥。
辰時,哨樓之上。
城樓下是早已布好的大昭重騎,城樓上是狼煙灼燒過的焦黑。蘇青松攜衆将士舉起海口石碗,朝天祭拜後大口灌入喉頭。早在胤城他從不這樣痛飲,更不曾有過生死一線相隔的體會。如今這樣烈性的燒酒下腹全當白水一般,也算是與守境軍同甘共苦,立下了同生共死之誓。
大昭的金龍令旗被寒風吹得烈烈展開,鼓手見令旗起勢便仰頭将酒水飲盡,同聲摔碗喝道:“開——城——門!”在轟雷樣的鼓陣聲中城門沉重的機括緩緩拉開,蘇青松一馬當前,眼中盡是無畏無懼。
而那道壕溝的北側,早已排滿了欲與大昭奮戰至死的遼兵重陣。只見重盔皮甲的陣營中劈開一條道,二皇子身着獸王甲胄,持盾與刀而來。
“你來了?”祁惋問道,同時将手中的酒水灑在地上。胯.下烈馬已打起了響鼻,二皇子手中缰繩一緊,又道:“大戰之際,蘇大人也愛飲酒,可是為了壯膽?”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句二殿下不會沒讀過吧?”蘇青松握緊了烏金戟的戟身,冷笑回道:“若是沒讀過,今日我蘇青松就親自帶兵,再教二殿下一次!”
“好啊,那就有勞蘇将軍了。”祁惋回道,缰繩只稍稍一松,身下的遼馬便撒開了前蹄朝前奔去。這七日來,蘇青松日日要他想清究竟自己所為何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祁惋總算是想清楚了。
兒時他與母後所求不過是蘇青松來作伴讀,現下他所求的,仍舊還是這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打起來!打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
靈蛇:卧槽放開我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打架!打死你丫的!
遼馬(名字下篇揭露):來,送你一朵小fafa!
靈蛇:卧槽……蛇精病啊!!!!!